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洛睁开眼，床帷上那繁复的花纹便出现在她的眼前。
重重道道，连接在一起，让人看得很是心烦。
她皱了眉头，开口道：“朕为何在这儿？”
她不是正和太后在商谈吗？才说到她愿意留下来做皇帝，放弃了太后给她的所谓“自由”，转眼间，却怎么又到了太极宫的龙床之上？
一直守在一边儿的西兰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低声道：“陛下……您……晕过去了。”
晕过去了？
李洛怔了一怔，然后猛地反应过来。
她说完那句“儿臣……只会做皇帝啊！”之后，太后说了什么？
太后好像是说“既然决定留下来，就要成为真正的皇帝。不能心软，不能让对自己有威胁的东西存在。”
有威胁的东西，在这个时候，岂不就是说——韩辰光？
李洛记得清楚，自己听到那话之后，便疾疾转身，想要去韩辰光身边，却突然间眼前一黑，整个人往地上栽过去，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后来，就是现在了。
韩辰光！
李洛心头像是被人狠狠一揪，瞬间坐了起来。顾不得眼前冒出的金花，她甚至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就这么赤着脚往外跑。
西兰大惊，急忙跟在后头追了过去。
此刻殿外已经接近黎明。
在太阳出来之前，月娘已经隐了头。
满天的星辰正慢慢地淡去。
原本明亮的星光渐渐地显得黯淡下来，像是失去了华光的钻石，只是个普通的琉璃珠子。唯独天角的一颗星，还在拼命地闪烁着光华亮得耀眼。
李洛甚至都还没跑出太极宫的宫门，只堪堪到了门口，望见殿门之外的天色，她便止住了狂奔的步伐。
理智像是在这一瞬间回笼，她就这么赤着脚站在那冰凉的金砖上。
大殿的门开着，夜风从门中吹入，拂起她的衣角，吹在她的肌肤上，冰凉刺骨。
李洛却恍若不觉，只怔怔地望着漆黑如墨的天色，西兰此刻已经追了上来，手里捧着件轻薄的披风，另一只手提了一双鞋。此刻却是不敢上去，只站在离她两三步的地方，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明明没有声音，李洛却似乎听到擂鼓般的心跳，她伸手按了按自己的胸口，下意识地转头往西边望了一眼。
不过马上又收了回来。
这会儿再看，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此刻天边已经露出一抹隐约的鱼肚白，先前还明亮着的那颗星子也露出一抹颓势，眼见那莹光就慢慢地退了下去。
天色将亮。
到了这会儿，只怕西暖阁中的韩辰光早已经凉透了。
李洛只觉得心口一阵阵的钝痛，又像是烈火在焚烧自己，即使这冰凉的夜风吹在身上，也不能让她觉得好受一些。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李洛突然听到身后的西兰出了声：“陛下，天气凉了，您还是先穿上鞋子吧。”
她这么一出声，顿时把李洛从思绪之中拉了出来。
她慢慢收回目光，轻声道：“今日有朝会，服侍朕换衣裳罢。”
西兰看她面色平静，似乎方才的失态是自己的幻觉，心头一紧，连忙低头称是。李洛又往西暖阁的方向望了一眼，然后慢慢地转了身。
太极宫的宫门在她身后缓缓合上，宫内灯火通明，宫外一片黑暗。
洗漱过后，西兰给她换好朝服，又细细地为她整理冠带。孙无音这会儿照常捧了文书过来，给她读几本朝会上要议的事情。
前面两个都还好，可读到第三本的时候，李洛的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冷声道：“你再念一遍！”
声音冷得像是一整块寒冰，听得孙无音的指尖都不由得颤抖了一下，险些将手里捧着的折子掉下去。可即使如此，他还是硬着头皮又从头念了一遍。
“府中有大量的古董字画，结党营私，勾结安亲王企图动摇政权……呵呵，谁给他们的胆子！”李洛脸色极为难看，眯起眼睛，冷声道，“前两个不说，勾结安亲王……有证据吗？没有的话，污蔑当朝宰相，呵呵！”
孙无音在一边儿噤声不语，倒是西兰伸了伸脖子看了一眼，低声道：“只怕指责韩相的，才是真正与安亲王勾结的吧。”
李洛闻言，眉头轻皱，道：“安亲王的事情处理好了吗？”
孙无音又躬了躬身子，回话道：“是，太后那边已经遣人去宗正那儿知会过了，只是……”他犹豫了一下，又压低了声音，“那边的意思是……找个理由掩饰过去。”
