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榆成了这个世界第一个叫她 “小楼” 的人。
虽然陆未晞觉得她跟他算不上熟，但几次接触下来隐隐觉得，林榆可能会成为她在这里的第一个朋友。
昨天没说完的事，林榆说今日继续。眼下已经过了巳时了林榆人还没到，陆未晞觉得，这家伙摆明了是要踩着饭点儿过来蹭饭的。
“鸳儿，去让厨房准备准备，大公子今天会过来用午膳。”
话音刚落，萤儿匆匆跑了进来，“小姐，大公子来了”
“小楼还真是贴心。” 人未到声先落，林榆不急不缓地走了进来。
陆未晞抬头，今天林榆一身皓白，雪白的缎子镶着青色的边，十分称他的矜贵气质，墨发星眸，脸挂笑意，好看的有点晃眼。
尽管如此，陆未晞还是忍不住想揶揄他一下：
“小玲儿，天儿不暖了，你拿着把扇子是不是有点太装了。”
打从昨儿林榆有了“小玲儿”这个新名字之后，陆未晞发现，她看见林榆就有点想笑。
这样不好，不好。
啪！林榆走近，扇骨轻轻落在她头上，“什么小玲儿，叫子凌哥哥。”
“疼。” 陆未晞轻揉着自己的头，目光清亮。
“总算有点小姑娘的样子了。” 林榆看了她一眼，一撩长衫坐到椅子上。
陆未晞：……
难不成她之前看上去像个男的？
陆未晞一脑袋黑线。
“知道给哥哥准备午膳了，有进步。”
陆未晞有点嫌弃， 堂堂一个当朝首辅家的大公子，家里还有个双生的妹妹，跑她这来蹭亲戚。
“我是认真的。”林榆真的是很认真地看着陆未晞。
陆未晞不语，林榆神色不动，两人就那么互相盯着对方。
也不知过了多久，陆未晞先起身关掉了前厅的门，回身倚门而立。
“跟刺青有关？”
“我的猜测，是。” 林榆目光灼灼。
“很小的时候我记得母亲曾说，那刺青是她母家嫡女特有的印记，但一出生时候是看不见的，只有女孩子到了六七岁的时候才会出现。”
“六七岁？” 陆未晞心里一惊。
她的刺青，也是六岁那年祖父临终前才出现在她手臂上的。
“重点不在这里，” 林榆摇头。“我儿时母亲手臂上是有的，后来却越来越淡几近不见了。问起来，母亲什么都不肯说。”
“按理说，我母亲有，我妹妹应该也有，但我从未在雁儿身上见过。” 陆未晞明白了他的意思。
“单凭一个印记，你就怀疑林夫人有可能和我母亲是姐妹，未免太草率。” 连母亲的面都没见过，平白无故冒出个姨妈和表哥？
普通人听说自己可能有个姨妈，有个表哥，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多少都会有些触动，不过对于亲缘寡淡的陆未晞来说，这种关系倒是可有可无。
曾经，她也很渴望像普通的小女孩一样，有母亲陪在身边。哪怕是只见一面，问问她当年为什么离开也好。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祖父和父亲先后离开，她几乎都快忘了亲情是什么滋味了。
“你别误会，我不是因为你是郡主才前来认亲的。”
林榆将陆未晞的反应看在眼里，她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只是理解上有了些偏差。
陆未晞发现他误解了，却懒得解释，林榆接着道：
“只是关于刺青的事，牵扯到啼鸣学宫，我不得不查。我问母亲，她又什么都不愿说，只好自己调查。至于陆夫人和我母亲是不是姐妹，你我是不是表兄妹…我不会因此攀附什么。” 林榆眼神真诚的看着陆未晞。
“你想调查什么？” 陆未晞想了一会，缓缓开口。
“小楼说过关于瑶氏的传说？”
陆未晞摇摇头，林榆道：
“瑶氏曾开创宏图盛世，据传靠的就是瑶氏先祖留下的一套治世方略。可惜的是，瑶氏最后一任帝王瑶兮君自负暴虐，从未将祖辈传下的为君之道治世之略放在心上，导致后来瑶氏因内乱分崩离析，天下大乱，瑶兮君自尽，各地藩王崛起，一番混战之后就有了现在的五国。
相传，瑶兮君在自尽前终于意识到自己所犯的错误，悔不当初。于是，他将祖传的治世方略默下后将其藏匿，线索以图腾方式记录在唯一的女儿身上，此后由历代嫡女代代相传。瑶氏嫡女自一出生就会被母亲用独特的方式将图腾刺在手臂上，至六七岁而现。”
“所以瑶氏后人建立了啼鸣学宫？” 陆未晞问。
林榆摇摇头，“啼鸣学宫第一代宫主靳师祖家乃瑶氏嫡系世代伴读。瑶氏嫡系在灭国后，曾在靳家的保护下生活过一段时间，后来因战乱到底是失散了。后来，靳氏建立了啼鸣学宫，培养风流名士，身负兼济天下之责。靳老师祖曾有训，以后历代学宫宫主都不可忘了寻找瑶氏嫡系之责。” 两百多年以来，五国皆对啼鸣学宫礼遇有加，其一是看重他们对于人才的培养，其二便是寄希望于啼鸣学宫，希望他们能找到瑶氏后人，找到治世方略，再创辉煌盛世。
