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您怎么了？”
太后的怅然若失，全落在李洛眼中。
这么一问，太后才回了神。眼下这番心思，却不能与李洛直说。
“哦，皇帝啊，这些事情你就莫操那么多心了，眼下身子最要紧。至于朝堂，文有韩辰光，武有祝戎，苏静初还有我与西太后盯着。这会儿你养精蓄锐，等皇子诞下，重归朝野，必还是个亲政爱民的好皇帝。”
太后这话说的恳切，意味也明朗：一朝登大统，一世为帝君。
这是李洛的人生，从一开始就定下的宿命。
李洛不语，低头轻轻抚了抚肚子，孩儿似乎在蹬脚乱动。
再抬头时，眼中澄明一片。
“母后，您说的是，洛儿是该好好养着身子，待皇儿降生之后，担起江山百姓的重任。这是从小您和母妃对我的殷殷期许，也是我此生不可辜负的使命。”
孩儿好像又听懂了一般，肚皮上忽高忽低，不知道在里面做些什么。
这个孩子，生来就有些尴尬的身份，此后怕会成为他最大的禁锢。当娘的哪有不疼儿的，可唯有自己大权在握，才能保住亲子一世平安。
“母后，洛儿先告退了，这会儿阳光正好，想出去走走。”
太后点点头：“快去吧，最近多晒晒太阳，走动走动，也是极好的。就是叫西兰仔细陪着，走路干吗的都慢着儿点，累了就赶紧歇歇，可千万别逞强。”
李洛携了西兰向外走去，才走两步，太后又开口说了句
“洛儿，你切切要稳住，成天下者，先要成自身啊。”
她这一声，直唤了名字，听上去是情真几许的母子情。李洛眸光闪烁，却不回头，只低低说一句：“洛儿知道。”
一路上，心思百转千回。
苏静初是母后的棋子，突厥王女是苏静初的棋子，祝戎呢，韩辰光呢，又有多少能挣脱被桎梏的命运。深宫本是纠葛地，想想自己当初不也是一枚棋子。最最难得的，就是那一份真心实意。
虽然是大大不愿意相信苏静初会是忤逆之人，可现在，太多渐渐明朗的景象，让她不得不多一分警惕。
身在此间，万般不由人。
李洛心中有些奇怪，抬头望望天，刚才还晴空煦日，此刻怎么就突然阴沉下来。
“陛下，快些回宫吧，只怕是雨要来了。”西兰看天不对，慌忙催促道。
李洛脚下顿了一顿，却是一转身，换了方向。直直的一条小路，是通向太极宫的捷径。
她也不跟西兰招呼，径直朝那小路踏上。西兰还在抬头观天，揣摩着暴雨何时将至，待明白过来，李洛已走出数十米远，慌得西兰脚步也凌乱起来，蹬蹬蹬就追了上去。
陛下要见苏贵妃。不不不，是苏贵妃要见陛下。
总之，有些混乱。
李洛立在殿堂中，望着苏静初，却一句话也不说，这让苏静初反而心有怯意。
“陛下现在身子沉了，应该多在宫中休息才是，别这么跑来跑去地操心劳碌了。”
李洛还是不说话。
她不言语，苏静初也就不敢抬头看她，只有身子弓着，低眉顺眼。
殿中的空气也极尽沉默。
“陛下，可是有事情要交待？”苏静初到底还是有些立不住了，这脖颈弯着半天，此刻已有些发酸。
“哦，你先起来吧，坐着回话。”
苏静初这才绷直了身子，坐回椅子上，抬眼望着李洛。
李洛盯他半响，却又不知从哪句开始说起。
“陛下，陛下”苏静初轻唤两声。
李洛也意识到，若是再不开口说些什么，这么僵着，实在是尴尬。
“最近朝堂之上，可有棘手的事情。”一个真皇帝，一个假皇帝，似乎围绕朝堂国事开口，是个不错的选择。
苏静初声音不高：“陛下放心，并无什么烦忧事，都应付的来。”
李洛看他自信满满的表情，又到这样一句言辞肯定，又忆起他初作替身时的谨小慎微。时间和处境，真的是会让人改变的啊。
她忽然就心烦无比，神色一冷：“苏静初，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与那突厥王女之间关系匪浅，先前我问过你那女刺客的事，现如今，你还要瞒我到何时？”
李洛越说声音越大，脸颊都气出了红晕。她是真的生气，不同于那次云淡风轻的试探，她不愿意将苏静初想得太坏，可越来越多的迷雾笼罩在这个人身上，拨不开也散不尽。
她这厉声一吼，就见对面那人“扑通”一下跪下了。
