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暂时无解。
安亲王已经死了，答案也被他带去了地底下。太后深深看了李洛一眼，有些疲惫道：“这事情，哀家也有些奇怪。”她伸手揉了揉眉心，“皇帝……没什么线索？”
李洛想了想，也皱了眉头：“之前并没有什么异动报上来，他一向有野心，可母后你也知道……”李洛抬了抬眼皮，露出一抹冷笑来，“就是没胆子。”
太后皱着眉头，又瞧她一眼：“这个时候，倒是像个皇帝了。”
听到皇帝两个字，李洛心底没来由得升起一股烦躁，她深吸了一口气，没去接太后的话，又道：“这事情儿臣总觉得有问题，回头要详查。”她顿了一顿，加重了些语气，“回头，还请母后帮忙。”
看她这个样子，太后也知道她大约是不想再谈。稍等了一会儿，便抬手道：“今天也不早了，皇帝先回去休息罢。”
李洛先是应了一声，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母后，儿臣要带韩辰光一起走。”
反正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她也不再怕什么了。
果然，听到韩辰光这三个字的时候，太后的脸色又沉了一沉。李洛原以为她又会像之前一样发作起来，却见太后的手指狠狠地一捏……然后又放了开来。
声音听起来是掩不住的疲惫：“带他走罢。就在偏殿。”
李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下意识地看了太后一眼。太后也是知道她的意思的，扯动唇角，露出一抹笑：“儿大不由娘，为娘已经将话给你说到这个地步，你却还是执意。哀家……总不能真做了武帝罢？”
李洛有些惭愧。
可还是像诸多违背父母的儿女一般，她的嘴唇动了动，从里面挤出细微地几个字来：“多谢母后。”说着便快速往回退，快到门口的时候，却听太后那头又出了声。
“尽快……”
尽快？李洛一愣，下意识地回头看，只见太后长叹了一口气，一双眼睛木然地望着她，嘴唇上下一碰：“尽快……要个孩子。”
如果说先前还是默许的话，这会儿大抵就算得上明说了。
可这话的意思……李洛心头一沉，还是默默地点了点头，这才转身出去。
外面已经是漫天星光。
先前还是乌云遮月，这会儿却是云开雾散，露出一片闪烁的星空。李洛在慈宁宫门口站了片刻，心里只觉得有些空落落的。
孙无音候在边上，大气也不敢出。
隔了好一会儿，李洛才把目光落到他身上，淡淡地开口道：“韩辰光在哪儿？”声音很是平静，完全听不出喜怒。
她看着孙无音的肩膀动了动，然后又弯了腰回话：“韩相在……西暖阁。”
西暖阁……吗？
李洛眉梢微动，又道：“那就……过去吧。”她想了一下，又道，“都准备好了吗？”
“……是。”孙无音停顿了一下，声音听上去有些艰涩。他的身子又弯了些，等再往下说的时候，却显得流畅了许多，“那头已经准备好了，陛下请放心……”
李洛盯着他看了两眼，先前已经扯动的嘴角又往上弯了弯，看着像是在笑，只是夜色过深，看得很是不分明。孙无音偷偷瞧了她一眼，似乎是吁出了一口气。李洛挥了挥手：“那就过去罢，总不能……”她的声音到后面就越发的低下去，让人听得不是很清楚。
龙辇走了一段路之后，李洛突然开口：“孙无音。”
“奴婢在！”孙无音的声音从龙辇边上传过来，李洛慢慢伸手撩开龙辇上的轻纱，只见他身体绷得极紧，像是一块坚硬的石头。
她盯着孙无音看了两眼，突地轻笑出声。
这笑声并不大，但在夜里却显得格外明显，孙无音被她这么一笑，身体僵了一僵，连忙应声道：“陛下……您是……”
他下面的话没说下去，可李洛一下子就猜得到。
八成是觉得自己终于“得偿心愿”，开心地笑出声来了。李洛慢慢地吐了一口气，突地问道：“孙无音，你冷吗？”
虽然已经很晚了，可毕竟是夏日。夜色只能褪去烦躁的热浪，哪里能谈得上一个冷字？可她这样一问，孙无音顿时一惊，更是一脸懵神的样子，小心地开口：“奴婢……应该冷吗？”
李洛摆了摆手，并没有再往下说：“让他们快些，别让韩相等急了。”
他冷不冷自己不知道，她知道的是……她冷。
非身体上的冷，而是……心冷。
她这才从慈宁宫里出来，那头都已经做好了准备了。“尽快……要个孩子。”母……太后的话再一次在李洛的脑海中响起来，她这会儿甚至不愿意唤她母后。
