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仇隙第三十六
刘义庆等编著2017-10-16 13:5910,084

 【题解】 

    纰(pī)漏,指差错疏漏。本篇所记,多是在言行上由于疏忽而造成的差错,这对别人有儆戒作用。例如第2、6 则记述因没有考虑所问内容跟对话人有什么联系而贸然提问,结果触犯忌讳。第7、8 则所记都是误解别人的话而闹出了笑话。第3 则讲的是读书不求解的结果。至于不懂装懂,那就是第1则所记的笑话了。

            

   (1)王敦初尚主①,如厕,见漆箱盛乾枣,本以塞鼻,王谓厕上亦下果,食遂至尽。既还,婢擎金澡盘盛水,琉璃碗盛澡豆,因倒著水中而饮之,谓是干饭②。群婢莫不掩口而笑之。

    【注释】

    ①尚主:娶公主为妻。按:王敦娶晋武帝女舞阳公主。

    ②澡豆:古代供洗涤用的粉剂,用豆末合药制成,用来洗手洗脸。

    【译文】王敦刚和公主结婚时,上厕所,看见漆箱里装着干枣,这本来是用来堵鼻子的,王敦以为厕所里也摆设果品,便吃起来,竟然吃光了。出来时,侍女端着装水的金澡盘和装澡豆的琉璃碗,王敦便把澡豆倒入水里喝了,以为是干粮。侍女们都捂着嘴笑话他。

            

    (2)元皇初见贺司空,言及吴时事①,问:“孙皓烧锯截一贺头,是谁②?”司空未得言,元皇自忆曰:“是贺劭。”司空流涕曰:“臣父遭遇无道,创巨痛深,无以仰答明诏③。”元皇愧惭,三日不出。

    【注释】

    ①贺司空:贺循,字彦先,晋元帝任安东将军时,荐贺循任吴国内史。死后追赠司空。

    ②孙皓:三国时吴国最后一个君主,因中书令贺劭上书劝谏,便烧锯锯断贺劭的头。

    ③创:创伤;伤口。

    【译文】晋元帝头一次召见司空贺循,谈到吴国的事情,问道:“孙皓烧红一把锯锯下一个姓贺的头颅,这个人是谁?”贺循不好说,元帝自己想起来,说:“是贺劭。”贺循流着泪说:“臣的父亲碰上无道昏君,臣的创痛深重,无法回答陛下英明的问话。”元帝很羞愧,三天也没有出门。

            

   (3)蔡司徒渡江,见彭蜞①,大喜曰:“蟹有八足,加以二螯②。”令烹之。既食,吐下委顿,方知非蟹。后向谢仁祖说此事,谢曰:“卿读《尔雅》不熟,几为《劝学》死③!”

    【注释】

    ①彭蜞:蟛蜞,螃蟹的一种,体小。

    ②“蟹有”句:出自蔡邕《劝学篇》,蔡邕是蔡谟的堂曾祖辈。螯,螃蟹前面的一对夹钳。

    ③《尔雅》:古代第一部分类解释词义的字书,《尔雅·释鱼)讲到蟛蜞。

    【译文】司徒蔡谟避乱渡江后见到蟛蜞,异常高兴地背诵:“螃蟹有八只脚,加上两个夹钳。”叫人煮来吃。吃完以后,上吐下泻,精神疲困,这才知道不是螃蟹。后来他向谢仁祖说起这件事,谢仁祖说:“你读《尔雅》读得不熟,几乎被《劝学)害死了。”

            

    (4)任育长年少时,甚有令名①。武帝崩,选百二十挽郎,一时之秀彦,育长亦在其中②。王安丰选女婿,从挽郎搜其胜者,且择取四人,任犹在其中。童少时,神明可爱,时人谓育长影亦好。自过江,便失志③。王丞相请先度时贤共至石头迎之,犹作畴日相待,一见便觉有异。坐席竟,下饮,便问人云:“此为茶,为茗④?”觉有异色,乃自申明云:“向问饮为热为冷耳⑤。”尝行从棺邸下度,流涕悲哀。王丞相闻之,曰:“此是有情痴。”