陆未晞摇摇头，“治世之道从来都是随着当世的情况而定的，就算寻得了，再以当年的方法统治如今的世道，岂不是倒退？而且，找不到那本治世方略对啼鸣学宫而言反而更有利。” 一旦找到，啼鸣学宫就会成为五国争夺的对象。
“学宫一旦找到瑶氏嫡女，自会有方法将其保护好。而且，学宫找嫡女并非为了让治世方略归于某一国，而是想将它公诸天下，培养更多名士，这也是瑶氏嫡女的愿望。”
陆未晞从未想到，一个小小的刺青能牵扯出前朝旧事，甚至还关系上了兼济天下的责任。
尽管心中有些感慨，面上却不显。
林榆接着道：“于我而言，事关学宫，于你，也许你能找到母家。陆夫人当年出身不详，死因也有许多传说。小楼，难道你就不想知道陆夫人从何而来，又因何而死吗”
联想到手臂上的那个刺青，和前世今生诡异相似的家世，陆未晞心头一震。
诚然，若是只是这个身子的母亲，与她何干，于她何事？
可她清楚，那刺青随着她从21世纪来到这个历史上不具名的时空，那个纹身，关系的有可能是她前世的母亲，祖父口中那个来历成谜，又生下她几天就悄悄离开的母亲。
“母亲吗……”陆未晞喃喃的念着，这个关系于她而言，太过于陌生。
她的母亲……吗？
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是胖还是瘦，是高还是矮，是风姿绰约还是亲切和善，严肃还是喜欢笑？
她从哪里来，又是什么原因让她生下女儿就不告而别？
屋子里很安静，陆未晞不由自主的用指腹轻抚着那个刺青，低头不语。
林榆也不说话，他知道，她是在意的。
虽然贵为郡主，陆远战早逝之后，她就像个孤女一样长大，没有体会过天伦之乐，想撒娇的时候没有母亲怜爱，想调皮的时候没有父亲的管教，难过的时候没有兄长的安抚，秘密也没有姐妹可以倾诉。
在暗中关注她那些年里，他曾看见七岁的她一个人默默蹲在陆府后院的水景旁边发呆一整天，也看见过她用羡慕的眼神，站在亭台上，看街上笑闹的小孩子跟母亲要糖果子吃。
他也知道，好多个夜里，她的房间里传来呜呜的哭声。
莫要说一个郡主，就算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儿，早早失去双亲，又怎能不孤寂。
有好多次，还是个半大小子的林榆都回家跟父亲说，把陆未晞接到家里吧，就当是娘多生了个妹妹。
至少，她就不会看上去那么孤独了。
每一次换来的，都是林敏之轻轻的叹息，只让他好生留意着她的成长，莫让她受了欺辱，平安长大就好。
等到他渐渐长大，就再未跟父亲说过让陆未晞到林府的事，只是定期会向父亲汇报她怎么样了，也只换来父亲一句，“知道了。”
再后来，他去了啼鸣学宫，这次再见到她，距离他上一次已经有两年多了。
陆未晞的存在，于林榆而言，像妹妹，也像女儿。虽然，他比她大了没几岁，但却了解她长大的每一步，若不是与三皇子的婚事告吹，林榆大概会像父亲嫁女儿一样，不舍她就这么嫁人了。
呸呸呸，什么父亲嫁女儿。
想到这里，林榆暗自苦笑一下。
“小楼。” 陆未晞在他的轻唤中缓缓回过神来，好看的眼睛深不见底，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
“我也是最近才知晓刺青和瑶氏的事，母亲和父亲那里什么都问不出，我只能自己查了，所以希望你帮我。”
陆未晞知道林榆是啼鸣学宫未来的少宫主，此事确实与他切身相关。
“罢了，我一下子跟你提起这么多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你可能一时也接受不了。放心，我不会逼迫你。” 林榆再次展露出他那无害的微笑，“只是，你不愿意一起查也没关系，但请小楼替我将此事保密。”
陆未晞不置可否，“这件事容我想想再说，你且放心此事我不会乱说的。”
“好了好了，你就当听了个故事。怕是厨房该把饭做好了，我这说了半晌话，也都饿了。” 林榆嬉笑着推开正厅的门，冲着院子喊了一句，“萤儿，鸳儿，大公子我饿了，饭好了没有啊！”
陆未晞看着他的背影，这家伙，人都送给她了，这一嗓子喊的，好像他才是真正的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