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轮船走得顺风顺水,但是,安东却十分不顺心。本来他觉得,既然牧小满想要一个机会,那就给她机会,看她先怎么说,实在不行,直接在船上求婚,给她一个点头答应自己结婚的机会,再姑且原谅她好了。
可再也没想到,这船的目的地竟然是大连!
这死丫头真的是来散心的?!
越想越气!在船上的这些日子更是没有什么好脸色。也不见她对自己解释什么,成天看到她开开心心地跑进跑出,她却似乎看不见自己阴沉失落的脸。
于是,只能将自己埋头于读书复习中,其实,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一道习题都做不下去。
牧小满竟然还在天气晴朗的日子里拉着他去看海!更是让他气不打一处来。
“我晕海你不知道吗!?”安东是真的生气了,不耐烦地皱着眉头,盯着面前当摆设的数学习题。
“我只听说过晕车,晕船,没听说过晕海的。”牧小满笑着拉着他的胳膊,说:“走嘛,别成天闷在房间里嘛,陪我出去走走啦!”
安东似乎真的狠了心,挣脱了她的手,什么话都没说,什么表情也没有,佯装自己很忙地在纸上写写画画。
牧小满看着他冰冷的态度,笑笑着转过身,对着空气说:“算啦,那我自己去玩好了。”
说完,打开房门,走了出去,却在关上房门的那一瞬间,低下头,难过的红了眼眶。
然而,刚走没两步,便听见身后房门急切地冲开的声音,刚准备好奇地回头,却被安东猛地一把拉回房间,“砰”地一声,再次关上房门。
“怎么了?”牧小满靠着墙壁吓坏了。
安东双手撑着墙壁,好像那墙壁可以带给他勇气,他低着头,心中的痛苦,压抑,不解,以及对于两人未来太多的不确定让他崩溃。
过了好半天,才慢慢地抬起头,看着眼前的牧小满,说:“不要走。”
牧小满吃惊地发现,安东的眼睛好红,眼泪一直在他眼眶里打转,他在忍,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安东?”牧小满轻轻地说:“我不走,我……我就在甲板上呆一会。”
“可不可以不要离开我?”安东忍着那么多天的煎熬和痛苦,无力地看着牧小满,将心里话说了出来:“……我爱你!”
牧小满惊呆了,瞪大了眼睛,屏住呼吸,甚至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忘记了跳动,她张了张嘴,紧紧地靠着墙壁,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Я тебя люблю(我爱你)!”安东用渴望她回应的双眼看着她,又用俄语说了一遍。
可是牧小满的脑子卡壳了,一片空白。
“我爱你,从我很小的时候,我就开始喜欢你了。我捉弄你,我取笑你,我就是想要引起你的注意。
我爱你,所以我每天都会去拳馆练拳,只为见到你。可是你不说话,不想理我,我就让你教我国语和暗语。
好啦,后来我国语学会了,可是我始终都说不出‘我爱你’这三个字。我只想在你身边,我无法忍受再也见不到你,所以我来了日本。
后来我以为你也喜欢我了,甚至是,那天的花火大会,我也误以为你是我的了。可是,我还是太自大了,自大的以为,你的心,跟我爱你的心,是一样的。
小满,我真的好爱你,所以我忍受不了你要离开我,可不可以不要去那所大学?这几天我想了很多方法,或者,或者我们这次不去考试了。我们等明年,等明年我们再重新填报学校,去你想去的学校,学你想学的专业,我一切都跟着你走,好不好?”安东几乎是哀求她。
牧小满呆呆地看着他,看着他的眼睛,看着他表露爱意的表情,看着幸福就这么突如其来的降临。蓦地,她的眼泪就这么无声地掉了下来。
安东没想到自己的表白竟然让她瞬间哭了。他心疼地赶紧抱着她,将她搂在怀里,贴着自己的胸口,自责地说:“对不起,小满,对不起,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安东的胸口,有着满是爱意的心跳,和他那星空般的味道。
可是,牧小满却默默地流着眼泪,什么都没有回答。
没想到,安东表白后,他俩之间的气压竟然低沉到了极限,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不知道怎么面对他,更不知道如果自己也向他表明心意,会不会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让他后悔。
她自卑,自卑地逃避,自卑地不去看他的眼睛。
她只能每天顶着寒风,在或晴或阴的天气里,坐在甲板上,一个人蜷缩着靠着桅杆,有时看着湛蓝的海天,有时将脸埋在双膝中间。
没人能知道她的心情,这趟旅程并不是真的散心,而是一趟带着安东回家的路,一个回到自己真正的家的路。
这趟回家路时隔多年,她想念爹娘,想念自家小院,想念和家人欢聚的时光。可她只能一个人躲在桅杆旁,偷偷地想,默默地哭。
哭声被海风吹散,却带不走过往的心酸。
她不确定。
不确定已经表明心意的安东,对自己的爱到底有多深。
还不确定在知道自己全部秘密之后,安东对自己的感情里是否会掺杂了同情。
更不确定的是,她怕安东在知道全部真相之后,会不会落荒而逃。
这是一场赌上自己未来感情路的旅程,而安东却什么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莫名其妙的逃避,和没心没肺的笑。
安东更不知道的是,船好不容易到了大连,觉得自己终于可以找个地方休息了。谁知,牧小满竟然拉着他直接奔向不远的火车站。
“我们还要去哪里?”表白后,又过了那么多天,牧小满始终没有给他回应,他觉得自己的忍耐要到极限了。
“沈阳!”
