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静静地看着白素。
等着。
她并不会因为此刻的沉默，就会对白素失去信任。相反，若是对方半点犹豫没有，那她才要重新掂量掂量。
若干年前，她救下白素那一回，其实纯属偶然，也并没有花费多少力气，不过举手之劳而已。但是对方却在喘息尚且艰难的情况下，愣是信誓旦旦地对她说，此恩必报。
若干年后，一页纸，一点暗示，对方便真的来了。
受人恩惠，积年不忘，无需强迫，甘拿命偿。这样的人若不值得信任，还能信谁？
是她让白素为难了。
一个是天王近侍，颇有资历的天界前辈；一个是对白素同样有恩，且让其心怀依恋的旧主；另一个则是声名不显、少不更事的陌生小仙。
任谁都知道孰轻孰重，孰远孰近，又该如何取信，如何站队。
她却对白素说，前二者或会对后者心存算计和图谋，若经证实，请务必记得自己的承诺，坚持以保护好小仙为己任。
言下之意，哪怕因此会站到前二者的对立面，也请谨记托付不忘。甚或，若有必要，该下狠手的时候，还得甘下狠手。
无怪白素纠结，换个人，只怕是要当场翻脸，指着鼻子骂人的。不提后话，只凭那句图谋和算计，就该骂她恶意中伤了。
白素却坚持等她将话全部说完，然后问了一句：“你因何如此着紧那个小仙？”
她相当不负责任地回了三个字：“不知道。”
白素便没了声音。
其实，对于白素这样丝毫过度反应都没有的状态，类的心里是颇觉奇怪的。
难道，只为一句报恩，便可不作深究地由人摆布么？
过了好半天，白素仍处沉默中。
类不禁有些动摇起来，要不，此事作罢？反正她本来并没有强逼白素报恩的意思，对方若是过于为难，那她只好另行斟酌了。
“要不……”
刚开口，却见白素抬起脸来，又问了她一句：“倘若事情果真如你所料，他二人是不是非死不可？”
类咽下“算了”二字，回道：“他二人下场该当如何，在于他们自己怎么做，而不在于我怎么想。我只要那小仙活着。”
“嗯，我明白了。”白素点头，“既然方才已经应了你的托付，此事，不变。”
类见她果真不改承诺，忽而觉得心里多少有愧起来，遂道：“你也不必凡事硬碰硬地去往上撞。不到逼不得已的地步，大可用先自己的身份做做文章，一哄二劝三震慑，而后再说。”
她之所以想到要白素来办这件事，一半是因其人可托，另一半，便是因她的身份。
白素同奢比有旧，一旦真的对立起来，只要她坚持不动摇，奢比那头念着往昔情义，便该有所退让。
二则，白素现今乃是斗姆座下名正言顺的弟子，又有正经天职在身。而奢比，却已不复往昔。两人相较，实则已经另有尊卑排序。
若是情理无用，必得公事公办，凭白素现在的身份，是完全可以压制奢比的。
卜邑那头，亦是同理。
天王虽是至尊，憾已作古，斗姆不差，且尚在。尊他卜邑一声前辈，那是后生谦恭知礼。真要丁是丁卯是卯，一个失了主的侍卫，焉能同个正当时的上神弟子相提并论？
当然，若到了万不得已之时，恐怕以上都是废话，唯有干戈相向了。
类说得简省，白素却是听懂了：“我省得的。”
冷面少女估量着她这“省得”到底省得了几分，忽而想起一人来：“对了，与卜邑同行的，还有一人。”
“谁？”
“瑶姬。”
“瑶姬？！”白素一诧，“她不是……”
“已获新生。”并不多提旁枝末节，类直接强调重点，“若遇棘手，你可同她商议着办，那是个知晓大是大非的。”
白素见她对瑶姬重生之事不欲多言，遂也不再多问。忆起往昔，不由慨叹道：“都说她为了一个不该爱的人，尽毁前程，实在糊涂。后又骂她凉薄，居然能朝挚爱下手……我却觉得，那是个难得的明白人。”
“正是。”类点头，“若是果真被我料中，即便有些瓜葛在，想必她也不会一味偏帮卜邑。遇事，你大可同她联手应对。”
“嗯。”
落尘那一支队伍拉拉杂杂地带了许多人，让类不敢放心的，并不止奢比和卜邑。不过是他二人相对来头稍大，又正巧被她察觉有疑而已。
这便又涵而盖之地提醒了白素几句。
末了，想到落尘自身，冷面少女颇觉头大。
前路最终会发生什么，她是知道的。但观落尘对半仙们的维护态度，实在是怕他侥幸没被旁人算计死，结果却倒霉在了他自己手里。
但，“投喂”之事又不能对外吐露一星半点……
斟酌来去，最后重重一叹。对白素道：“你还得防着那小仙本人，仗义过头，又太轴。他如果自己要作死，望你也要千万给拉住了才是。”
白素照旧应下。
类将前言后语腹中整理一回，自觉重点已全，细节恐怕越说越多，这便结束了嘱咐。然后提着蛇袋有些赧然地看向白素：“你不宜过早露面……”
白素了然：“无妨。”安抚她一句，兀自化作一道白光，钻进了蛇袋中。
类这便拎着蛇袋，去寻落尘等人。
“多说了几句，让前辈久等了。”到了近前，自己又做了一回戏，托词卜邑，将蛇袋送到了落尘手上，“验看过了，品相不错。我留了两条，余者，看在前辈的面子上，送你们了。”
落尘不疑有他，连忙两头道谢。
卜邑看一眼她身后，问：“方才那位仙子呢？”
类回：“人家辛苦跑这一趟，我总要装装样子，尽个地主之谊才是。留她盘桓两日，这会儿着人带去休息了。”
卜邑遂不再多想，敦促她赶紧践诺放行。
类遂领手下作法，将那一干受困的元神恢复如初，放归肉身，又一并撤销了大阵拦阻。
落尘三个和卜邑，也就此与类作别，折返外间。
红灯灭，荧绿幽光消，古榕复又如常。
众人没了桎梏之忧，遂又依序渡河，继续踏路前行。
千丝府内，冷面少女感知外头的气息渐远，撩了撩刘海，打了个哈欠。然后摇身一变，露了狸猫似的小兽真身，慵慵懒懒地踱步离开水云间，准备去找个地方打个盹。
才走几步，却见额姐从角落里蹿了出来，错位跟在身侧问她：“奢比无端现身在此，你疑他倒是可以理解。怎么连那位（卜邑）也一并揣度上了？”
类顿时斜睨她：“你偷听我同人谈话了？”
额姐比了个手势，憨笑：“一点点。”
类转回视线，回道：“因他太过忠于其主。”
额姐哑然。
什么时候，忠诚也算罪过了？
“你呀，读书读傻了！”小兽嗤她一句，连蹦带跳地上了高处。浮石上一卧，即刻合目。
忠诚无错，但，太过忠于一人，难免有失持正。
奢比现身于此，叫人生疑。卜邑一介深居简出的闲人，忽然陪着个小仙要往那隐晦之地钻，又何尝无异？天王已不在了，他还有什么秘密任务不成。想想都觉得不是什么好征兆。
额姐见她闭了眼睛，不便再行打扰，扶了扶纶巾，嘀嘀咕咕地转了身。
她傻吗？
赶紧找本书压压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