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小满是连拖带拉地把阿金拖满二十圈的。阿金躺在地上翻着白眼说:“……小满,阿金哥哥……下次不能……不能帮你明着说话了啊……”
“嗯,阿金哥哥,我知道你是为了帮我,我没关系的。”
“太累人了啊!我感觉快要累死了……小孩子的体力……就是好!”
牧小满坐到他身边,靠着墙休息:“以前在我们家胡同那儿,身边的小伙伴们都跑不过我,就算是大人都不行!”
“……这话我绝对信!”阿金休息了一会儿,等气喘匀了,又说:“已经是午饭时间了,你快去吃点东西吧!早上就没吃吧?”
牧小满摇了摇头,站了起来,说:“师傅说我今天做不完不准吃饭,我得去擦地板了!”
“刚度伐!”阿金一咕噜爬了起来:“柯叔现在不在拳馆,你吃点东西也没人知道。这个时间,大家都吃完饭休息去了,成师兄也不会看到的。”
“……师傅和柏二爷才对我解除怀疑,我还是多乖一点吧。”牧小满低着头,话音里夹杂着一丝委屈。
阿金见劝不动她,只好说:“那阿金哥哥给你指条明路!”
“什么明路?”牧小满仰起头看着他。
“我们师兄弟们一般中午之前都在二楼练习,下午都会在一楼,有的人在擂台上进行实战训练,有的人是其他拳房的陪练,基本上不会再到二楼来的,三楼因为是柏二爷会访客的地方,我们很少会去那儿。再说了,今天柏二爷去商会,也不会来三楼。所以你等下先把二楼和三楼的地板给擦了。等今天的练习全部结束了,再擦一楼的。这样,你等于是做了明天的活儿,钻了个时间差的空子,以后你都在白天间隙的时间给擦掉,早上你还能多睡会。”
牧小满听了,眼睛亮亮地,开心地说:“谢谢阿金哥哥指点。”
“嘿嘿,做师兄嘛,应该的!”
“这是阿金哥哥以前就用过的计策吗?”
“瞎说什么大实话呢你?”
阿金好人做到底,带着她去了拳馆的后院,那里虽有一片小型的树林,在那最里端其实是大伙儿每天冲澡的地方。
“去那里打水,水多,量足,很快就能接个半桶水了,然后我帮你拎到二楼去,你在那里慢慢擦。”阿金边说,边咬了口馒头。
“我倒是希望下午安东少爷能来,这样我也不用跳绳了,三千次呢!”牧小满垂头丧气地说。
“其实,柯叔是在练你的平衡性,以后还有站木桩这种练习。”
“师傅平时也这么严厉吗?”
“嗯,不过我都有办法偷懒,哈哈!”阿金边笑边说,“其实,勤快点儿好,因为偷懒,我是咱拳馆底子最薄的,有时柏二爷和牧羊犬……”说到这儿,阿金尴尬地停下来了,哈哈笑着,却不知该怎么说了。
牧小满似乎意识到什么:“牧羊犬就是牧叔叔吗?”
阿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好半天才“嗯”了一声。
“阿金哥哥,”牧小满停下脚步,有些迟疑地问:“为什么你们提到牧叔叔好像……都不大高兴啊?”
“因为柏二爷和他是死对头啊!虽然有时候因为一些商会之间的问题,牧竹之也会来我们拳馆,但是你知道水火不相容的道理吗?”
牧小满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他们根本就是不同立场的两个人,没办法沟通的。那么时间久了,仇就结下了呀!”
牧小满提了个大胆的猜想:“会不会牧叔叔本身没那么坏,只是因为他和柏二爷是死对头,所以大家都不喜欢他?”
“希望是这样吧!但是牧竹之……”阿金欲言又止,“哎呀,你还太小,跟你说这些你也不懂。”
两人说着,来到后院的澡堂。虽说是澡堂,其实还没一个拳房大。阿金从角落里拎出一个半大的水桶,说:“用这个吧,这个小,等下你自己也能拎到三楼去。”
“好。”
阿金快速地打开水龙头,水哗哗地冲进水桶里。牧小满在这里东张西望,很想问自己能不能也洗个澡,从离开家到现在都十来天过去了,身上又脏又臭,还没开口,视线却被烧水灶台旁的一张报纸给吸引了过去。
她远远地看到,那张报纸上的日期写得就是今天,今天的报纸!好想拿来看看上面有没有刊登自己被通缉的新闻。
可是,她没敢动。
之前忍不住跟阿金说自己会算数的事情,被他给说了出去,结果这事儿和会说俄语一起,给自己惹出那么大的麻烦。如果,再让阿金知道自己还会认字!天啦,后果不堪设想。还是忍忍吧!
