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浩宇在地板上本来就睡得不习惯,模模糊糊中听见林夕呓语就彻底醒过来。借着窗户漏进来的光,看见她浅蹙着眉头,一副焦急痛苦的样子,很明显是做噩梦了。
他试图叫醒她,可叫了几声都没反应,他想抱抱她,又怕林夕给他一顿胖揍,只好握着她的手,一遍一遍的喊她的名字。前一晚也没睡好,白天又忙一整天,看着她的眉头渐渐舒展开,褚浩宇才撑不住靠着林夕睡过去。久违的熟悉和温暖包裹着他,让在沉沦在黑甜的梦里,直到吃了一记无影脚。
房间再次陷入黑暗,褚浩宇已经归于自己地上的位置,林夕抱着被子却再也睡不着。难怪梦里的一切都那么真实,原来真的是有人牵着自己,在耳畔低语。这是她曾经一度希望得到的,可偏偏迟到得太久,久到她快要忘记那种渴望。
褚浩宇也没有再睡着,他想着林夕在梦境里对自己的依恋,他摩挲着手掌,仿佛那里还残留着她的余温。
“夕夕……”他喊了一声,林夕分明听见,却拽着被子假装睡着。褚浩宇以为他睡着了,也便不再说话。
只是这一夜,两个人的心里都各自汹涌。
当看到褚浩宇和林夕都顶着黑眼圈,谁也不理谁的时候,最高兴的人是王丽娜。她猜,他们昨晚吵架了。可她不敢露出一丝窃喜,阮思雅的房间已经没东西可砸,昨天忽然开始洗澡,每天洗好几遍,睡醒就洗,洗完就在房间里敲墙或者打滚,脸上永远是生人勿进的表情。最厉害的一次,是看见王丽娜进去,阮思雅竟然用头去撞墙,嘴上一直嚷嚷滚出去。最后还是那两个军医,给她打了一只镇定剂。
林夕慢条斯理的喝完粥,“欢嫂,明天熬小米粥,我胃不好,那个养胃。”
欢嫂不敢吱声,看着王丽娜点头才应了一声。
阮思雅的事,阮斌打电话跟林夕说过,让她回家务必去看一看,毕竟是血脉相连的人。林夕才不在乎什么血脉相连,她只想怎么圆妈咪的心愿。她跟罗红安分析过,阮思雅根本算不上多恐怖的精神分裂,只是陷在自己的情绪不肯走出来而已,就像何咏思去世的时候,林夕那个选择性失忆一样。
而此刻的林夕对于阮思雅来说,就是一个道具,供她发泄心中忿恨的道具。
林夕看着那张极力粉饰太平的脸,如果她们之间不是这样的关系,她会赞赏王丽娜慈母情节,可他们太自私,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我还是那句话,什么时候让我妈咪的牌位进门,什么时候我就去看她。”
林夕的声音又轻又柔,却让王丽娜感觉到莫名的冷意,这就是何咏思的报复,她断不能让其得逞。
“不可能,你别做梦!”
“可不可能我不知道,或者你让浩宇去看看她?要不,还是让医生给她开药?”王丽娜那好像被人踩到尾巴的样子让林夕发笑,“不过,你连一个死人,一点名分都舍不下,你凭什么说自己是一个好母亲?”
王丽娜一怔,半晌说不出话来,她在犹豫。
林夕可没有闲情逸致等她考虑清楚,拉着褚浩宇就走,“你是猪吗?半天吃不完。”
他想说自己不是猪,看林夕的眼神里分明写着,多嘴弄死你的潜台词,他只好咽着口水装聋作哑。
二十几年前,王丽娜从何咏思的手中抢到阮斌,如今要她同意让何咏思的牌位在阮家设灵,那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耳光,而且这个年代,还在家摆着死人的灵位,她怎么想都觉得荒唐。
她想打电话把阮斌大骂一顿,谁知道是秘书接的,说在开会。她憋着一肚子的气找不到人发泄,只好打电话给王焕之诉苦。
“照我说,就让医生看吧。”王焕之捏着眉心也是一阵头疼。
“爸,我,我怕!你不是不知道……”其实当年的事情,王丽娜虽然不说,但对王焕之有怨气的,如不是他一心扑在工作上,就不会让人钻空子。
“那你就依她,反正就是个死人。”王焕之听出她语气里的埋怨,瞅瞅收线,“几十岁人,自己看着办吧!”