    【注释】

    ①任育长:任瞻,字育长,曾任仆射、都尉、天门太守。

    ②挽郎:拉棺材唱挽歌的青年。秀彦:德才杰出的人。

    ③失志:失去神志;头脑糊涂。

    ④茶茗:早采者为茶,晚采者为茗,一说茗是茶芽。

    ⑤“向问”句:冷和茗在晋代同韵,热和茶虽不同韵而主元音相近,所以任育长能改口。

    【译文】任育长年轻时,名声很好。晋武帝死后,要挑选一百二十人做挽郎,这些都是当时才德出众的人,任育长也在其中。安丰侯王戎要挑选女婿,从挽郎里面寻找超群的人,暂且挑出四个人,任育长仍然在其中。少年时代,他聪明可爱,当时的人认为他相貌也好。自从过江以后,就头脑糊涂了。过江时,丞相王导邀请先前渡江的贤达一同到石头城迎接他,还是像过去一样对待他,可是一见面便发现他有变化。安排好座席后,摆上茶来,任育长就问别人道:“这是茶还是茗?”刚一问,发现别人表情有变化,自己就申明:“刚才问茶是热的还是冷的罢了。”有一次,他从棺材铺前走过,流了泪,很悲痛。王导听说了,说道:“这是有情之痴。”

            

    (5)谢虎子尝上屋熏鼠①。胡儿既无由知父为此事,闻人道痴人有作此者,戏笑之,时道此,非复一过。太傅既了己之不知,因其言次,语胡儿曰:“世人以此谤中郎,亦言我共作此②。”胡儿懊热,一月日闭斋不出。太傅虚托引己之过,以相开悟,可谓德教③

    【注释】

    ①谢虎子:虎子是谢据的小名,谢据是谢安的哥哥。

    ②中郎:指谢据。如果兄弟三人,第二个为中郎。谢安兄弟六人,谢安排行第三,谢据第二。

    ③虚托:假托。德教:以德教人。

    【译文】

    谢虎子曾经上房熏老鼠。谢胡儿既无从知道父亲做过这件事,又听人说傻子会这样做,就嘲笑这种人,时常说起这种事,不只说过一遍。太傅谢安既然明白胡儿并不知道父亲做过这种事,趁他谈话中间,告诉胡儿说:“一般人拿这件事情来毁谤中郎,也说我一道这样做。”胡儿听了,悔恨焦躁,有一段时间关在书房里不出来。谢安假托援引自己的过错来开导他,使他醒悟过来,这可以说是德教。

            

   (6)殷仲堪父病虚悸,闻床下蚁动,谓是牛斗①。孝武不知是殷公,问仲堪:有一殷,病如此不?仲堪流涕而起曰:“臣进退唯谷②。”

    【注释】

    ①虚悸:虑弱心跳。原注说殷父有精神病。

    ②进退唯谷:进退两难,这里指不知所对。

    【译文】 殷仲堪的父亲有病,身体虚弱,心跳,听到床下蚂蚁活动,认为是牛在斗架。晋孝武帝不知道是殷仲堪的父亲,“便问殷仲堪:有一位姓殷的,病情这样这样,是吗?殷仲堪流着泪站起来回答说:“臣不知说什么好。”

            

  

(7)虞啸父为孝武侍中①,帝从容问曰:“卿在门下,初不闻有所献替 ②。”虞家富春,近海,谓帝望其意气③,对曰:“天时尚暖,□(上制下鱼)鱼虾□(鱼羌)未可致,寻当有所上献④。”帝抚掌大笑。

    【注释】

    ①虞啸父:会稽余姚人,为吴国内史、尚书、侍中。

    ②门下:官署名,即门下省,以侍中、给事黄门侍郎总管门下,是皇帝的侍从、顾问机构。献替:指进谏。献指奉献,替指除去,献善除恶,以谏君主。

    ③虞家富春:“春”字疑为衍文。汉代有富春县,晋代改名富阳,且不是虞氏原籍。意气:奉献,也指奉献的东西。

    ④..(zhì):鱼名,可以制酱。虾|:|当作..或鲊(zhǎ),经过加工的鱼类食品。

    【译文】

    虞啸父任晋孝武帝侍中时,孝武帝很和缓地问他:“你在门下省,怎么从来也没有听到献替过什么。”虞家富有,靠近海边,虞啸父误认为这是孝武帝希望他进贡,就回答说:“现在,节气还暖和,鱼类制品还得不到,不久将会有所奉献。”孝武帝听了拍手大笑。

            

   (8)王大丧后,朝论或云国宝应作荆州①。国宝主簿夜函白事云:“荆州事已行”②。国宝大喜,而夜开阁唤纲纪话势,虽不及作荆州,而意色甚恬③。晓遣参问,都无此事④。即唤主簿数之曰:“卿何以误人事邪?”