终于,安东忍不住了。被牧小满拐上火车的他坐在车厢餐厅里,一口饭都吃不下去,他有些抱怨地说:“我允许你对我任性,可你这次是真的任性过头了啊!”
牧小满其实也没什么胃口,越靠近沈阳,她越是觉得心里好像有块巨石在压着自己,虽然如鲠在喉,却依然用欢快的口气,说:“哎呀,我也就任性这么一回嘛!”
安东实在吃不下东西,只喝了口红酒,叹了口气,说:“你还不是仗着我爱你。”
这句话牧小满听得很清楚,她抬眼望着他的眼眸,眼眸湛蓝而清亮,是星空,是大海,是幸福的颜色。
可不知道,是不是未来的颜色。
她笑了笑,没有回答。眼神飘向飞驰的窗外,窗外的景色有着无边的山林和田野,却不知,现在的路,是不是亦如曾经那个家破人亡的夜晚。
终于,火车顺利抵达沈阳,多年前的奉天!
下了火车,牧小满深吸一口气,撑了个懒腰,安东一手一个拎着两人的行李箱,问:“现在去哪?是不是还要坐飞机?”
牧小满嘿嘿一笑,右手将其中一个行李箱拿了过来,左手主动地塞进他的掌心里,十指紧扣,拉着他向前走,说:“我们先找个酒店吧!好累啊!”
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对于安东来说一切都是未知。他甚至不知道这个繁华程度还不如上海的城市到底有什么好散心的。
可他惊讶的是,牧小满地理学的不错。
熟门熟路,本来以为还要走很久才能找到酒店,谁知,她竟然能拉着自己穿过街道,绕过小巷,专挑最近的路走。没多久就找到一家看上去还挺高档的酒店。
“还剩一间房了。”柜台小姐一脸抱歉地看着他俩。
牧小满脸一红:“怎么就一间了?”
“因为快过年了,有很多人回来探亲啊!”柜台小姐如实说明。
“今天几号?”牧小满又问。
“腊月十六。”
满月节!
牧小满忽然哭笑不得,连日来的奔波折腾让她忘记了时间,然而,命运好像给她开了个好大的玩笑。多年前的满月节自己一人离开,多年后的满月节却带着安东踏上了故土。
安东见她没吭声,有些愣神,于是,便直接对柜台小姐,说:“这是我的未婚妻,我们就订这间。”
两人进了房间,刚放下行李,牧小满又拉着他出去了。
其实,更惊讶的是牧小满,这么多年过去了,奉天,哦不,现在应该是叫沈阳了,沈阳这座城市除了换了个名字,其他基本上没什么变化。
沿着曾经那个家破人亡的夜晚奔跑的路,向回走,忽然,天空下起了飘雪,那漫天飞霜亦如牧小满颤抖的心,只是,不知这身后的残阳是否能衬托她此时的心情。
好像,依然能听见身后枪声震天。
好像,依然能看见众多黑衣人在自己身后追赶的身影。
好像,依然能听见这整条街道上自己的哭泣,和看见烟花洒满天际。
她一言不发地向前走去,刚踏上西大街,脚步便放慢了下来。西大街真的是一点都没变啊!
灯笼店做出来的灯笼还是那么可爱;
捏泥人的老人似乎脸上多了几层风霜,当年想给爹爹买的猪八戒泥人还是曾经那个模样;
娘亲爱吃的冰糖葫芦,不知是否已浮上一层冰雪风霜;
本想给弟弟买的风车,如今倒是多了几种颜色,在冬日冷风中偶尔转起,却已没了当年激动的心情。
还有羊肉串儿,四下望去,却已没了羊肉串儿摊位的身影。
时间,停留了旧时光,却也带走了当初的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