可是还是忍不住的想看啊!
“小满,走,擦地去!”
“阿金哥哥,你先帮我把水桶抬到二楼吧,我马上就来。我还想……还想在这里玩会。”
“玩什么?”阿金一脸茫然,他不知道这平时大伙冲澡的时候,挤得闷不透气的澡堂能玩什么。
“哦,我……我好久没洗澡了,想找找看有没有我能洗澡的东西。”
阿金笑了,打了个大大的呵欠,说:“行,你先找,晚点我跟柯叔说下,看看能不能帮你弄个毛巾,面盆什么的。那你快点来哦,我先把水桶放到二楼走廊上了,不等你了,困死了,我要睡一会儿!”
“好。”牧小满笑得有些心虚。
待阿金走得远了点儿,牧小满赶紧拿起灶台上的那份报纸翻找了起来。报纸背面朝上,她快速地浏览着,只要是看到“池”这个字,心中总是一紧。无奈,这新年的第一份报纸上,总是刊登着各种除夕夜上海街市的各处情景,“池塘”、“水池”、“舞池”……诸如此类的字眼实在太多,看得牧小满背后冷汗直冒,紧张地心脏狂跳。
不过,报纸背面没有。
看正面。
正面也没有。
然而,目光却被正面的大幅标语给吸引到了:
【除夕夜卢式宅院火光冲天无一人生还!】
标语下刊登了两张照片,一张是个成熟的中年人,而另外一张照片却是一个少年。
牧小满的脑子嗡了一声,差点惊呼出来:这,这人不就是……不就是火车站里解救自己的二少爷吗?!
照片上的二少爷是一个阳光少年,他穿着黑色呢子大衣,手边有一个木箱子,阳光从侧面照着他,却并不比他的笑容明亮多少。这个温暖的笑容,牧小满这辈子都忘不掉,要不是他,自己不可能从火车站安全逃离!
可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报纸上写着卢家有多少多少资产,宅院占地有多大,被烧的是家里的别墅,卢家上下,上到卢先生,下到仆人管家,无一幸免。牧小满颤抖着看着这篇报道,逐字逐句的想去找那二少爷的信息。却只在文章的最后一段,看到一句:卢二少是刚从日本留学回来和家人团聚,怎奈,却葬身火海。
牧小满呆呆地看着那张照片很久很久,久到以为自己的脚和地面生了根,发了芽,开了花,结了个叫做扫把星的果。
对!扫把星!
牧小满不知道怎么的,想到了这个词,她觉得自己怎么会这么霉的?从算命的老大爷开始,到卢二少,他们都是帮助自己的人,结果,却都离开了。
甚至是,自己和卢二少并没有说过一句话,他仅仅是把自己从火车站的搜查中解救出来,却依然难逃厄运。
自己终将还是一个人面对这个世界吧!不能再接受他人的帮忙了,不能再把身上那倒霉的厄运随便沾染给他人了。
她越想越委屈,越想越难过,本想嚎啕大哭一场,却听到楼上传来成师兄的吼声:“牧小满呢?”
她将满腔的泪水全部压抑了下去,放下报纸,转身跑回二楼。在成师兄冷冷的目光注视下,乖乖地开始拿抹布擦起地来。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空洞的思想混着她空洞的眼神一起,徘徊在二楼走廊里,不知不觉,那二楼已经擦了三遍了,却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同样没有停的,还有她的眼泪。等意识到自己应该去擦三楼的时候,却已经是下午师兄们该练习的时候了。
三楼很安静,甚至很冷清,她拎着水桶到了这里,却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痛苦,和对爹娘的思念,开始嚎啕大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不忘擦地,那泪水和汗水沁入地板的夹缝中间,无声无息。
突然,她看见一楼大门敞开,一辆白色轿车停在大门前,不大一会儿,安东少爷和身后的阿廖沙走了进来。她胡乱用手和袖子擦了擦眼泪,好让自己镇定一会儿。情绪尚未稳定,就听见楼下有人在喊她赶紧去一号房。她应了一声,提着水桶哼哧哼哧地往楼下走,真是不稳,几次差点摔倒。
正巧阿金偷懒,磨磨蹭蹭地才来训练,看到牧小满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赶紧一把拎过水桶,说:“我帮你去把水倒了,你赶紧去一号房!”
牧小满很想感激地冲着他给个大大的笑脸,无奈,愣是挤不出一丝表情。只能低着头,支吾地说了句感谢,便转身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