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宫门，韩辰光就皱了眉头。
太极宫这会儿极香。
浓郁的香气四下弥散，甚至足以盖过李洛身上有些浓重的酒味儿。他被这味道熏得鼻子发痒，鼻冀扇动了好几下，终于忍不住地一个喷嚏打了出来。
这味道似乎太浓了……韩辰光心头有些疑惑，却是不动声色地四下眈了一眼，香味儿是从边上那憨态可掬的大白鹅香炉里散发出来的。看到香炉的时候，韩辰光不由得怔了一怔。
这大白鹅香炉实在是眼熟。
熟得不能再熟了。
他的房间里，有着相同的，一模一样的一只。
见他的目光落在那白鹅香炉上，跟在后面儿的西兰很是识趣，上前一步低声道：“这香炉是陛下最喜欢的。原本太极宫内殿放的是鹤炉，后来陛下不知道打哪儿找到这白鹅香炉，非要换上。”
韩辰光微微皱了皱眉：“太后同意？”
陛下是天子，一应用具都是有相应的规制，并非能完全按照自己的喜好来的。这白鹅香炉寻常人家用着算是正常，可实在是上不得台面。不要说天子，就是亲王权贵，也很少会有人用这等器形。
他当初会用这个，却是有来历的。
这会儿……韩辰光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低头看向被自己抱在怀里的皇帝陛下。
高贵的天子此刻正在沉睡，长长的睫毛盖着一双美目。因为醉了酒，脸色便显出几分苍白，与平日朝堂之上那种严肃的样子完全不同，这会儿看着，却格外地教人……怜惜。
“陛下说这白鹅是取自王……王羲之的典故，奴婢也不懂什么意思，反正太后听了，也就随了陛下的意思了。”西兰想了一想，缓声道，“不过……”
她抬头看了一眼白鹅香炉，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头。
“不过什么？”韩辰光见她神色不对，立刻追问。
“陛下素来喜欢淡雅的清香，这样浓郁的香气，倒是从未用过。”西兰说到这儿，下意识地伸手要去开那香炉，可还没靠近，却被跟进来的苏静初一把给拉了开来。
西兰措不及防，被她这么一拉，差点儿失手把香炉给摔了。她一下子却像是没有反应过来一样，盯着苏静初出了片刻的神。苏静初看她一眼，往后退了几步。
他这么一动，西兰才回过神，看到差点儿被摔了的香炉，顿时吓得脸色煞白，赶紧往后退了两步。长舒了一口气之后，她才开口：“娘娘？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苏静初摆了摆手，“这香是我让人换的。”
他一面儿说着，一面儿抬头看了韩辰光一眼：“今天陛下翻了我的牌子，该着我来侍寝，陛下……这香是宫妃都有的合欢香，我便让人点了起来。”顿了一顿，苏静初的唇角慢慢地勾了起来，“韩大人，这会儿天色已晚——先前有劳韩大人亲自送陛下回来了。陛下醉成这个样子，有什么事……还请韩大人明日再来吧。”
“陛下这个样子，可没法儿召人侍寝了。”韩辰光却半步也不肯退，狭长的凤眼微眯，“静妃娘娘才刚刚入宫，不如保重自己为先？”
两人中间隔了约莫四、五步，却就这么僵持着，谁也不肯往后退去半步。
没有人动，也没有人说话。连殿外呼啸而过的夜风都停了下来，灯笼也不动了——四下的空气好像都在这一刻凝固住，僵硬得让人害怕。
“西兰姑娘。”等了一会儿，苏静初倒是先开了口，“你是陛下的贴身宫女，不如你来说说……我和韩大人，究竟谁应该留下来？”
西兰被苏静初这么一点名，差点就要哭了出来。她先前站在边上，不要说吱声了，就连喘气都不敢大声。这两人，她谁也得罪不起……一个是当朝右相，一个是后宫静妃——虽然说静妃此刻并不得宠，但他背后站着的，可是太后啊。
静妃入宫是什么意思，旁人不知道，西兰跟了李洛这么些年，心里却还是明白的。
所以她就更不敢吱声了。
可这会儿……这会儿苏静初居然直接点了她的名……西兰哆嗦了一下，把头埋得更低了：“这个……奴婢人微言轻，两位贵人的事……”
“啵！”她的话被一声清脆的声音打断。
西兰先是一愣，然后突然反应过来那声音是什么，顿时一脸震惊地抬了头。果然，这会儿陛下从沉睡的状态里醒了过来。要是真醒了也就算了……偏偏陛下进入了一种玄妙的醉酒状态。
她眼神迷离，一双黑乌乌的眼瞳似乎蒙上了一层水气，正盯着抱着她的韩辰光，似乎是在发呆。
而刚刚那个声音，就是她发出来的。
嘴唇与脸庞相碰，巨大的吸力下，发出的声音！把这种复杂的语言换成人话，那就是……皇帝陛下……她亲了韩辰光！
而她却并不自觉，甚至还带了抹笑意：“呀，亲到了。朕挺喜欢你的，唔……朕可以睡你吗？”
