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柯叔的脚步渐行渐远,牧小满忽然觉得在这个训练室里,仿若另一个未知的空间,隔绝了外面所有的是是非非,徒留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她站在这木桩上好似一个瑟瑟发抖的瓷娃娃,稍不留神跌下这高高的木桩,就会粉身碎骨。
她不知道柯叔什么时候还要折回来,如果说,刚才他口中说的那个人就是牧叔叔的话,会不会很快就会有人来喊她出去了?
如果是牧叔叔,那么自己要跟着他走吗?应该要走吧!赶紧离开这里,在这里生活太苦太累了。要不是为了等牧叔叔,一天都不想待在拳馆!可是如果走了的话,阿金哥哥怎么办?他还拿着我的一块钱呢!
也不知道阿金哥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挂钟呢?现在过了多久了?怎么才五分钟啊?!今天的时间怎么那么慢啊?是不是这个房间里的时间本身就比外面过的慢呢?
我站不住了!要倒了!
我放松一小下可以吗?万一师傅又进来了怎么办?
牧小满站在木桩上正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紧闭的窗外本是阳光普照的天空,转瞬间变得乌云密布,那光线一点点地暗了下来,训练室里没开灯,不大一会儿,整个房间仿若凌晨时分,有那么一些光亮,却抵不过空荡荡的黑暗,和压抑窒息的诡异。
四周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有她急促的呼吸声,和慌乱的心跳声。她突然想起刚才听到那俩师兄的对话:这房间里死过好多人!
这句话在脑海里闪过的同时,窗外的天空传来一声闷雷,惊得她双腿一软,蹲了下来,紧紧地闭着眼睛,捂着耳朵。
她怕打雷!
从小就害怕,她听爹爹说过,打雷是因为雷公公要带走世间所有不认真,不努力,不孝顺的小孩。这些小孩戾气很重,需要拎到天上回炉重造一番。
那时候的她,听到这个解释以后,吓得赶紧依偎在她娘的怀里,捂着耳朵说:“爹,我听话,我再也不淘气了!”
可如今她能躲在谁的怀里?
她慢慢地站了起来,好在,蹲下来的时候,重心偏低,倒也十分稳当,也算是做了个休息。于是,又举起了有些酸痛的胳膊,半弯着膝盖,继续站桩。
只是,她不敢再睁开眼睛。
似乎闭着眼睛站桩更是不稳。可是没办法,她害怕。宁愿想办法找准重心,也不能睁开眼睛。除非有人进房间来解救她!
在这个死过人的房间里,听着窗外的雷声,对牧小满来说,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事情了。而自己面前,那么多吊挂在半空中的沙袋,好似吊着的死人一般,死寂无声。
她不知道自己在这一号木桩上站了多久,也不敢睁开眼睛去看挂钟现在到底是几时几分,她只记得刚站到木桩上时,特意留心了前几号木桩的位置。于是,她哆哆嗦嗦地,抬起右脚,将脚探到二号木桩的方向去,觉得站得稳当了,又抬起左脚,哆哆嗦嗦地探向另一个二号木桩。
待站得平稳了,方才大呼一口气。
眼睛却始终不敢睁开。哪怕雷声渐渐远去,哪怕四周的光线正在渐渐明亮,哪怕窗外鸟儿的叽喳声再次欢快地响起,她也依然紧闭着眼睛。
不敢看的世界只要闭着眼睛就好,眼皮其实是世界上最大最安全的保障。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当她摸索着在六号木桩上站稳时,门外传来了走近的脚步声,听那脚步声的力度,她知道是柯叔来了!
喜出望外,却依然紧闭着双眼。
直到门“咔哒”一声开了,才缓缓睁开眼睛。柯叔的脸似乎从来没有那么温和过,她也从来没有觉得柯叔的存在是那么安心过。
“师傅。”小脸镇静地模样下,伪装了一个胆战心惊的灵魂。
“几号桩啦?”柯叔边说,边朝木桩这边走来。
牧小满瞄了一眼脚下的数字,竟是准确无误,心中一阵窃喜:“六号!”
“不错!”柯叔点了点头,望着她满脸的汗水,和似乎有着泪痕的脸颊,心中没来由地一阵恻隐,口气也软了下来:“没有偷懒?”
牧小满依然平举着双手,大声地说:“没有!”
“下来休息一会吧!”
得到许可的牧小满就像是收到礼物的孩子一般,放下酸痛到发麻的胳膊,刚准备想往前一步跳到地面上,却一个没踩稳,一脚凌空,跌了下来。
“哎哟!”牧小满觉得摔下来的腿倒不是很痛,也许是已经累到全身虚脱了,那感觉好似胫骨被抽出来了一样,酸痛,无力,只想瘫软在地上。
柯叔摇了摇头,看着歪倒在一边的牧小满,说:“习拳不可以掉以轻心,哪怕跟你说了休息,你也必须站在最安全的地方,才能做到真正意义上的放松休息。你如此莽撞,只会给你带来不可预计的伤害。小满啊,做人也是一样,稳定踏实地做好每一步,你才能活得有底气啊!”
