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底,尤文道果然回了京城,官复原职。
此番回京,尤文道也知道,尤家和严家从此是对上了,因此和季氏夫人和尤妩道:“不除严家,尤家只怕迟早还有祸事。”
尤妩道:“严家背后是太后娘娘,想除严家,只怕不易。”
尤文道见自己离开几个月,回来时尤妩竟是比之前成熟了许多,也略为惊奇,点头道:“此事全在皇上身上,皇上若想除掉严家,做臣子的便有办法。且如今你就要嫁与冯晏,尤家和冯家联姻,自然也是联手了。如此,想除严家也不是毫无胜算。”
隔了几日,冯晏和杨尚宝听得尤文道之言,也极是同意他的话。三人倒是思谋了一回。
尤文道回来了,严三世这才回过神来,赶紧到公主府找苏味道。苏味道知道尤文道回京之事是皇帝亲自下旨的,心下也不是滋味,只责备严三世道:“你想要尤妩,就该早早地抢进严府中才是,如今她和冯晏已经定亲,尤文道又回了京,你绝了心思吧,否则会生出很多事端。”
十月初八,正是尤妩出嫁的日子,婚礼极尽铺张。花轿过处,众人又议论纷纷。
“哇,不得了,尤小姐上回嫁杨大人当继室,这回嫁冯将军当正室呢!”
“不是还有一位未婚夫沈喻南吗?”
“早退婚了。”
“那严三世呢?不是誓要得到尤小姐不可吗?”
“尤大人回京了,尤小姐嫁的又是冯将军,量严三世有再大的胆儿也不敢来抢亲吧!”
“那之前传闻冯将军好男色,不爱女娇娥,却是假的了?”
“人家冯将军都迎亲了,自然是喜欢女子的,这还用说?”
喜乐声中,花轿到了冯府。
喜娘上来扶尤妩下轿,照例是一系列繁琐的拜堂礼节。拜完堂后,众人便把新人送进新房,取笑一番才退了出去。
尤嬷嬷和蓝月陪在尤妩的身边,低声说着见到了何人何事,借此缓解尤妩的紧张。
很快,众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尤妩听着,似乎是冯晏进来了,于是紧紧攥着拳头,只竖起耳朵听他们说话。还没听清楚众人说什么,就觉得眼前一亮,头上的盖头已经被揭开了。
“哇,新娘子真是国色天香,确实美貌!”
“怪不得冯将军着迷了,哈哈,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呢!”
“……”
新房里站着数位女眷,眼见喜服下的尤妩艳光照人,都不由得啧啧称赞。
待观礼的女眷下去后,喜娘这才斟上酒来分别递给尤妩和冯晏,然后略微福了福身子,拉着尤嬷嬷和蓝月一道退了下去。
新房的门被关上了,只剩下一对新人。尤妩端着酒杯不动,用眼角去觑冯晏,不料冯晏也正用眼角觑她,两人眼线一触,都急忙移开。尤妩隔了一会儿忍不住又觑了一下,见冯晏同样觑了过来,不由得笑了。这一笑,气氛便松快了许多。
尤妩见得冯晏一身喜服,俊眉星眼的,且脸上笼上了薄薄的一层红晕,少了几分冷厉,多了几分俊美,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心下窃喜:他虽是武将,却比沈喻南俊俏呢!
冯晏嗅得尤妩身上的脂粉香,耳朵根发痒,脸上渐渐热起来,微带着刺痒,一时低着嗓子道:“喝酒!”说着举杯,脚步却停住了,并不上前。
尤妩也不以为意,自行站了起来,款款走近冯晏,却见冯晏悄悄后退半步,不由得奇怪,停了脚步看着冯晏。
冯晏定定神,突然迎向尤妩,手绕过她的手臂,拿酒杯碰碰尤妩的酒杯,示意尤妩喝酒。
此时已是秋天,有凉风从窗缝中吹进来,微微有些凉意。但是冯晏的手臂却又热又烫,呼吸略微急促,偏偏眉尖紧蹙,表情古怪。
尤妩强定心神,且不喝酒,仰脸问冯晏道:“你喝了许多酒吗?”
冯晏摇摇头,声音有不易察觉的轻颤,只道:“喝得不多,阿景帮我挡下了。”
尤妩轻轻地动了动臂弯,在冯晏的臂弯处挨擦了一下,见他手臂马上紧绷起来,变得僵硬,然后慢慢抽出手,看着冯晏道:“外间一直说你不喜欢女子,如今你娶我……”
红烛高烧,有暗香涌动,眼前美人眼波流转,呵气如兰,只要是男人,都会动心。冯晏看着尤妩,神色认真,半晌把酒杯放到案台上,挽起了袖子,朝尤妩伸过手臂,低声道:“你看!”
尤妩朝冯晏的手臂上一看,差点惊呼出声,问道:“怎么会这样?”