在太后的眼底，她究竟算是什么？
一个工具？
这个工具可能会有坏掉的危险，所以，要赶紧再造一个工具出来？
若非当年自己是先帝“唯一”的儿子，即位之前还经历了“滴血认亲”这一环节，只怕自己早就被换掉了吧？
太后不敢换掉自己……不敢用苏静初换掉自己，是不是怕万一走了个风声，宗亲再来个滴血认亲？
她做事一向谨慎，有一丁点儿的可能都不会动手。
如今……
李洛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慈宁宫除了走廊上的宫灯，便是半点光亮也没有了。只余得微弱的星光照在上面，忽明忽暗。
她又慢慢地回过头来，轻轻闭上眼睛，身下的龙辇摇摇晃晃，像是只小船，慢慢地向着西暖阁的方向淌去。
等到了西暖阁，李洛不由得又是一怔。
阁中……竟然没有点灯。
就像是没有人在一般，黑漆漆的一片，李洛皱着眉头下了龙辇，孙无音上前扶了她，又转头高声道：“陛下来了，怎么……”
话还没说完，就被李洛抬手给制止了。
她目光沉沉，道：“派人守着，朕自己进去。”
孙无音吓了一跳，赶紧开口道：“陛下，这可使不得！”他吓得出了一脑门子汗，也顾不得别的什么，只拦在李洛的前头，“今儿晚上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万一再……您金尊玉贵，可不能再受到什么惊吓了。”
他这么一说，李洛便顺势停下了脚步。
先前的确是她有些冲动了，这会儿孙无音一说，她便立时又反应了过来。可在这一瞬间，李洛却又不由得在心底露出一抹苦笑。
她这么冲动，的确是不适合当皇帝的吧？
“你们进去查查！”孙无音见李洛停了脚步，也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指挥着两个小太监往里去，可那两个小太监还没走到门口，却见西暖阁的灯突然一下子亮了起来。
李洛眉头一皱，抬眼便看了过去。
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原以为是韩辰光……可能是他听到声音前来迎驾，可等那人走近几分，李洛却不由得皱了眉头……怎么会是……祝戎？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孙无音，脱口道：“不是已经……准备好了吗？”
孙无音整个人也是有些发懵，诺诺道：“是……您与太后说话的时候，韩相已经往西暖阁去了，本应该是奴婢去服侍韩相……可韩相说他自己来，让奴婢守着您。”孙无音盯着缓步过来的祝戎，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先前脑门上的汗珠渗得更多，汇在一起，形成豆大的汗珠一颗一颗地顺着脸颊往下淌，“祝将军……他应该早就回去了啊，他怎么会在这儿？”
李洛冷哼一声：“这宫里倒越发地像菜市场了，任谁都能自由地来去。”
说话间，祝戎已经走了过来，向着李洛深深地行了一礼：“陛下。”
他一开口，李洛顿时觉得有些不对。
祝戎一向是大而化之的，这游魂似的祝戎是怎么回事？她向着祝戎仔细看去，却见他面色苍白如纸，像是被妖物吸去了精血，一双眼睛更是空洞地瞧着她，好像随时都会如同湮粉般消失在这世间。
李洛心口一沉：“发生什么事了？”她虽然对祝戎并无男女之爱，可看他这个样子，她也觉得心中堵得慌。
“陛下……”祝戎又行了一礼，这才慢慢地直起身子，目光停留在李洛的脸上，半晌才艰难地开口，“韩辰光他……”
韩辰光他……李洛听到这四个字，突然面色一变，甚至都没有再听下去，整个人如风般从他身边掠过，直往西暖阁里去。
皇帝往里去，孙无音等人自然也是要跟着的。
不过眨眼工夫，门口的人便走了个干净，只留下抬头龙辇的八个小太监站在原地。祝戎慢慢转回头，望着西暖阁的方向，眼中一片漆黑，似乎与这夜色融在了一起。
“您……眼底就只有韩辰光吗？”
好半晌，才听他喃喃地吐出这么一句话，捂着胸口踉跄着往外去。而那八个小太监只站在原地，动也不动，甚至都未曾抬眼看他半分，任由他从身边掠了过去。
夜凉如水，四下一片静寂。
沉沉地黑色将禁宫宠罩，唯独西暖阁透出一抹橘黄的暖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