    【注释】

    ①王大:王忱,又称阿大,任荆州刺史,卒于官。会稽王司马道子想让王国宝代替,孝武帝却任用殷仲堪。

    ②白事:报告,是文书的一种。按:王国宝误会了主簿所白的内容。

    ③而夜:一本作“其夜”。阁:大门旁边的小门。纲纪:主簿。④参:检验。

    【译文】

    王大死后,朝廷议论有说王国宝应该出任荆州刺史。国宝的主簿有一天夜里封好一份报告送上来,说:“荆州的事已经实现了。”王国宝非常高兴,当夜打开侧门叫主簿进来谈论情势问题,虽然没有说到出任荆州刺史的事,可是神情态度很安适。到天亮,派人去验证打探,完全没有这回事。王国宝立即叫主簿来并数落他,说:“你怎么耽误人家的事情呢!”

 惑溺第三十五

    【题解】

    惑溺,指沉迷不悟。沉迷于声色、财富、忌妒、情爱里面而不能自拔,无所节制,都属惑溺。第1、2 则记迷子女色,第5 则记女迷于男色而至于偷情。第3、4 则记述因忌妒起风波。第6、7 则同是记载夫妇问惑于情爱,但是第7 则是因宠幸而纵容,以至受讥讽,第6则以为情爱可以不受礼法约束,其情虽深,而仍而惑溺。

   (1)魏甄后惠而有色,先为袁熙妻,甚获宠①。曹公之屠邺也,令疾召甄②,左右白:“五官中郎已将去③。”公曰:“今年破贼正为奴④。”

    【注释】

    ①魏甄后:魏文帝曹丕的皇后,姓甄。

    ②“曹公”句:东汉未,袁绍割据河北、山西等地,与曹操争雄。袁绍死,其小儿子袁熙出任幽州刺史,把妻子留在邺城。公元204年,曹操大破袁尚,取邺城。

    ③五官中郎:指曹丕。曹丕登位前曾任五官中郎将,主管宫廷保卫。

    ④“今年”句:曹操想得到甄氏,只因曹丕抢先一步,只好改口这样说。

    【译文】

    魏甄后既温柔又漂亮,原先是袁熙的妻子,很受宠爱。曹操攻陷邺城,屠杀百姓时,下令立即传见甄氏,侍从禀告说:“五官中郎已经把她带走了。”曹操说:“今年打败贼寇,正是为了他。”

            

    (2)苟奉倩与妇至笃,冬月妇病热,乃出中庭自取冷,还以身熨之①。妇亡,奉倩后少时亦卒,以是获讥于世。奉倩曰:“妇人德不足称,当以色为主。”裴令闻之,曰:“此乃是兴到之事,非盛德言,冀后人未昧此语②。”

    【注释】

    ①中庭:庭中。

    ②兴到:兴致所到。

    【译文】

    苟奉倩和妻子的感情非常深厚,冬天他妻子发烧。他就亲自到院子里挨冻,再回屋里用身体贴着妻子。妻子死了,荀奉倩过后不多久也死了,因此受到世人的讥讽。荀奉倩曾经说过:“妇女的德行不值得称道,应当以姿色为主。”中书令裴楷听说这句话,说道:“这只是一时兴趣所至的事,不是德行高尚的人该说的话,希望后人不会被这句话弄糊涂。”

            

   (3)贾公闾后妻郭氏酷妒①。有男儿名黎民,生载周,充自外还,乳母抱儿在中庭,儿见充喜踊,充就乳母手中呜之②。郭遥望见,谓充爱乳母,即杀之。儿悲思啼泣,不饮它乳,遂死。郭后终无子。

