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有容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能清晰地感受到时间在她身上的流逝,乃至于死神的脚步,一步步地降临。或许目睹今天的太阳落下后,再也看不到太阳升起。
到了现在这个时刻,她已经虚弱不堪,也不相信云纵的药能够起死回生。要真是管用,为什么前几天都看不到人影?
直到现在,那句“我才没空管你”还是一根扎在她心里的刺。
原本她是一个很有主见,内心坚强的女人,照理说根本不会因为某句话而有什么情绪。但在重病之下,所有的情绪都被放大了。
郑有容拖着虚弱的身躯,狠狠地瞪着云纵,滔滔不绝地说道:“我一直都知道,你并不喜欢我,一向都想躲着我。之所以靠近我,也是为了涨工资。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你就横竖看我不顺眼,找到机会就要打压,嘲讽我……”
“等一等,让我捋一捋,你说这些干什么,想要开除我吗?”云纵做了一个下压的手势,说道:“先冷静一下,且不论我对你的态度究竟如何,但你作为一个领导,不能因为个人喜好,就乱扣帽子欺负手下啊。我是签了合同的,如果你无缘无故开除我,我可以上劳动局寻求法律保护的。”
本来凝重而肃穆的气氛,一下子就被云老师搅合了。
郑有容又好气又好笑,差点忍不住呵斥,让云纵严肃一点了。
“你耳朵长屁股上么,我什么时候说要开除你了,我说的重点,是你不喜欢我!”
“对啊,让我奇怪的就是这点,你怎么可能关注我喜不喜欢你呢?”云纵疑惑地问道。
郑有容终于忍不住了,用尽了全身上下最后一丝力气,声嘶力竭地喝道:“混蛋,因为我喜欢你啊!”
云纵一下子愣住了,觉得这个场景有点魔幻现实主义了。
以他对郑有容的了解,这是一个多么要强,多么自主,多么高傲的女人,这个女人怎么可能轻易看上一个男人?就算是看上了,那也不可能主动开口。
但现在,她居然当面说出了这几个字!
郑有容说出这几个字之后,浑身的力气和所有的勇气似乎都被掏空了,重新躺回到床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她的内心非常挣扎,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她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对云纵说出这样的话,哪怕两个人因此渐渐疏远,最终成为陌路人,也不可能让她主动去追求一个男人,这是她的自尊的底线;但问题是,恰恰就出了意外,她的生命即将走向终结。
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人都快没了,还要这点面子和尊严干什么?
在这生不如死的几天时间里,她整天躺在床上,回忆起她这前半生,发现并没什么鲜活深刻的瞬间,甚至可以说毫无波澜,一切按部就班。
这让她想起了一部经典的老电影,“楚门的世界”,主角的一切都是安排好的,是一场别人眼中的生活秀,而自己只是一个道具和木偶,从来都不能主宰自己的生活,一直在为别人而活。
这与她的生活状态很相似,从她出生以来,就一直是在按照设计好的轨迹在生活。甚至就连家道中落和报仇,都像极了狗血剧的经典剧本套路。可以说,她这二十多年,一直都像是一场大大的秀,为别人而活着,无悲无喜。
唯一让她情绪波动的,却只有最近半年,在认识了云纵之后,她的生活不知不觉发生了很多改变,而她的情绪也无时不刻在波动,喜怒哀乐全都有了。这时,她才从内心深处认识到,自己真的喜欢上了这个不靠谱的坏家伙。
人都快没了,她也算是想透了,人生苦短,想说什么就及时去说,要不然等到人死灯灭,一切都晚了。
现在再不说“我喜欢你”,难道等到九泉之下再说吗?
“我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云纵笑呵呵地说道:“可能刚才有点耳鸣,听岔了,你是说你喜欢我这个下属吧,那说明我拍马屁的工夫还是不错的,放心吧,我会再接再厉的。”
“你这个混蛋,不要再闪闪躲躲了。”郑有容彻底豁出去了,说道:“你给我听好了,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好家伙,一口气就说了十次“我喜欢你”,一气呵成,不带大喘气的。
“你现在听清楚了吧!”
“呃,听倒是听清楚了,就是有点想不通。”云纵的表情有些蒙圈:“你这样的女人,怎么可能喜欢我呢?我有哪点好吗,除了长得帅点,脑子聪明点,人品好一点,嘴巴甜一点……之外,也没什么别的优点了。”
“不要再耍嘴皮子了,你就差说一句,我喜欢你什么,你改还不行了吗?”郑有容把话说开了,显得很大气:“放心,我不是要你给什么承诺,也不会缠着你,我只是想在自己临死之前,通知一下你而已。”
“那你完全可以等个四五十年再通知我。”
“不要再安慰我了,我自己的情况,自己心里清楚。人很难从容面对死亡,我也一样,但我想尽量死得优雅一点。”郑有容长叹一口气,以一种看淡了生死的语气说道:“人这一辈子,就像一趟旅途,不断有人上车下车,成为人生中的点缀和风景。你是我人生中最靓丽,也是最后的一道风景,感谢你陪着我走完我人生的最后一段路途。
如果以后再也见不到你,那么祝你早安,午安,晚安……”
这段话,哀而不伤,郑有容的情绪并没有因为面临死亡而崩溃,反而有一丝难以言说的解脱,就像是终于要跳出楚门的世界了。
“我临死之前,还有最后一个愿望,需要你帮助我实现。”郑有容对云纵说道:“你能顺手帮个忙吗?”
“什么愿望?”云纵说道:“不要胡思乱想,你的命还长得很。”
“放心,不会让你上刀山下火海的,看你紧张得那个样子。”郑有容嘲讽了一句,然后轻轻张开双臂:“能抱抱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