“太太,小姐,小姐在浴室割脉了。”欢嫂的声音惊慌失措,她照例顶着压力给阮思雅送早餐到房间去,听见浴室有东西掉地的声音,就大着胆子去看了一眼。
血流了不少,加上最近精神一直在崩溃的边缘,阮思雅的肌肤透着虚弱的白,一直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最让王丽娜心疼的是见到那个男军医的时候,阮思雅的态度极尽疯狂,恨不得杀死对方,眼里写满对男人的憎恶,最后不得已,又打了一针镇定剂。
她心里着急,知道自己再也等不下去,送走医生,她就让欢嫂把顶楼的小间收拾出来。
“阮林夕,你赢了!”拨通电话的那一刻,她在心里将何咏思咒骂了一千万遍。
“不是我赢了,是我们都赢了,这是互利互惠,是双赢,我们都得到了我们想要的。”林夕握着电话,从纷繁的文件走抬头,唇边挂着一抹轻笑,“不要那小门小户来糊弄我,我想我妈住得舒服一点。”
“阮林夕,你不要太得意。”原来自己的那点小伎俩都在她的计算范围,王丽娜讨厌这样被人算计得赤裸裸的感觉。
“呵呵,我的要求很简单,你又何必要想那么复杂,我只当我妈咪还活着。”她越是狂躁,林夕就越是痛快,“当然,你也可以不予理会,当我是个疯子就好。”
她没再给王丽娜辩驳的机会,直接挂断电话,她现在要做的,就是会旧屋收拾东西,抱着何咏思的牌位,堂堂正正的进阮家的大门。
“大夕,真的有必要吗?”林夕要给何咏思的牌位搬家,李小雨自然要来上香,祭拜一下。
“当然有。”祭拜完毕,林夕开始着手收拾那些需要带过去的东西,脸上始终挂着安稳的笑意。
“反正你决定就好,我就怕你太辛苦。”李小雨知道想来林夕决定的事情她都改变不了,何况她也打从内心觉得必须要给阮家人一点颜色才行。其实林夕走到这一步,她心里感觉还蛮爽的。
“放心,我能照顾好自己的。”林夕看着她一副小女人的样子撇撇嘴,“几天不见,你转性了?”
“我,我哪有,我不是一直这样么?”李小雨的狡辩中透着一丝弱,眼角不自觉的瞟向坐在客厅的薛静腾,“再说,人总是要长大的。”
林夕看着她扭捏的样子笑起来,眼里是发自内心的欢喜,疯疯癫癫毁三观的小丫头,也知道害羞了,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她觉得更可贵的是李小雨的身上,始终保存着她的那份单纯。
“瞧你现在的样子,我要重新给静腾的魅力指数打分了。”
“大夕,你好像很闲啊?”李小雨背向薛静腾,挨着林夕露出一抹阴笑,“要不,你重新给安仔打打分,或者褚浩宇也行,你觉得他们哪个更适合跟你在一起?先让我看看你的眼光过不过关,再决定让不让你给静腾打分。”
“……”林夕只好假装没听见,埋头收拾东西。
李小雨站在一旁露出一抹阴谋得逞的笑意。其实这么多年她一直知道,林夕不是真的说不过她,只是一直让着她,宠着她。在旁人眼里她比林夕厉害,只有她知道,自己从来没有林夕厉害,没有她的聪慧和强势,只是一直用伪装保护自己,所以一头扎进薛静腾的怀里,她就再也走不出来。