    【注释】

    ①贾公闾:贾充的字。

    ②载周:周岁。呜之:亲之。

    【译文】 贾充的后妻郭氏极端忌妒。她有一个男孩名叫黎民,出生才满一周岁时,贾充从外面回来,奶妈正抱着小孩在院子里玩,小孩看见贾充,高兴得欢蹦乱跳,贾充走过去在奶妈的手里亲了小孩一下。郭氏远远望见了,认为贾充爱上了奶妈,立刻把她杀了。小孩想念奶妈,不停地啼哭,不吃别人的奶,终于饿死了。郭氏后来到底没有再生儿子。

            

    (4)孙秀降晋,晋武帝厚存宠之,妻以姨妹蒯氏,室家甚笃①。妻尝妒,乃骂秀为貉子②。秀大不平,遂不复入。蒯氏大自悔责,请救于帝。时大赦,群臣咸见。既出,帝独留秀,从容谓曰:“天下旷荡,蒯夫人可得从其例不③?”秀免冠而谢,遂为夫妇如初④。

    【注释】

    ①孙秀:字彦才,三国时吴国人,曾任夏口督,是王室的至亲。吴国亡国之主孙皓想除掉他,他事先知道了,便投奔晋国。存:慰向;安抚。室家:指夫妇。

    ②貉子:北方人轻视、辱骂南方人的口头语。貉子又名狸。

    ③旷荡:宏大;宽大。

    ④免冠:脱下帽子。古人免冠是表示谢罪。

    【译文】

    孙秀投降了晋国,晋武帝深加安抚并宠爱他,把小姨子蒯氏嫁给他,夫妻间感情很深厚。蒯氏曾经因为忌妒,竟骂孙秀是貉子。孙秀非常不满,就不再进内室。蒯氏深为悔恨自责,请求武帝帮助。当时正大赦天下,群臣都受到召见。召见完毕,群臣已经离开,武帝单独把孙秀留下,和缓地对他说:“国家宽大为怀,实行大赦,蒯夫人是否可以援例得到宽恕呢?”孙秀脱帽谢罪,于是夫妻和好如初。

            

    (5)韩寿美姿容,贾充辟以为掾①。充每聚会,贾女于青琐中看,见寿,说之,恒怀存想,发于吟咏②。后婢往寿家,具述如此,并言女光丽。寿闻之心动,遂请婢潜修音问;及期往宿。寿蹻捷绝人,逾墙而入,家中莫知③。自是充觉女盛自拂拭,说畅有异于常④。后会诸吏,闻寿有奇香之气,是外国所贡,一著人,则历月不歇。充计武帝唯赐己及陈骞,馀家无此香,疑寿与女通,而垣墙重密,门阁急峻,何由得尔!乃托言有盗,令人修墙。使反曰:“其馀无异,唯东北角如有人迹,而墙高,非人所逾。”充乃取女左右婢考问,即以状对。充秘之,以女妻寿。

    【注释】

    ①韩寿:字德真,官至散骑常侍、河南尹。

    ②青琐:镂刻成连环格并涂上青色的窗户。

    ③蹻捷:指动作强劲迅速。

    ④拂拭:指梳妆打扮。说畅:欢欣舒畅。说,同悦。

    【译文】

    韩寿的相貌很美,贾充聘他来做属官。贾充每次会集宾客,他女儿都从窗格子中张望,见到韩寿,就喜欢上了,心里常常想念着,并且在咏唱中表露出来。后来她的婢女到韩寿家里去,把这些情况一一说了出来,并说贾女艳丽夺目。韩寿听说了,意动神摇,就托这个婢女暗中传递音信,到了约定的日期就到贾女那里过夜。韩寿动作有力迅速,身手不凡,他跳墙进去,贾家没有人知道。从此以后,贾充发觉女儿越发用心修饰打扮,心情欢畅,不同平常。后来贾充会见下属,闻到韩寿身上有一般异香的气味,这是外国的贡品,一旦沾到身上,几个月香味也不会消散。贾充思量着晋武帝只把这种香赏赐给自己和陈骞,其馀人家没有这种香,就怀疑韩寿和女儿私通,但是围墙重叠严密,门户严紧高大,从哪里能进来私通呢!于是借口有小偷,派人修理围墙。派去的人回来禀告说:“其他地方没有什么两样,只有东北角好像有人跨过的痕迹,可是围墙很高,并不是人能跨过的。”贾充就把女儿身边的婢女叫来审查讯问,婢女随即把情况说了出来。贾充秘而不宣,把女儿嫁给了韩寿。