四下更是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边上的太监宫女一脸的惨白，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给埋了。这种事情听到了，只怕是要埋下杀身之祸的引子了。一边的苏静初和他们一样，也是脸色惨白。只是白得更好看一些。他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李洛，嘴唇似乎在颤抖，却半晌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倒是韩辰光……他先是怔了一怔，眼底也泛起一抹惊讶，不过随即就恢复了正常。只听他轻咳一声，道：“陛下这不过是醉了，你们这般震惊做什么？”
他看向苏静初：“陛下为人正直，绝无龙阳之好。这点……我相信你应该很清楚吧。”
苏静初仿佛失了魂，木木地看着李洛。隔了好一会儿，才见他点了点头：“是……陛下绝无龙阳之好，妾妃……妾妃知道。”
西兰更是深深地把头埋了下去，只当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到。
“陛下醉得厉害。”韩辰光叹了口气，“西兰，你服侍陛下先休息吧……”他刚动了一步，神色却是猛然一僵，一脸不敢置信地看向李洛。
李洛这会儿被他抱着，身子完全窝在他的怀里，手原本是垂在身侧的。这会儿她醒了过来，却反手抱了韩辰光——从衣服里面伸过去抱的，旁人看不见，他却是完全能够感觉的到。
这会儿，这会儿……韩辰光倒吸了一口冷气，额角渗出几颗冷汗来。
“我送陛下去床上。”他咬了牙，大步迈出，飞快地将李洛给放在了床上。正要直起身子，李洛却又是一把揪住他，“你长的真好看，朕可以睡你吗？”
韩辰光眸色泛黑，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深吸了一口气，又把她的手从自己身上拿开，几乎算得上是面目狰狞地吼了出来：“不可以！”
说着一把拨开李洛的手，毫不犹豫地……往后退了两步。
却也不出去，自顾地拿了把椅子，就这么在龙床边上坐了下来，看架势是要守着李洛了。
可他要是一直这么守着……站在一边儿的西兰很是犹豫，张了张嘴：“韩大人……”她一脸为难的神色，下意识地又回头看了看苏静初。
苏静初似乎还没有从之前的打击中回过神来，对西兰投射过来的目光视若无睹，好半天，才听韩辰光道：“你给陛下打点吧，我和静妃娘娘……就先离开了。”
他这么一说，西兰才舒了口气。
可看到韩辰光和静妃一前一后出了内殿，她又有些忧心起来。
陛下……她好不容易才想要睡睡韩大人，自己这么把韩大人给赶走了，是不是……有违圣意？要不……把韩大人追回来？西兰丢下手里的帕子，紧赶了两步——韩辰光和苏静初却都已经消失在了薄雾般的夜雨中。
看来，是来不及了。
西兰回过头，却正迎上李洛雾蒙蒙的双眼。
“西兰……”李洛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刚刚……是不是勾引失败了？”
听到这话，西兰脸上的神色顿时一变，她一脸震惊：“陛下您没醉？”您没醉怎么还能做出那么豪放的举动？这和您平日的样子不大像啊！
“醉了。”李洛摇摇头，“明明是醉了的，可不知道为什么，过了片刻，便就清醒过来了。”她一脸苦笑，伸手将被子拉了起来盖在脸上：“朕何曾……这般丢脸过……”
说到丢脸，西兰却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整个人突然僵在了那里。
内殿此刻只有她与西兰两人，抱怨了两声之后，李洛却并没有听到西兰的声音。她不由得皱了眉头，又慢慢地把被子给拉了开来。
西兰就站在她的床前，如泥塑木雕。
她这个样子实在是太奇怪了，李洛慢慢坐了起来：“西兰？”
连叫了三声，西兰才回过神来，看着李洛，突然一下子跪了下来：“陛下！”她跪在地上，微微有些颤抖。
看她这个样子，李洛顿时皱紧了眉头：“怎么了？”
西兰张了张嘴，却是没有能发出声音来。好半天，她才艰难道：“奴婢方才……”她的话在喉咙里滚了半天，才慢慢滚了出来，“奴婢方才……静妃娘娘碰到奴婢的时候，奴婢心跳得特别快，像是失了魂一样。”
她说话的时候，外面的雨下得越发的大了，雨点四散，声音集聚在一起，几乎要将她的声音给盖了过去。
李洛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往外看了过去。
夜雨……声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