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孟庭之洗漱完从浴室出来,卧室已经是昏暗的一片,只床头开了盏小夜灯,微弱的灯光在黑暗里漫开,形成一团朦胧的光圈。
温柔而宁静。
邹沫躺在床上,盖着被子,隆起小小的一团,怀了孕的人了,依旧是那么纤细瘦弱的样子。
他走到床的另一边,小心翼翼地躺下,撑着脑袋接着昏弱的灯光看她,她的睡颜看起来像个孩童一般恬静,只是眉目不是舒展的,而是微微拧着,像是有极大的心事,呼吸平稳,是已经睡下了。
他就这样撑着脑袋,看着她良久,也忘了时间,就好像这片天地里,只有她和他两个人了。
他心里暗暗地数着日子,距离手术,还有五天。
他的生命接下来的每一天,都是当成最后一天来过的。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被带离这个世界。
他从前向她许过许多诺言,要陪着她一辈子,要和她在垂垂老矣的时候,还一起手牵手去逛街。
可是这些,似乎都办不到了。
他此生亏欠她的,良多。
他视线从她的睡颜转移到她的小腹,那里隐隐约约隆起,他轻轻地伸出手,覆上去,几乎是屏住呼吸的,仿佛那里有什么神奇的东西一般,他觉得整个人都新奇极了,手掌下面,是他和她的孩子。
融合着她和他的骨血。
他低头轻轻一wen,wen在她隆起的小腹上。
他想,若是他能活到这个孩子出世,就好了。
那样,就好了。
他已不敢奢求再多。
*
第二天钟醒山果然来了大院,放下行李就往孟家跑。
来的时候正是饭点,温钰便招呼他一起坐下来吃饭。
“孟叔温姨,真是不好意思,打扰您了。”钟醒山嘴上说着不好意思,却拉开椅子坐下去了。
他们两家是世交,小时候便常常串门蹭饭来蹭饭去的,温钰和孟老爷子待钟醒山也是疼爱的。
孟老爷子也发了话,“醒山,你许久未来,多吃点菜,别客气,都不是外人的。”
“就是,添副碗筷的事情,不好意思什么。”温钰将碗筷摆在钟醒山面前。
“温姨,您是越来越美了,和我孟叔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钟醒山这厮在家长面前忒能装,甜言蜜语随手拈来,惹得温钰笑得合不拢嘴。
孟庭之瞥一眼钟醒山,神色清冷地继续吃饭。
钟醒山靠过来,小声地附在孟庭之耳边说,“我来了,你也不欢迎欢迎我?”
“欢迎你什么?”孟庭之好整以暇地反问他。
“我可是一放下行李就往你家赶啊。就为了早点见着你。”
“别贫了,骗的了我妈你骗不了我,卡着饭点来,肯定又是被你家老太太收拾了,不给你饭吃吧?”
“哎呦喂,孟大老板您怎么这么料事如神啊,我一进门我家老太太就让我滚,您说她这么大一岁数的老太太了,还对着我爆粗口,还不给我饭吃。真是铁石心肠。”
孟庭之轻笑起来。
这边他们俩正“耳鬓厮磨”,好似一对儿恋人。邹沫瞧着,也生不出醋意来,只想祝他们天长地久,脑中勾勒出一部完美的虐恋小说,她是女二号,孟庭之是男一号,钟醒山便是女一号,想着想着,就“扑哧”一声笑出来,引得饭桌上所有人齐齐望向她。
一时间只能尴尬地埋头吃饭,当鸵鸟。
钟醒山又附在孟庭之耳边说,“人说一孕傻三年,你得注意注意你媳妇”
他话未说完,只觉得大退肉上一阵剧痛,不由得惊叫出声。
又引得所有人看向他。
始作俑者泰然自若地吃着饭,还关心地问钟醒山,“醒山,怎么了?可是身体不舒服?”
“没事,只是温姨做的饭太好吃,让我不得不由衷赞叹。”钟醒山微笑地看着孟庭之复而又埋头恨恨地扒饭。
他是晕了头了,猪油蒙了心了,才会来大院找他。
*
午后的阳光薄薄的一层,覆在身上,暖洋洋的,让人不觉发困起来。
邹沫趴在阳台上,眯着眼睛,这样好的时光,她却心底发凉,手术的日子越来越近,她心里的惶惑便越来越多。
却无人倾诉,她只能在庭之面前,仍是神色如常的样子。
因为她知道,他的心底,怕是比她更加惶惑不安。
身后有脚步声渐近,邹沫回过头,笑意温和地喊了声,“妈。”
“庭之呢?”
“和醒山出去了。”
温钰点点头,伸手摸摸邹沫的小腹,“怎么觉得越来越大了。”
“是好像每天都比前一天大一些的。”邹沫低头瞧着肚子说。
“可会觉得辛苦?”温钰关心地问。
“还好。”
温钰看着邹沫良久,眼前的小姑娘神色恬静,可是眉目间却蒙着一层轻愁阴云,她能看出来她在害怕。
“是不是觉得比起这个,庭之的事情,更让你觉得辛苦?”
“妈”邹沫抬头看她,欲言又止。
“沫沫,你是个好孩子,谢谢你愿意留下这个孩子,谢谢你愿意在庭之身边陪着他。”温钰看着她,眼里流露出温情,声音哽咽,“不管以后孩子是男孩儿还是是女孩儿,我都要谢谢你,帮庭之在这个世上留下他的血脉。”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邹沫的时候,她告诉她,世事无常,虽有人心隔肚皮却也有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邹沫在这个岁数,活得比当年的她通透多了。
越是简单,越是通透。
她昨天想了一夜,终于是想通了。
这世间生死离别太过常见,她之前不接受,不接受为何疾病会降临在自己的儿子身上。
为什么她一生行善,却要在晚年遇到这样的痛苦。
可是她活到这个岁数,也看透了人情冷暖,参透了人生规则,人之伟大,人之渺小,在疾病面前都是一样的,除了接受,哪里还有什么旁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