            

   (6)王安丰妇,常卿安丰①。安丰曰:“妇人卿婿,于礼为不敬,后勿复尔。”妇曰:“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②!”遂恒听之。

    【注释】

    ①卿安丰:称安丰为卿。按:称对方为卿是平辈间表示亲热而不拘礼法的称呼。

    ②“亲卿”句:按礼法,夫妻要相敬如宾,而王妻认为夫妻相亲相爱,不用讲客套。

    【译文】

    安丰侯王戎的妻子常常称王戎为卿。王戎说:“妻子称丈夫为卿,在礼节上算做不敬重,以后不要再这样称呼了。”妻子说:“亲卿爱卿,因此称卿为卿;我不称卿为卿,谁该称卿为卿!”于是索性任凭她这样称呼。

            

 

(7)王丞相有幸妾姓雷,颇预政事,纳货①。蔡公谓之雷尚书②。

    【注释】

    ①幸妾:受宠爱的妾。

    ②尚书:官名,掌管文书奏章,协助皇帝处理政务。

    【译文】

    丞相王导有个爱妾姓雷,颇多干预朝政,收受贿赂。蔡谟称她为雷尚书。

                                          

 仇隙第三十六

    【题解】

    仇隙,指仇怨、嫌隙。本篇记述各种结怨的故事,点明结怨的起因、报仇的经过、结果等。其中一些条日反映出古人对仇怨所持的道德观念,例如古人认为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父仇必报,否则不孝,第3、4 则就是抽刀报父仇的事例。有一些条目记下了公报私仇的小人行径,如第1、5 则。还有以个人好恶恩怨而欲置人于死地者,如第2、8 则。这些内容也能反映出那个乱世的人情世态。

            

   (1)孙秀既恨石崇不与绿珠,又憾潘岳昔遇之不以礼①。后秀为中书令,岳省内见之,因唤曰:“孙令,忆畴昔周旋不?”秀曰:“中心藏之,何日忘之②!”岳于是始知必不免。后收石崇、欧阳坚石,同日收岳③。石先送市,亦不相知。潘后至,石谓潘曰:“安仁,卿亦复尔邪?”潘曰:“可谓‘白首同所归’。”潘《金谷集》诗云:“投分寄石友,白首同所归④。”乃成其谶⑤。

    【注释】

    ①绿珠:石崇的爱妾,善吹笛,很漂亮。孙秀曾派人向石崇索取绿珠,石崇不肯给。孙秀怒,矫诏逮捕石崇。潘岳:字安仁,曾任给事黄门侍郎。孙秀诬陷他和石崇追随淮南王等作乱,夷三族。

    ②“中心”句:引自(诗经·小雅·隰桑),这里指心中存着这件事,哪一天能忘记。中心,心中。

    ③欧阳坚石:欧阳建,字坚石,是石崇的外甥。

    ④“投分”句:大意是,我希望寻找坚贞的知己,友情始终如一,同生共死。投分(fèn),志向相合;知交。石友,比喻象金石一样坚贞的朋友。

    ⑤谶(chèn):预兆;预言。

    【译文】

    孙秀既怨恨石崇不肯送出绿珠,又不满潘岳从前对自已不礼貌。后来孙秀任中书令,潘岳在中书省的官府里见到他,就招呼他说:“孙令,还记得我们过去的来往吗?孙秀说:“中心藏之,何日忘之!”潘岳于是才知道免不了祸难。后来孙秀逮捕石崇、欧阳坚石,同一天逮捕潘岳。石崇首先押赴刑场,也不了解潘岳的情况。潘岳后来也押到了,石崇对他说:“安仁,你也这样吗?”潘岳说;“可以说是‘白首同所归’。”潘岳在《金谷集》中的诗写道:“投分寄石友,白首同所归。”这竟成了他的谶语。

            

   (2)刘玙兄弟少时为王恺所憎,尝召二人宿,欲默除之。令作坑,坑毕,垂加害矣。石崇素与玙、琨善,闻就恺宿,知当有变,便夜往诣恺,问二刘所在。恺卒迫不得讳①,答云:“在后斋中眠。”石便径入,自牵出,同车而去,语曰:“少年何以轻就人宿!”

