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毛龙马兽百无聊赖地摆动着头颅,兽车的帷幔随着微风轻轻抖动,怔怔地望着那个容貌精致的男人,伊诺嘴唇不时地颤抖着,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她走了,就在昨晚,她的容颜在烈火中变得痛苦,扭曲,可怕,最后变成一堆灰烬,风把她的骨灰吹落在大街上。而我,站在几十米开外的执刑台上,目睹一切的发生,却什么也不能做,我是全天下最无能的男人,也是全天下最失败的父亲。』
夜羽燃的脸上挂着几分凄凉的笑容,那是将悲痛欲绝隔绝后,再去强行粉饰表情的笑,痛苦在他的眉头虬结成深深的沟壑。
他明明是在对伊诺说,却更像是自言自语。
伊诺默然望着他的眼睛,不知为何,之前那种尖锐深刻的恨意,忽然像是失去了源头,再也无法在心头凝聚。
『夜羽燃,我确实很恨你,因为她是因你而死。』伊诺用没有任何感情的目光夜羽燃对视着,没有因为他的身份产生丝毫的怯懦,『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为什么枫灵主上会不认可妖灵族,仅仅因为我们眼睛的颜色和他们不一样吗?』
夜羽燃愣在了当场,他有些猝不及防,沉默许久,苍白如纸的脸庞上涌现出几分血色,声音因为激动而显得不太平稳:『伊诺,你比我想象中要更加懂事,我感激上苍,虽然从我身边夺走了她,却还是把你留给了我,我……我还不至于一无所有,还不至于失去战斗下去的信念……』
夜羽燃忽然转过头去,对麦思遥说道:『麦叔,战魂学院应该还有半个钟头的路程吧,我想跟伊诺好好聊聊。』
麦思遥点了点头,掀开门帘走了出去,坐在龙马兽的背上,一声悠扬的口哨声响起,龙马兽嘶鸣声欢快嘹亮,兽车奔驰如飞。
兽车只剩下伊诺和夜羽燃,二人沉默相对,僵持了大概几分钟。
最终,夜羽燃先打破了沉默。
他用手指着麦思遥所在的方向,说道:『这位把你从妖灵监狱里救出来的前辈,是战争英雄炎将同生共死的两个结义兄弟之一,另一个名叫舒薯,是一名精通药剂学和内修格斗术的妖灵族,可惜已不在人世了……而炎将,是我这一生中最敬仰的前辈,枫叶王国最强大的自由探险者。』
伊诺心境缓缓平和,安静地倾听着。
『当年,幻翼族兵临枫语城之下,枫叶王国军心涣散,满朝文武无人能挡,四十八岁的炎将从遥远的死亡沙漠归来,率三千死士杀破重围,击杀幻翼族统帅,解王城之围,受封首席大元帅。』
说起这名枫叶王国中家喻户晓的英雄,夜羽燃血管贲张,脸色潮红,敬仰钦佩之意依稀可见。
『炎将前辈浴血沙场,戎马十数年,为枫叶王国收复失守城池二百八十九座,将幻翼族赶出枫叶王国疆域之外,边界线百里之内不敢树旗,他带着胜利和荣耀归来,被枫叶王国万民奉为战争英雄。』
伊诺对人类的英雄并不太了解,但他从夜羽燃炙热的眼神中,却仿佛看到了一个血染旌旗,战火纷飞的战场。
『他凯旋归来后,国王愿意把一半天下送给他管理,但是他婉言谢绝,只向国王提出一个要求,你知道是什么吗?』
『什么?』伊诺问。
『老头子在国王面前长跪不起,说他只有一个要求,许妖灵族自由和平等。』
夜羽燃已然忘记身处何地,只看得到眼前的伊诺,和他正在诉说着的往事,『那年冬天,大雪纷飞,寒风凛冽,双鬓如霜的老人在国王大人的宫殿前跪了三天三夜,却换不来国王一句承诺。
老头子失望至极,挂冠解印,黯然离去,在他卸任后的第二天,舒薯前辈因妖灵族的身份被关进死囚牢,几天之后被处死在刑场。
舒前辈和麦叔是炎将在探险旅程中同生共死的伙伴,更是十数年军旅生涯中并肩抗敌的队友,只因他是鼠族而被送上刑场。
我想,那时候的炎将应该和现在的我一样,悲怒难忍——怒火却只能藏在心里。
从此之后,炎将开始调查所有关于帝枫树的信息,因为他知道,枫叶王国仇视妖灵族的真相绝不是只是「妖灵族是不被枫灵主上认可的种族」那么简单,背后藏着的那个惊天秘密才是一切的根源。