冯晏缩回手臂,放下袖子,垂眼道:“每次只要有女子近身,嗅得脂粉味,我便觉全身奇痒难当,过后一看,必然是红红肿肿的一片。”
尤妩愕然。原来这才是冯晏不喜欢女子的原因啊!
冯晏见尤妩沉默,又道:“你今儿身上的脂粉味太浓,便……”
尤妩打断冯晏的话,问道:“可有看过大夫?”
冯晏点点头,低声道:“大夫也说不出所以然。”
“咳,你这是香粉过敏症。”尤妩扶额。
冯晏眼睛一亮,道:“你也知道世间有这种病症?”
尤妩点点头道:“我在江南时,曾见过和你一样症状的人。若是香粉过敏症,只要不接触香料便是了,却没有什么根治的法子。”尤妩说着,放下酒杯,举起袖子嗅了嗅道,“这件喜服是熏了香的,我脸上也涂了香粉,唇上抹了香脂,甚至身上也是洗过香汤的,怪不得你会过敏。”
冯晏见尤妩并没有因为他手臂上的红肿而大惊小怪,反是找出了原因,一下松了口气,一时觉得连脖子也痒了起来,却忍着不去挠,又举起了酒杯。
尤妩也端起酒杯,手绕过冯晏的手臂,轻轻挨了上去,和冯晏一碰杯,喝尽杯中的酒。喝完后她并没有忙着松手,而是踮起脚尖,噘起嘴,对准冯晏的嘴唇碰了碰。
冯晏只觉唇上一温,既而一热,再接下来便是辣辣的,又痒又痛。
尤妩早已退后两步,亲眼看着冯晏的嘴唇神奇地高高肿起,肿成花苞状,一时乐得不行,捂着嘴笑道:“哈哈,你成猪八戒了。”
美人掩嘴娇笑,身子轻颤间,胸前暗波涌动。冯晏有些微微失神,只是唇上的痒痛提醒他,不能轻举妄动,于是只能苦笑,含糊道:“你欺负我!”
见得冯晏不复平时的威风,尤妩心下大觉亲切,秋波一转,娇笑道:“不欺负你欺负谁?”
冯晏用手指按压着嘴唇,动了动身子,忍着麻痒道:“你再欺负一下试试?”刚才还没什么感觉嘴唇就肿了,亏了。
在人前一向板着脸的冯晏这会儿脸上暗红,嘴唇高高肿起,低哑着声音说话,模样特别可爱。尤妩见了,起了玩心,于是凑上前去,轻轻拉下冯晏的手,用手指点他的嘴唇,含笑看着他。
冯晏肿起的嘴唇原本就麻麻痒痒的,再被尤妩的手指一抚,那份麻痒似乎直达了心底,一时想也不想,张开红肿的嘴唇,紧紧地含住了尤妩的食指。
尤妩的食指陷在冯晏的厚唇间,用力拔了拔,居然拔不出来。一时俏脸生霞,余下的手指索性向下托在冯晏的下巴尖上,轻轻抚擦,眼睛却凝视着冯晏,见冯晏眼神迷离,手掌握成拳,却不敢搂住她,只是吹出的气息湿热湿热的。
一阵阵脂粉香味袭进鼻端,冯晏全身麻痒,连大腿根都开始发紧了,可是又舍不得松开尤妩的手指。这是他的新婚夜,新婚夜啊!居然只能吮手指,连抱一抱新娘子也不能。
尤妩倒是想试试冯晏的过敏症究竟厉害到什么程度,于是仰起脸,朝冯晏的口鼻间吹气,同时莲步半移,缓缓靠近,想偎依上去。
冯晏猛地吐出尤妩的手指,后退半步,用袖子半遮了脸,肿着嘴唇,含混不清地道:“我去沐浴!”说着转身就走。
尤妩眼尖,早见冯晏的额角现出一块块红色块来。待他一转身,这才看见他的脖子上早已红肿一片,连耳朵似乎也厚了一轮,不由得发怔,心道好厉害的香粉过敏症啊!
这个时候,冯景、尹纵才和卫正却是悄悄从厅堂溜走,遮掩着拐进厢房,掩到新房的窗下,捅了小孔朝里看,恰好看见冯晏用袖子遮着脸,一个转身推门出去,留下尤妩怔怔地发呆。一时之间,他们面面相觑,也发起呆来。
眼见冯晏落荒而逃,尤妩却是失笑,隔了一会儿便扬声喊蓝月进来,吩咐道:“叫丫头提水进来,我要沐浴。今儿身上实在太香了,熏得人难受。”
蓝月应了一声,出去吩咐了两个丫头一声,转身进来,帮尤妩解下喜冠,脱了外衣,又另外递了一对鞋子给她换上,一时欲言又止。
尤妩看了一眼蓝月,笑道:“有话便说吧!”
蓝月见尤妩神色如常,并无伤心之态,这才壮起胆子道:“将军就这样走了?”
尤妩抿嘴一笑道:“他去沐浴。”
蓝月沉默了。这儿是新房,新郎就是要沐浴,也该在新房里由新娘子侍候着沐浴,哪有跑到别的地方去沐浴的道理?