    【注释】

    ①卒迫:同“猝迫”,仓猝,突然。讳:隐讳;隐瞒。

    【译文】刘玙兄弟年轻时是王恺所憎恨的人,王恺曾经请他们兄弟两人到家里过夜,想要不声不响地害死他们。就叫人挖坑,坑挖好了,就要杀害了。石崇向来和刘玙、刘琨很要好,听说两人到王恺家过夜,知道会有意外,就连夜去拜访王恺,问刘玙刘琨兄弟在什么地方。王恺匆忙间没法隐瞒,只得回答说:“在后面房间里睡觉。”石崇就径直进去,亲自把他们拉出,一同坐车走了,并且对他们说:“年轻人为什么这么轻率地到别人家过夜!”

            

   (3)王大将军执司马愍王,夜遣世将载王于车而杀之,当时不尽知也①。虽憨王家亦未之皆悉,而无忌兄弟皆稚②。王胡之与无忌,长甚相昵③。胡之尝共游,无忌入告母,请为馔。母流涕曰:“王敦昔肆酷汝父,假手世将。吾所以积年不告汝者,王氏门强,汝兄弟尚幼,不欲使此声著,盖以避祸耳④。”无忌惊号,抽刃而出,胡之去已远。

    【注释】

    ①司马愍王:司马丞,字元敬,曾任湘州剜史,封为谯王,死后谥为愍王。世将:王世将,是王敦的堂兄弟,曾任荆州刺史,追随王敦叛乱,王敦曾任命他为乎南将军、荆州刺史。

    ②无忌:字公寿,是司马丞的儿子。

    ③王胡之:字脩龄,是王世将的儿子。④门:家族。声著:声张。

    【译文】 

    大将军王敦捉住了愍王司马丞,夜里派王世将把他弄到车里杀死了,当时人们不完全知道这件事。即使是愍王家里的人也不是都了解内幕,而司马丞的儿子无忌兄弟又都年幼。王胡之和无怠两人,长大以后非常亲密。有一次,王胡之和无忌在一起游玩,无忌回家告诉母亲,请她准备饭食。母亲流着泪说:“王敦从前肆意残害你父亲,借王世将的手把你父亲杀了。我多年来没有告诉你们,是因为王氏家族势力强大,你们兄弟还年幼,我不想把这件事张扬开来,原来是为了避祸啊。”无忌听了很震惊,号哭起来,拔出刀就跑出去,可是王胡之已经走远了。

            

    (4)应镇南作荆州,王脩载、谯王子无忌同室新亭与别①。坐上宾甚多,不悟二人俱到。有一客道:“谯王丞致祸,非大将军意,正是平南所为耳。”无忌因夺直兵参军刀,便欲斫脩载②;走投水,舸上人接取,得免③。

    【注释】

    ①应镇南:应詹,字思远,升任江州剌史、平南将军,死后追赠镇南大将军。王脩载:应是王世将的儿子,《晋书·无忌传》说到饯行时,丹阳丞省之在座,那么脩载应是耆之的字。

    ②直兵参军:王公府里的瞩官。

    ③舸(gě):大船。

    【译文】

    镇南大将军应詹出任荆州刺史时,王脩载和谯王司马丞的儿子无忌同时到新亭给他饯别。座上宾客很多,没想到这两人都来了。有一位客人说:“谯王丞遇难,不是大将军的意思,只是平南将军干的罢了。”无忌于是夺了直兵参军的刀,就要杀王脩载;脩载逃出去,被迫投河,船上的人救了他,才得以免死。

            