李洛顿时一挑眉，冷哼一声：“掩饰？怎么掩饰，说是安亲王遇了刺客被刺死了？”本是讽刺地说上一嗓子，却发现孙无音面上神色尴尬，李洛一怔，又道，“怎么，还真是这么说的？”
孙无音点点头：“是……太后娘娘也同意了。”
太后居然会同意……李洛不由得又皱了眉头。她是知道的，太后与宗亲的关系一向不好，抓着个机会不落井下石已经是厚道不过，居然还会帮着遮掩？
总觉得哪里不对。
可这会儿去问太后已经来不及了，李洛皱着眉头，心底正思量着，却听孙无音又道：“韩相……”
听到这两个字，李洛的心底又是一阵烦躁，猛地一挥手，一下子掀翻了桌上的那几本折子。她几乎是咆哮着开口：“最好的，一切都给安排最好的！”
她实在是恨透了自己。明明是皇帝，却怎么也救不了他。只能任由他……如今她能做的，也只是给他多一点体面。
她这话一出口，孙无音的神色却显出几分古怪来。
李洛先还没注意到，却听他半天都没回话，不由得从铜镜中瞥了他一眼：“怎么？”
“昨夜……”孙无音斟酌了一下，缓声道，“陛下晕过去以后，太后娘娘下令，让舒绿过去伺候了。”
舒绿……李洛想了想，还是没能想起这个人。
“舒绿是太后那儿侍奉茶水的宫女。”西兰见她挑眉，立刻给说明了一下，“长相不出众，陛下去的时候，给您上过一次茶水，人倒是稳重的。”
这么一说，李洛顿时明白过来。
心头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喜他得生，苦他将忘。
实在是矛盾。
她缄口不言，任由西兰帮她将顶冠带好，又退了两步，西兰恭敬道：“陛下，一切都好了。”
平素也是这样的。
她为自己打点好了之后，就会说上这么一句。
然后自己便会乘着龙辇去上朝……韩辰光就站在右侧首，望着她的目光灼灼。而如今……李洛盯着铜镜中的自己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开口：“一切……都好了？”
孙无音和西兰都一下子跪了下来，伏地无声。
李洛看了看他俩，挥了挥手：“起来吧。与你两人无关。”她顿了一顿，又道，“韩辰光现下如何？”
孙无音身体极微弱地颤了一下，才道：“奴婢回来的时候，何太医说毒已经解了。就是人还没醒过来。”
听到这话，李洛下意识地吁了一口气。
还好，今天用不着看见他。
她实在有些不能接受，那灼灼的目光中，闪烁的全是恨意。
心底却又有些难过起来，若是恨的话……若是恨的话……她宁愿他恨自己，也不愿意他躺在冰冷的棺材里，只得了个身后名。
李洛收敛了心神，起身往太极宫外而去。
薄薄的晨曦从云头散落下来。
殿门打开的那一刹那，李洛甚至觉得有些刺眼。她抬手挡了一下阳光，脚下的步伐顿了一顿，然后又缓缓地放了手，坚定地往外走。
她没到的时候，前朝的官员已经在大殿之中列好了队。
“陛下驾到……”孙无音的声音长长地传出去，原本还有些喧嚣的朝堂顿时肃穆下来，所有人站得笔直，动作划一地半弯了腰，恭敬出声“臣等恭迎陛下……”
尾音在大殿之中拖得老长，似乎还有些回响。
李洛踩着这声音，慢慢地坐在了龙椅之上，目光移向殿下的群臣。
右首的那个位置空着，没人。
她抬了手：“诸卿平身。”声音听上去无非无喜，似乎什么都没有。她的目光又从众人身上缓缓扫过，道，“诸卿可有本要奏？”
底下两名大臣互看一眼，其中一人出了列：“臣吴仲，有本启奏。”
李洛眼睛眯了起来。
这个吴仲，就是上折子弹劾韩辰光的那人！
她掩在袖口之下的手微微地弯了弯，道：“韩相因救驾被刺，目前仍在昏迷之中。”她一面儿说着，一面儿望着吴仲。不理会对方脸上的错愕，李洛又缓缓往下道，“安亲王……”她原本要把安亲王的事借机说出来，可话到了嘴边，李洛还是给咽了下去。
这会儿还不知道为什么太后要遮掩，她还是不要说的好。
“安亲王昨夜遇刺身亡，臣想请示陛下，如何安葬。”宗正李明昱突然出列，大声地开口。李洛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是怕自己将昨夜的事情给说出来，所以赶紧先把事情给“说清楚”了。
她往下扫视了一圈：“先将刺客找出来，安亲王的事情，容后再议。”
吴仲也不知道是听到安亲王身亡的消息，还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十分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