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在活动中心设成的临时教室里,几百个工友正抓紧课前时间在高声地吹牛和放肆地大笑,呈现出一片热闹非凡的景象。
临时教室前方的空地上已摆好一张桌子和一块简易的黑板,讲台上站着一个笑容可掬的女子,竟是几个月前给翦春雷五百块钱,还苦口婆心地劝他回家自首的萧爱莲。
翦春雷一进教室看见萧爱莲就像老鼠见到猫似的扭头就走,鲁犇早就注意他的一举一动,见他居然想临阵逃脱,赶紧把他死死拉住,还让他跟自己坐在讲台前的第一排。
不过就算翦春雷坐在第一排,萧爱莲也没有注意到他,毕竟教室里的“学生”实在太多,而且作为一个老师,讲好今天的课才是她认为最重要的事,怎么也不会把心思放在底下的学生有没有自己认识的人上面。
鲁犇看见人都到齐了,就站起来向大家挥一挥手,连什么欢迎致辞都不说,就一屁股坐回原位。
教室里立刻变得安静下来,只听到海风吹过门缝发出的呜呜声,不仅因为鲁犇是工程队队长,还因为他在大家心目中是个为人仗义、素有威严的兄长,大家一向都十分敬服他,所以很自觉地听从他的指挥。
萧爱莲先是向大家深深一躬,然后在黑板上写下九个大字——“如何获取快乐的人生”,就开始她的讲课。
翦春雷开始时一点都听不进去,只想着找什么机会赶快离开教室,后来发现旁边的民工们都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发出畅快的笑声,而萧爱莲也没有认出他来,就渐渐放下心中的包袱,听她到底给大家讲些什么。
没想到刚听几句就被萧爱莲的讲课方式吸引了,原来与其说她在讲课还不如说她在讲故事,她一边给大家讲述各种生动有趣的小故事,一边拿出她收集的相关报纸、图片和物品给大家看,讲完故事后还告诉大家她自己的人生感悟,完全没有一点说教的意思。
不过不管翦春雷如何认真地去听,脑袋始终垂得低低,像个做错事的学生一样,不敢抬头看萧爱莲一眼。
刚开始萧爱莲也没觉得什么,但后来发现他的举动有些反常,就忍不住多看他几眼,觉得他似乎有点眼熟,可又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眼看下课时间快到了,翦春雷已卯足了劲准备第一个冲出教室,忽听萧爱莲向大家提问道:“今天给各位工友讲了那么多我个人的感受,我也想听一下大家自己的真实感受,你们认为人生的意义在哪里?你们最向往的人生又是什么样子?”
她抛出这两个问题后,底下的工友们马上像一窝蜂般热闹起来,纷纷说出自己的人生感受:“每天大口大口地喝酒,大口大口地吃肉。”
“挣多多的钱,回家盖座小洋楼,再娶个漂亮媳妇生儿子。”
“凑够钱后回家乡开个小摊,自己当个小老板,不用像现在这样每天在外面打工,苦逼得像个奴隶一样。”
“第一排这位一直低着头的工友同学,你觉得人生的意义是什么?”萧爱莲忽然指向翦春雷问道。
翦春雷哪里料到萧爱莲会让他单独回答问题,直到工友们全都停止说话看着他,一旁的鲁犇也不断地推他,他才很不情愿地站了起来,但是沉默许久也没说一句话。
萧爱莲这下子终于认出他来,盯着他一字一顿地问道:“这位同学,你认为人生的意义在哪里?你最向往的人生又是什么样子呢?”
翦春雷只得硬着头皮回答:“我不知道。”其实他并没有说谎,他连自己未来的方向是什么、未来想过什么生活都不知道,又怎么会去想“人生的意义到底在哪里”这么大的一个命题呢。
后面的工友们看见他这副怯生生的样子,连自己有什么想法都不敢说,不由发出一阵阵哄笑和嘘声。
鲁犇看见大家全都闹了起来,担心场面再这样混乱下去难以收拾,于是站起来向大家挥挥手,道:“让我来说几句吧。”
教室里很快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鲁犇身上,只听鲁犇清了清嗓子,笑道:“其实我的想法跟大家差不多,从前也想过出来打工挣很多钱,让农村的老妈过上好日子,还解决我妹子的大学学费问题,让她以后快乐体面地生活。
但是后来我想通了,我认为我们不能光想着去挣钱,毕竟做我们这份工一年到头下来也挣不了多少,如果老是觉得不知足,就不会再踏踏实实地工作。
现在社会上有很多人瞧不起我们农民工,说我们素质低,文化低,修养低,我也承认我们有很多缺点,可是又有多少人看到我们在工地里流血流汗,从不叫苦叫累,从早到晚地干活呢?
我们挣的每一分钱都是靠自己双手努力得来的,我们拿到这样的钱心安理得,因为我们对得起天,对得起地,对得起我们自己。
虽然我从来没想过人生的意义在哪里,但是我不会为戴上农民工这个帽子而感到耻辱,恰恰相反我感到非常骄傲,因为这是我和大家一起选择的路,在这条路上我们一起拼搏一起奋斗,这就是我们的农民工人生!”
他这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豪气十足,萧爱莲忍不住率先拍起手来,其他工友们也跟着热烈地鼓掌叫好。
萧爱莲略带激动地道:“鲁队长讲得很好,虽然口头上说没有想过人生的意义在哪里,但是却用行动来表明,人生的意义在于拼搏与奋斗。
当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人生,我们不能简单地说只有跟鲁队长这样做才是对的,不跟他这样做就是错的。
像前面那位工友同学说不知道,其实不知道也代表着一种人生的形式,表示他对目前的人生感到迷茫,或者从未认真地去面对人生,思考人生,不知人生该追求什么。
可是这难道就是他的错吗,如果说他是错的,那么我们在人生中又何尝没有遇到困难不知所措的时候?
所以我们没有必要在对和错上太过执著,关键在于我们要找到为什么迷茫的原因,如果才能克服面临的困难,再一次明确我们人生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