“陛下，我只遵从太后旨意，一心为国，并无他想。至于那突厥王女，我看陛下身子沉重，终日倦怠，先前的确有些想试探她的意思，终归也是想知己知彼，全为了江山社稷，陛下觉得我僭越也好，无耻也罢，对陛下，真真的绝无二心。”苏静初这么说着说着，突然就有了哽咽之腔。
总之，就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架势。
从前他低眉顺眼，李洛拿他无法；如今他这般言之凿凿，李洛同样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一趟，是又白来了吗？
怀孕的人，果然不适合与人勾心斗角猜心思。
“好，你这么说，朕就姑且先信着。苏静初，我很感激那些岁月，你也应该明了，我希望破坏一切美好的东西。”
李洛这一眼，直盯到苏静初心里去。
雨真的来了，哗哗啦啦倾盆而下。
李洛茫然地在路上走着，西兰撑着伞，被风吹得东倒西歪。
“陛下，没有步辇，我们就进寻个宫中躲躲吧，这万一淋了雨，会受凉的。”
那人却充耳未闻，倒似极其渴望这雨，能刷洗一下满腔的混沌一般。
快到宫中，远远地跑来一人，正是韩辰光。
他来请安，却未见人，又听见外面大雨如注，心中焦急，就出来寻人了。
这下看见李洛这般模样，更是焦灼不已，忙不迭跑到跟前：“陛下这是怎么了。”
李洛看了他一眼，全没了平日的娇俏灵动，只是哀哀婉婉一个声音：“人都是会变的，雾霭散不尽，此间多负累。”
于她心里，还是不愿意将人想的那样坏。
韩辰光似乎也听明白几分：从突厥王女进宫开始，她最近就忧思所虑甚多，这是生生的要把自己逼出毛病来啊。
虽然韩辰光及时将人抱回宫去，可还是受了些寒凉。
李洛终于是病倒了。
太后忧心不已：从宁寿宫走时还好好的，怎么说病就病了。
一急之下，先拿西兰是问。
“大雨将至，为何不带陛下及时回宫。”
西兰慌了神，急忙跪下，磕头如捣蒜一般：“太后娘娘明鉴，是陛下自己要去太极宫，奴婢怎么拦，也拦不住啊。”
韩辰光也心急，可知道这事怨不得西兰，若西兰被太后问罪，李洛更会烦忧。
“太后，眼下还要靠西兰去伺候陛下，不如叫她将功补过。”
太后鼻子冷哼一声：平日也是皇帝把你们一个个都宠坏了，现如今一点儿罪责都担不起。也罢，你先起来。
西兰惶恐地起身，才发现腿脚都软的面条似的。太后，毕竟是这深宫中最威严的女人。
“柳太医，陛下怎么样了？”韩辰光忧心忡忡，看那人躺在榻上，面上是不自然的红潮。
暗暗又有些恼自己：为什么不早些出去找，少淋些雨，是不是就没这事了。
柳太医捻须沉思，又将脉象问了又问，这才抬头答到：“禀太后，韩相大人，陛下并无大碍，就是有些受凉，臣开几副方子，连服三日，自可无虞。”
太后多了重心思：“那，腹中胎儿可有碍，这汤药，会不会对胎儿有损。”
柳太医自然知道这一层：“太后大可放心，胎儿无恙，这汤药，臣也是几经斟酌才给出的方子。”
“如此甚好”太后才松了口气“西兰，去跟柳太医拿药，仔细煎煮。”
西兰唯唯诺诺地出去了，韩辰光想了想，冲太后一作揖“臣也跟去看看。”
知道他是操心，太后也就应允了。
此刻，旁人都被打发了出去，殿中就剩太后和李洛。
那人还未醒来，睡得极沉，大概是因为发烧的缘故，呼吸粗重。
“洛儿，你可要好好的。将你养这么大，可不是让你愁思百结混沌度日的，哀家知道，你有你的苦楚。前面一条路，几多艰难，你必须得振作起来，这是你的宿命，逃不掉的。”
太后也不知李洛能不能听见，可就是想说出来，不愿她心狠，入此宫门，不论男女，都背着身不由己的负累，熬过去，是一片澄明爽朗的晴空，熬不过去，就只能沦为阶下囚，甚至更惨。她当年选中了李洛，就不允许她的命运有任何差池。
忽明忽暗的炉火闪烁跳动着。
韩辰光不让西兰动手，自己就在那儿守着药锅，那里面每“咕嘟”一下，他的心就抖动一下。
李洛从苏静初那儿回来，就神魂都没了似的，这女人，终究是心肠太软，哪怕已经渐渐昭然若揭，她还是鼓着一股心气，惟愿众生皆美好。
若事情真到了那一步，要叫她，如何承受的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