一年之后,炎将秘密托人给当时任战魂学院月华司司长的麦叔寄了一封密信,密信中是一张没有任何字迹的布帛,炎将请麦叔第二天去见他,但是麦叔却在当天晚上收到炎将暴毙的通告。』
伊诺心中「咯噔」一震。
『老头子的葬礼上,包括国王在内的所有王室贵族,全都含泪为他送行,因为老头子是威震天下、战功赫赫、为整个枫叶王国带来和平与安定的战争英雄,这份荣耀是他应得的。
但老头子的死实在太突兀、也太蹊跷,老头子的身体强壮得像头牛,怎么会突然就暴毙了,一直以来,我们都对此事抱着怀疑的态度,直到最近麦叔得到消息,炎将可能被囚禁在战魂学院F司。
为了确认这个消息,就在昨天,也就是炎将祭日当天,由于炎将墓地对外开放,我和麦叔便借机潜入了炎将墓室,空荡荡的炎将墓室里,却只停放着一口空棺。』夜羽燃望着窗外飞速倒掠的街景,说到最后时目光落在了伊诺脸上。
伊诺倒吸一口凉气,他骤然想起妖灵监狱墙壁上「炎炽焚城,不忠不孝,囚父弑母,必遭报应」那十六个字,心中那个让他有些害怕的想法脱口而出:『炎将并没有死?』
『之前这只是我们的猜测,但当炎将墓室的守军发现了墓室内的缺口后,炎炽家族反应神速地对外宣布:炎将尸体被鼠族所盗!并草草处死了一只鼠族了事。』夜羽燃冷笑了一声,停顿片刻,继续说道,『那条通往炎将墓室的暗道是我们所为,那个鼠族根本就是无辜的。』
伊诺回想起昨晚炎炽兄妹追杀瑶花的情景,瑶花那死不瞑目的模样他永远难以忘记。
『显然,他们早就知道这些事实,并且在慌张地掩饰,这就证明了炎将很有可能还活着,而且当今的首席大元帅——炎炽焚城,也许就是这场阴谋的主导者。』夜羽燃的眼神变得严肃冷峻,声音压低了几分,『想要接近背后的真相,就必须调查与炎炽家族关系最密切的势力——战魂学院F司,伊诺,协助麦爷爷获取关于F司的信息,就是你去战魂学院的首要任务。』
『F司?』伊诺一脸茫然。
夜羽燃露出微笑,平静地答道:『战魂学院四司之一,进入战魂学院后,你自然就会明白的。』
『只要能够找到炎将,就有可能知道枫叶王国仇视妖灵族的真相,是吗?』伊诺扬起头问道。
『没错,伊诺,你妈妈说,你最大的梦想就是要成为一名探险者,对吗?』夜羽燃蹲了下去,正对着伊诺,将双手放在伊诺的膝盖上,脸上漾起和煦如春风的笑意,『所以,在战魂学院里,你不仅要调查F司,还要学一些拿得出手的本事,不然,探险旅程上风云际会,强者如林,你又怎么能生存下去,并笑到最后呢?』
探险之路的确凶险异常,探险者为了探索未知挖掘宝藏,就算献出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在魔幻大陆上,有一个让无数年轻人热血沸腾的词,叫做——探险精神。
伊诺陷入了漫长的沉寂,最终,他点了点头。
『我们给自己一个期限好不好。』夜羽燃缓缓站立起来,向伊诺伸出一只手,目光炯炯,嘴角扬起微笑,『在你毕业之前,一年时间,我们交给海盗公主一份满意的答卷,好吗,伊诺?』
伊诺站了起来,紧紧握住那只大手,望着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夜羽燃,深吸了一口气,说:『夜羽燃,我信你一次。』
这对父子第一次握手,感受着从彼此手心中传来的坚定与真诚。
车外金毛龙马兽一声嘶鸣,前蹄高高扬起,兽车急停下来,似乎已经到达目的地。
『到了。』夜羽燃撩开窗帘,一大蓬明亮的光精灵灌了进来,还有一派扑面而来的雄壮景象。
伊诺揉了揉眼睛,放眼望去,只见无数高大雄伟的建筑巍然屹立,大气恢宏,如浩浩烟海般绵延不尽,映着无际长空,与云霄浑然一体,气势磅礴,撼动人心。
他的心境也开阔起来,收回了遥望的目光,只见不远处的学院门前,学员们进进出出,络绎不绝,一块巨石横亘在校门前,「战魂学院」四个大字无比醒目,但伊诺还注意到了一行小字:
「勇敢,坚毅,不屈,不弃!」
『只是这里,会欢迎妖灵族吗?』伊诺心里轻轻地问了一句。
(第二卷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