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自己的病是治不好的了。到了现下这一步,我的身体状况也被这病折腾得差不多了,移植的成功率其实也很低了。我不想再拉你下水。”她笑起来,不,哪里是笑,只是嘴角微翘罢了,还是苦涩的,整张面容都是苦涩的,苦涩中,却有看破一切的通透,眼里带着晶莹,“沫沫,你还这样年轻,听说孟庭之很宝贝你?你是个有福气的,能遇上个真心对你的男人。听说他找不到你,快把御河大厦给拆了。其实我,我是羡慕你的。”
“舒平”邹沫心下很乱,面对于何舒平的示好,她觉得惊诧,心底又有隐约的心疼。
眼前的女子,柔弱如枯枝,仿佛风一吹,便要折断了腰。
说到底,她怨何鹤鸣,怨宁鸢。却没有怨过何舒平。
她们身体里毕竟留着相同的血脉。
室内沉寂良久,有风从窗口灌进来,吹得她浑身冰凉。
从心底,蔓延到全身各处。
“如果如果可以我可以考虑”邹沫艰难地开口。
“沫沫,”她打断她,神情温和而平静,“我不想你为我做出任何的牺牲,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的,就算我换了肾又能如何呢?我还是要每日靠着这些冰冷的仪器过活,忍着剧痛还要强颜欢笑,这种日子太受罪了。我不愿意再受这种折磨了,离开是我现在最好的选择,沫沫,我去意已决。”
她最后一句话说得认真,邹沫蓦地一怔。
“毅尘他是个可靠的,他会把你安全送出去的,你放心。沫沫,让我摸摸你的肚子,好不好?”她腼腆地望一眼邹沫的腹部,又解释道,“我,我没有过孩子”
其实她是有一个孩子的,只是因为她的身体原因,孩子终究未能到这世上来看一看。
如今她是要走的人了,这一生,在没有机会有属于自己的孩子了。
这样也好,免得将来留孩子一人在世上,她是要担心的。
邹沫点点头,起身凑近了些,让何舒平的手能够碰到自己的腹部。
那里,只微微隆起了一点,看起来像只是吃胖了。
何舒平小心翼翼地伸出手,附在上面,神情新奇得很。
“孩子还很小,还没什么动静呢。”邹沫低头看着她说。
“孩子会闹你吗?”她抬眸问她。
“还好,近来会有些孕吐。”谈到孩子,邹沫变得温柔起来,嘴角蕴着浅浅笑。
“孩子的名字想好了没有?”
“还没想呢。”
“唔等到孩子生出来了,你带他来看我好不好?”何舒平握着她的手,慢慢地说,她有些累了,现在反应也有些慢了,整个人靠在枕头上,微微喘着气,“到时候再见,我已化作一捧泥土你来看看我就好。”
她脸上带着温和的笑。
邹沫蓦然眼眶发惹。
宁毅尘推门而入,“该走了。”
“去吧,沫沫。”何舒平放开她的手,温婉而宁静。
今日的夕阳很美,漫天都是火烧云,映得那盆玻璃海棠更加鲜红,像烈焰一样的红。
宁毅尘带着她通过长长的通道,背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医院外面有人备好了车接应,宁毅尘带着她坐上去,开足了马力往外闯。
“系好安全带。”他瞥一眼后视镜说。
宁毅尘的车速很快,偏偏往人群密集处开,左拐右拐,不过三五条街,就把身后的人甩开。
邹沫蜷在后座,整个人如落无底谷,心悬起来,偏偏胃里翻滚得厉害。
宁毅尘的车停在一个破落的巷子里。
邹沫打开车门,便下去蹲在路边昏天暗地地吐起来。
宁毅尘看着她,从车内的纸盒里抽出几张纸巾递给她,邹沫接过,未道一声谢谢就又吐起来。
昏暗的巷道里,满是腐烂的烂菜叶的味道。头顶是密密麻麻的电线交织着,还有几户人家挂的衣服,未拧干,滴落下水来,让人以为是下了雨。
身后没有车再追上来。
宁毅尘松一口气,倚着车门,左顾右盼,手在上衣夹克口袋里摸索着,掏出一包烟,叼起一根在嘴上,摸着裤兜正要找打火机,又见邹沫在身边,顿了顿,又把烟收下去。
邹沫吐完一阵,收拾妥当了才扶着车门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这里不宜久留。太太的人迟早会追上来。”宁毅尘瞅一眼她,叹一口气,将她打横抱起,走到深巷尽头,又拐进另一条街,上了一栋居民楼。
打开房门,里面拥挤又昏暗。
宁毅尘打开灯,暖黄色的灯光照亮一室的凌乱。
杂志,空酒瓶,快餐盒堆满桌上和地上。
“这里是我另外的住所,太太不知道这里,暂时不会找来。”他脱下外套,抖掉刚才在外面沾上的水珠,挂在进门处的衣架上。
“你这样帮我,不怕被宁鸢报复?”邹沫抬眸问他,语气迟疑。
他轻笑一下,眼底满是无所谓,指一指脸上的长疤,“你以为这是怎么来的?前几年和人火品,在高架桥上直接摔下来,差点丧命。”
他是打打杀杀惯了的,怎么还会去怕一个妇人。
再者,舒平要没了,那他的明天也就没了。
生无意义,他在这世上更没有什么牵挂了,还怕什么报复,尽管来好了。
省得他行尸走肉,度日如年。
“谢谢你。”邹沫低声说。
“谢什么?你别忘了,是我把你掳来的。”他耸耸肩,下颌的线条紧绷,唇边有青青胡渣,显得整个人粗犷又石更朗,“如果不是舒平,我不会帮你。”
“你喜欢舒平。”邹沫抬头看他,用的是肯定语气。
“连你也看出来了。”宁毅尘手上动作一顿,面上没有什么波澜,坐在离邹沫较远的窗台上,打开百叶窗,观察外面的形势,“我已经联系上孟庭之的人,他的人等会儿就会过来接你。”
邹沫点点头,靠在沙发上。
手放在腹部,摩挲着。
她等会就能见到庭之了。这么多天未见,不知他是否想她。
她却恍惚觉得上一次见面已是前尘往事,隔了千山万水,每日夜里,都在念着他的名。
最怕,最怕不能见上他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