身后男人的动作陡然僵住,媚娘视线渐渐模糊,似乎看见从前。
她不是京中人,来自某个穷乡僻壤的小山沟,山沟里,她是生的最好看的姑娘,十里八乡来求娶的,不在少数,可她偏偏看上了那个名不见经传的穷书生,他家里是真穷啊,穷的都快要揭不开锅了,一门心思要考取功名。
她铁了心要跟他,家里人不同意也不在意,收拾了行李与他上京,要陪他考取功名。
可惜啊,贫贱夫妻百事哀,哪怕她持家有道,本就不多的盘缠,他们很快就花光了。
他还是一门心思要考取功名,最后,居然叫人将她卖到这日月楼来,他好狠的心呐!
书生眼里带着颓然,松了手,似是失了所有的力气,片刻之后,眼底又划过一丝狠意,抬起手,恶狠狠朝着自己面上抽去,嘴里骂着:“媚儿,我该死,我当日不该同那个同乡的书生说了此事,他提议我将你卖了换取盘缠,打点考官,我不依,可谁知,他居然将我灌醉了,将你带来了这日月楼,我该死啊,我真的该死啊!”
书生跪在地上,一张脸被自己打的通红,真真是悔不当初。
“你说什么?”媚娘止了眼泪,显然不相信自己恨了这么久,竟是一出阴差阳错。
“媚儿,你听我说,我来寻过你,只可惜被日月楼的人打了一顿丢了出去,盘缠那人只给了我一半,另外一半,他卷走潜逃了,我实在是拿不出赎你的银子,这才…这才…”
书生满脸懊恼,说到这里,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竟是这样,竟是这样…”媚娘口中喃喃,踉跄着走到路边将照明的灯笼捡了起来,要往回走去。
书生抓住她一角衣衫,苦苦哀求:“媚儿,如今我攒够了赎你的钱了,媚儿,你跟我走罢!”
“顾郎啊,我已不是当年那不经人事的姑娘了,我…我…”媚娘掩面,再说不下去。
在这日月楼中待着,成了花魁,她失了最重要的东西,要如何再同他长相厮守?
“不重要,只要咱们能在一起,什么都不重要了,媚儿,是我不好,你能原谅我嘛?”那书生面带惊喜,将媚娘搂入怀里。
久别重逢的两个人紧紧拥在一起,圆月高悬,似乎都从当年无甚区别,他们都还是那小城里的才子佳人,一切都未变。
朱云初静看着这一幕,心下唏嘘,倘若没有那个将媚娘卖到日月楼的书生,这一对现下,该是才子佳人,登对的紧吧。
只是那书生存在与否,便不得而知了,女人啊,总是痴心错付!
朱云初淡淡道:“走罢!”
“那书生分明是在说谎,不行,我要去提醒娘亲!”俊杰隐隐有不甘,不忍媚娘便这般被欺。
朱云初看着他,缓缓道:“你如今又能做什么?说了,她又肯听吗?方才拦着你,便是要你不要多管闲事,她若是真的决绝,今夜又何必与他相见,你拦得一时,拦不了一世,走罢!”
朱云初说罢,头也不回的往回走去,俊杰转身看着那对相拥在月下的人,长叹一声,也转身跟上朱云初的步伐。
晌午。
日月楼开张营生,渐渐热闹起来,朱云初被喧闹声吵醒,睁开眼睛,只觉仍未睡够,睡眼惺忪。
喧闹声越来越大,朱云初皱着眉头,穿好衣裳走到门外,只看见俊杰先她一步站在门外,朱云初推开他,走了出去,看见站在面前对弈的两个人。
是媚娘同老鸨。
老鸨插着腰,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架势,骂骂咧咧道:“老娘将你养到这么大,供你吃供你穿,好不容易将你捧成一个角,你现下要赎身,门都没有!”
“妈妈,媚娘感谢你,只是媚娘现下,却不得不走了,这些年在日月楼里赚来的金子,我分文不带,全留给妈妈您!”媚娘一副谦和姿态。
今日卸去浓妆,一副素净模样,面容虽寡淡,却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她紧紧攥着身边那书生的手,眼底有憧憬,坚定而执着,洗净铅华,只愿得一人心。
“好,你真的要走是吧?”那老鸨被气的面色通红,插着腰,一副质问姿态。
“是!”媚娘不卑不亢的应着,动手褪下自己头上的珠花,卸下为数不多的珠花以后,忽然又像是想起来什么,将脚下的那一双金盆底子鞋脱下,赤脚站在地上。
“妈妈,这珠钗和这金盆底子鞋,还值些钱,媚娘一样也不带走,都留给日月楼!”媚娘轻声道。
面色平和,直直看向那老鸨,媚娘现下素面朝天,一身青衣,赤着双脚,当真是两手空空来,两手空空去。
“媚儿!”那书生哽咽出声,搂紧媚娘身姿。
老鸨见惯生离死别,早就练就一副铁石心肠,现下挥一挥手,不屑道:“莫要同我说这些,只这点儿东西,就想离开我这日月楼,门都没有!”
那书生登时便急了,怒道:“你这妈妈好生不讲道理!”
老鸨遇硬更硬,插着腰,一副要同他鱼死网破的架势,骂到:“反正我这日月楼越发比不上隔壁那点翠阁了,如今撑场面的花魁也要离了这楼,好啊,你们不想我好,我也不让你们好,今儿谁也别想离开这里!”
说罢,将腿往桌上一架,势要奉陪到底!
媚娘轻扯了扯那书生的衣角,轻声道:“顾郎,你且退下。”
那书生无可奈何,只得退到媚娘身后,俊杰看在眼里,低声啐了一口道:“呸,一个大男人躲在女人身后,像什么样子!”
日月楼开了大门,陆陆续续有客来,现下厅中聚集了一堆来看热闹的人,有起哄的,有唏嘘的,场面渐渐嘈杂。
朱云初被吵的厌烦,对着俊杰使了个眼色,俊杰心下了然,迈步往楼下走去,拿出佩剑,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姿态,不多时,便将一众看热闹的唬住。
媚娘对着那老鸨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柔声道:“媚娘谢妈妈多年辅佐之恩,这些年媚娘为日月楼,也赚了不少银子,现下我一分不带,都留给妈妈,妈妈如何还有不让我走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