她学不来林夕那种由内到外的坚韧,内心强大到可以装下家庭、责任、事业、爱情和仇恨。她只想有人爱着自己,宠着自己,为自己遮风避雨。
“夕姐,我送你过去吧?”薛静腾看着林夕一手抱着用匣子装着的牌位,一手拎着别的东西,觉得太不方便,虽然他并不愿意去阮家。
“不用,你和小雨回学校,别耽误晚上的课。”林夕摇摇头,只要薛静腾把小雨照顾得好好的,她就满足了。
“你这实在不方便,要不,你让浩宇哥来接你?”林夕和褚浩宇要订婚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加上之前褚浩宇买通小雨照顾林夕的事和林夕肚子里的宝宝,他们都以为林夕和褚浩宇是冲破樊笼终于走在一起。
不想让他们担心,林夕也懒得解释。一则:这种事情,只会是越描越黑;二则:她不想让李小雨担心。迟疑了一会儿,她终究还是拗不过,给褚浩宇打了个电话。
李小雨怕林夕一个人等着无聊,死活陪着等到褚浩宇的车出现。她原本想见着褚浩宇叮嘱他两句,不许再欺负林夕之类的,却被薛静腾急急的拉走,说是怕耽误晚上的课。
褚浩宇只看见他们的车尾灯,自然的接过林夕所有的东西,“真没想到,李小雨这样毁三观的妖孽也有人收,那个男孩是什么人,胆子这么大?”
“她同学,挺好的男孩,弹得一手好钢琴,家境也不错。”林夕没有拒绝他的帮忙,放好东西,两人朝着阮家出发。
“你都说好,那一定错不了。真没想到,我很好奇,他怎么镇得住李小雨呢?”难得林夕没有恶语相向,褚浩宇自然一脸轻松。
“为什么一定要他镇得住小雨呢?”林夕将头半靠向车门方向,侧身偏头看着褚浩宇,“在你眼里,男人就一定要镇得住女人吗?”
“那也不是,李小雨以前说话有多神奇,你应该比我清楚,我只是好奇那个男孩怎么招架得住而已。”怕她生气,褚浩宇连忙解释,脸上还带着笑,心下已经乱套。都说怀孕的人脾气怪,他现在是一点也不敢招惹。
林夕看了他片刻,将头一转,目光投向窗外,“最纯净的感情,不过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而已。”
根本不需要什么理由,全凭内心的牵引,那就是真正的喜欢。
林夕的话意,顷刻间让褚浩宇陷入沉默,他喜欢林夕,最初是因为那抹处子之血,后来就变成没什么原因,喜欢她笑,喜欢她狡猾的样子,喜欢她一遍一遍的喊浩宇……
渐渐变得像空气,无孔不入。
“不管李小雨变成什么样子,都包容和喜欢,那才是真正的喜欢。如果遇到一个能够这样待自己如珠如宝的男人,即便是狷狂如李小雨,也会变成对方心中最想要的样子。好的爱情不是宠到无法无天,浑身是刺,而是在不知不觉中,心甘情愿的为对方抹去一身的棱角。”林夕似在为李小雨高兴,也是在为自己唏嘘,她曾经以为最好的爱情,来不及开花,依然凋零。
褚浩宇透过玻璃的反光,看见林夕眼底的忧郁,口中不自觉的呢喃,“不管变成什么样子吗?”
再看林夕,她已经阖上双眼,好像睡着一样。消瘦的脸颊,纤长的羽睫,柔软的发丝勾勒出侧脸柔软的线条,她均匀的呼吸牵扯着褚浩宇的心,他反复想着林夕那句话“不管变成什么样子?”
这是一种暗示吗?