    (5)王右军素轻蓝田,蓝田晚节论誉转重,右军尤不平。蓝田于会稽丁艰,停山阴治丧①。右军代为郡,屡言出吊,连日不果②。后诣门自通,主人既哭,不前而去,以陵辱之③。于是彼此嫌隙大构。后蓝田临扬州,右车尚在郡,初得消息,遣一参军诣朝廷,求分会稽为越州④。使人受意失旨,大为时贤所笑。蓝田密令从事数其郡诸不法,以先有隙,令自为其宜⑤。右军遂称疾去郡,以愤慨致终。

    【注释】

    ①丁艰:指王蓝田死了母亲。

    ②不果:没有成为事实;没有实现。

    ③陵辱:凌辱;侮辱。

    ④临:监临;治理。按:王述除服后,出任扬州刺史。求分会稽为越州:会稽郡瞩扬州,王羲之不愿在王述管辖之下,所以请求把会稽从扬州分出并升格为州。

    ⑤数:一一列举。

    【译文】

    右军将军王羲之一向轻视蓝田侯王述,王述的晚年得到的评价和声誉更高更大,王羲之尤其不满。王述在任会稽内史时遭母丧,留在山阴县办理丧事。王羲之接替他出任会稽内史,他屡次说要前去吊唁,可是一连多天也没有去成。后来他亲自登门通知前来吊唁,等到主人哭起来后,他又不上灵堂就走了,以此来侮辱王述。于是双方深结仇怨。后来王述出任扬州刺史,王羲之仍然主管会稽郡,刚得到任命王述的音讯,就派一名参军上朝廷,请求把会稽从扬州划分出来,成立越州。使者接受任务时领会错了意图,结果深为当代名流所讥笑。王述也暗中派从事去一一检察会稽郡各种不法行为,因为两人先前有嫌隙,”王述就叫王羲之自己找个合适的办法来解决。王羲之于是告病离任,因愤慨而送了命。

            

 

(6)王东亭与孝伯语,后渐异①。孝伯谓东亭曰:“卿便不可复测?”答曰:“王陵廷争,陈平从默,但问克终云何耳②。”

    【注释】

    ①”王东亭”句:王恭(字孝伯)因为中书令王国宝专擅朝政,想杀国宝,而东亭侯王殉以为时机未到,极力劝止。后来王殉又劝王国宝辞职,以缓和矛盾。这里所谓后渐异,疑指此。

    ②“王陵”句:汉惠帝死,吕后想封诸吕为王,问右丞相王陵,王陵认为不可,再问左丞相陈平,陈平认为可以。后来陈平和周勃一起诛杀诸吕,立汉文帝,安定了刘氏天下。从默,依从,不说话。克终,结果,未了。

    【译文】

    东亭侯王珣和王孝伯两人谈论过,后来,王珣的意见逐渐不一样了。王孝伯对王珣说:“您怎么再也不可捉摸了?”王珣回答说:“王陵在朝廷上力争,陈平顺从而不说话,这都不足为据,只看结果怎么样啊。”

            

  

(7)王孝伯死,悬其首于大桁①。司马太傅命驾出至标所,孰视首②, 曰:“卿何故趣欲杀我邪③?”

                                  

 

   

【注释】

 

 ①

王孝伯

句:晋安帝时,太傅司马道子专权,引王愉、司马尚之为腹心。隆安二年(公元

398

年),王孝伯以讨伐王愉等为名,起兵反,兵败被杀。县(

xuán

),悬挂。大桁,即朱雀桥,横跨于秦淮河上。

 

   

②标所:立柱子悬首示众的地方。

 

   

③趣(

):通

,急促。

 

   

【译文】

 

   

王孝伯死后,把他的头挂在朱雀桥上示众。太傅司马道子坐车到示众的地方,仔细地看着王孝伯的头,说道:

你为什么急着要杀我呢?

            

   (8)桓玄将篡,桓脩欲困玄在脩母许袭之①。庾夫人云:“汝等近,过我馀年,我养之,不忍见行此事。”

    【注释】

    ①“桓玄”句:桓玄和桓脩是堂兄弟,桓脩年幼时常受到桓玄的欺侮,所以怀恨在心。

    【译文】

    桓玄将要篡夺帝位,桓脩想趁桓玄在桓脩母亲那里时袭击他。桓脩母亲庾夫人说:“你们是近亲,等过了我的晚年再说吧,我养大了他,不忍心看到你做这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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