“是,师傅。”牧小满揉了揉膝盖,站了起来。
“罢了罢了啊!你还小,很多道理以后再慢慢跟你说。刚才摔下来也算是给你个教训,哼,也是好事!”柯叔看着牧小满一副累得喘不过气儿的狗熊模样,叹了口气,说:“现在去一号拳房。”
牧小满一惊,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指针准确无误地偏向了十二点。她半带抗议,半带商量地口气,说:“师傅,快十二点了,我有点饿,能不能……能不能过会儿再去练拳啊?”
柯叔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转身朝门外走去,丢下一句:“安东少爷在那儿等你很久了。”
安东少爷确实等她很久了,甚至等得都有些坐立不安。又或者说,自从这小少爷昨天回到家后就各种焦躁了。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明明是想捉弄牧小满的,结果竟反被她捉弄。明明是想让她变得跟男孩子一样丑陋,结果,她为什么偏偏变得更可爱了?
想不通啊,想不通。
他觉得,自从昨天紧张兮兮地离开拳馆后就开始想念牧小满的脸了。坐在车里,看着路上的行人,似乎每个人都长着一张牧小满的笑脸。甚至是,偶尔看到街边路过的小女孩,他也错认成那是牧小满偷偷地从拳馆里跑了出来。
阿廖沙坐在他身边,一脸神秘地笑意,沉默不语。他觉得今天晚上很有必要给远在伦敦的老爷写封信,又或者,写信太慢了,直接拍封电报吧,那会更快些。
曾经,全府上下为了安东少爷的脾气开过无数次大大小小的会议,老爷认为,自己的儿子如今变得那么骄纵,脾气那么任性,一定是自己的离婚对儿子造成的心理阴影。于是,只想拿钱和物质在安东身上做补偿。
可安东少爷缺的不是物质,缺的明明就是关爱。老爷不是不懂,于是,吩咐全府上下所有仆人,必定拿关爱,温暖,去伺候安东少爷。
然而,他的方向又错了。安东少爷缺的是能够直击心灵的那份感情,而不是大家对他的言听计从。老爷不是不懂,只是,忙于生意的他无暇顾及自己的儿子到底缺的是哪种感情。于是,他一面着急,着急地催促阿廖沙能够想尽各种办法。一面又拼命赚钱,只想拿物质对安东做补偿。
阿廖沙曾经也是用过无数方法,然而对安东少爷来说都没有任何作用。然而今天,一切的问题似乎都能迎刃而解,得来全不费工夫,那牧小满简直是上天赐给他们的福星。他隐隐地觉得,这个可爱单纯的小姑娘应该能够改变安东少爷很多脾气。
然而,改变脾气不是立即就能转好的。毕竟安东少爷的小心思才刚刚在生命中萌起,牧小满的存在并不能立即影响到他什么。于是,当安东少爷刚迈进自家大门的那一刻,便开始冲着大小仆人喊道:“所有人到大厅里集合,等下要剪头发!”
剪头发?
阿廖沙有些头大:“安东少爷,什么剪头发?”
“你去把刚才给牧小满理发的那个发型师叫来,让他给我们家所有人都剪成牧小满那个发型。”
“啊?”
安东少爷看着愣在一边的阿廖沙,气不打一出来,喉咙里又发出一阵低语,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俄语后,便上楼回房间休息去了。
无奈,阿廖沙只能赶紧给那理发师打电话,等全家上下所有仆人都剪了新发型之后,已是晚饭后了。安东少爷看着家里每个人都有着一张类似牧小满的模样,心里一阵开心,猛地,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转而招呼阿廖沙,说:“去,给每个下人做套衣服!”
阿廖沙似乎明白了什么,一语击破:“按照给牧小满的那套拳服来做?”
“阿廖沙你真聪明!”安东少爷竖起了大拇指。
于是,府里上下又要量尺寸,又要定版型,折腾了一个晚上。安东少爷早早地就去睡了,可阿廖沙和全府上下所有仆人那真是忙活了一个晚上。他刚打了个盹儿,天就亮了。安东少爷似乎这一晚上睡得也不踏实,眼睛里满是倦意,可他脑海里翻来覆去都是牧小满的身影,没有办法深沉睡眠。于是,一大早,他又出了个幺蛾子:“阿廖沙,已经六点了,我们去拳馆吧!”
阿廖沙觉得不能这么由着少爷的脾气,于是,软磨硬泡,各种诱惑、理由,又搬出老爷立的威,磨蹭到早上八点,才终于开了车,带着少爷直奔拳馆。
谁想到,刚到一号拳房,柯叔就赶了过来,连连道歉着说“牧小满被带到柏二爷办公室去问话了”。于是,这位小少爷愣是压着自己快要爆发的脾气,一等就等到了中午十二点。
他的脾气、焦躁、不安、紧张……似乎都绷成了一道一触即破的弦,脑海里不断地在考虑等下该以怎样的开场白跟牧小满打招呼,又不知道该以怎样的神情去面对她那张纯真的笑脸。
然而,他所有的胡思乱想却在牧小满推门走进来的时候,终于停了下来,他看着牧小满那一脸惊讶的表情,自己便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从座椅上站了起来,脱掉了外衣,说:“我们开始练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