这一路褚浩宇开得很稳、很慢,不想打扰林夕休息,也想给自己多一点时间想清楚,到底是和林夕继续演戏,还是让破碎的一切更加破碎,祈求回炉重铸。
林夕其实根本没睡着,她这是觉得疲惫,不想说话。与其更王丽娜不温不火的说话,在阮斌面前装可怜,她更愿意指着鼻子臭骂这些人一顿,可是她不能,小不忍则乱大谋。所以车子刚停着阮家的围墙外,她就睁开眼。
“别进去。”大门缓缓打开,褚浩宇启动车子准备进去的时候,被林夕制止。
“为什么?”他不解,她不就是心心念念要把牌位送过来吗?
“等他们出来接,我妈咪要堂堂正正的进去。”林夕的声音又恢复清冷,透着一股怨气。
车子停在门口就是不进,欢嫂磨不过林夕,只好进屋把她的意思转达给王丽娜。因为接到林夕的电话,阮斌也提前回来,看着王丽娜站在客厅中间,气得手脚发抖,他心里也不是滋味,事情弄到现在的局面,也并非是他所愿。
“夕夕,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吧?”半个小时过去,王丽娜和阮斌还是没有出来,褚浩宇略微有点耐不住性子,“万一他们反悔怎么办?”
林夕没有说话,眼底一片澄明,她赌的就是王丽娜的爱子之心,她就是要将她们母慈子孝的感情践踏在脚底。她抱着装着牌位的盒子,心里的狠意深刻,如果不是这对母女,她一定和自己的妈咪,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
冰凉的手背忽然被温暖覆盖,熟悉的感觉如潮水袭来,林夕的身子一怔,条件反射的抽手,可没有成功。
“你干什么?”她带着薄怒,偏头瞪着褚浩宇,这又是发哪门子的疯?
“夕夕,你说得对,不管变成什么样子都喜欢,那才是真的喜欢。只要你愿意,不管这个孩子是谁的,我都愿意照顾你们。”
林夕忽然觉得这不合逻辑,她以为自己在做梦,望着褚浩宇好半晌才回过神,“你神经病啊!”
抬手就在褚浩宇的手背上狠掐一下,让疼痛迫使他松手,打开车门,迅速下车。褚浩宇追下来,正好看见阮斌和王丽娜并肩同步一起出来,再看林夕,她的眼里滑过让人不寒而栗的阴霾。
等阮斌走到跟前,林夕眼底的光早就不知去上,看上去一副柔弱犹豫的样子,当然还有无奈和埋怨。她将手中的盒子郑重的交到阮斌的手上,好像在进行一个庄严的仪式,“爹地,我就把妈咪交给你。”
一块牌位而已,要怎么善待,难不成还每天大鱼大肉的伺候?王丽娜眼底划过一丝讥诮,“走吧,走吧,赶紧拿进去吧,让人看见多不好。”
阮斌也觉得不妥,让人知道他几十年前欠下的风流债,现在要那个牌匾当小妾,那不是要笑死人。他连想都不敢想,抱着盒子就往里走,可林夕拦腰抱着盒子不撒手,忙问,“怎么了?”
林夕没理他,目光定定的看着王丽娜,“什么叫人看见不好?我妈见不得人吗?你要是容不下,就说一声,我立刻走人。”
“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王丽娜看着林夕较劲的样子,心里一慌,额上竟然开始出汗,“你也知道你爹地现在的位置,咱们家现在在风口浪尖上,我怕周围有记者。”
“你考虑得真周到,恰好我也考虑得很周到,所以用木匣装得好好的。”林夕冷笑,“既然你那么担心爹地走得慢,那你们就一起抬,这样就走得快。”
林夕不由分说的将盒子的一头塞到王丽娜怀里,还不忘阴测测的补上一句,“手别抖啊!省得摔坏了,我妈从下面上来找你赔医药费。”
不说还好,这么一说王丽娜就觉得周围阴风阵阵,匣子里的牌位好像烫手的山芋,她享受着冰火两重天的煎熬。
褚浩宇站在背后看着她,林夕的智慧,值得被珍视,她此刻的样子就像一只狐狸,只是这只狐狸不再会像以前一样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