尤妩见蓝月忧虑,待要告诉她实情,又突然想起来,蓝月是自己的贴身丫头,也是通房丫头的人选,自己若是想一个人霸住冯晏,那最好不要给别的女人任何机会,包括蓝月。一时便止了话,笑道:“这是我大喜的日子,你别苦着脸。”
蓝月一听,忙强展了笑颜,给尤妩捏起背来。
见丫头提水进来了,蓝月便扶着尤妩进了屏风后,帮她找出替换的衣裳搭在屏风上。眼看着尤妩自己解了衣带,跨进浴桶中,便帮尤妩把长发高高挽起,在头顶挽了一个圆心髻,这才低头去帮尤妩揉脖子。
尤妩泡了一会儿,吩咐蓝月道:“你下去吧,我自己洗就行了。”
蓝月也想出去打听一下,看看冯晏今晚究竟安歇在哪个地方,便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尤妩泡在水里,半闭着眼睛想心事,于是便胡乱洗了洗,正要站起来擦身子,突然听得有脚步声朝屏风后走来,只以为是蓝月,也不以为意。待听得来人停在屏风后没有进来,不由得一惊,问道:“谁?”
冯晏扶着屏风,嗓音微哑地道:“是我!”
尤妩心头一慌,适才穿着衣裳,自然敢放胆调戏人家,现在光着,可没那个胆量,便道:“你等会儿,我穿好衣裳就出来。”
“我帮你穿吧!”冯晏突然绕过屏风,站到浴桶的前面。
“嗷!”尤妩这回真的慌了,抱着胸坐在浴桶里不敢动,低声道,“水里洒了香露的,你别过来。”
冯晏见尤妩如受惊的小白兔,这才满意地后退了半步,道:“真的不要我帮你穿?”说着话,眼睛看向尤妩的柳眉上、秋波上、小巧的鼻子上、红润的嘴唇上、下巴上,然后再一点点移向脖子,再移向锁骨……
不能动,看看总可以吧?冯晏的眼睛朝尤妩的锁骨往下瞧,却见尤妩双手抱胸,挡住了一片春光,不由得遗憾,心里感叹:从来没看过呢,还以为成了亲就可以看看,谁知还是不让看。
尤妩匆忙间瞥了冯晏一眼,见他换了衣裳,嘴唇上的肿似乎消了些,脸上虽然还暗红一片,却更添俊美,不由得问道:“你身上不痒了?”
“泡了一个药浴,好多了!”冯晏说着,却感觉身上又痒了起来,心知纵使尤妩沐浴了,可是这新房中的诸多东西却是熏了香的,也不敢久待,因此停一停道,“妩娘,你不能让我睡书房吧?”
什么意思?尤妩只顾遮着身子,一听冯晏的话,有些反应不过来,红着脸道:“我可没这样说!”
“那你该把所有熏了香的东西换下去!”冯晏说完话,感觉脸上又麻痒起来了,顾不得再多说,一个转身又走了。
“噗!”尤妩不由得失笑,隔了一会儿没有听见冯晏的声音,确定他出去了,赶紧站起来抹干身子,穿了衣裳,这才喊道,“蓝月!”
蓝月应声而进,扶尤妩坐到床边,拿巾子帮尤妩抹干双脚,低声道:“小姐该留住将军才是,怎能……这是新婚的第一天,将军总得留在房中,若不然,小姐明儿见了人,怎么……”
尤妩笑道:“将军怕熏香的味道,你叫两个丫头进来,换了床上的被子和枕头。”
冯晏全身麻痒,其实心底更痒。好容易娶亲了,娶的还是个千娇百媚的新娘子,却碰也不能碰,真是难受啊!
平安见冯晏又回到书房,瞧了瞧冯晏的脸和脖子,马上出去吩咐婆子提水过来。待热水到了,他便关了房门,把一包药材洒到水里泡着,待一桶水发出药味,这才转向书案上的冯晏道:“将军,可以泡了!”
冯晏“嗯”了一声,站起来脱了衣裳泡进浴涌中,舒服地叹了口气。见平安又递过来一个药包,便拿了敷在脸上,把头枕在浴桶边,待脸上的麻痒劲儿退去了,这才松了口气。
平安在旁边道:“将军,太夫人可是让六彩来问了,就怕将军没有待在新房中呢!”
冯晏取下药包,眼睛亮亮的,答道:“今晚自然要待在新房中的。你让婆子备着热水,指不定我还要跑回来多泡几次。”
冯晏泡完澡,又喝了一杯冷茶,身上的红肿虽然没有完全退下去,但是脸部和嘴唇却是恢复了正常,不再肿得老高,这才嘘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裳,又往新房里去了。
到了新房中,见新房正开着窗子透气,熏过香的床单和枕头也换了,空气中不再飘着甜腻的香味,新娘子素颜坐在床边,不由得暗暗雀跃:这下能一亲芳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