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江素辛是被身上的温热捂醒的，隆起的腹部已经干瘪了下去，身下还在留着血水，一身湿腻。
她动了动，抱着他的人瞬间惊醒，苏穆满眼的血丝看着江素辛，“别动。”
她满身伤污，他来时，她眼角的泪水还没有干涸，紧皱着眉头。
苏穆想，昨日大殿上，为何就鬼迷心窍了。
江素辛一怔，随即想要推开苏穆，“你来干什么？”
江素辛的神情冰冷，连话语都是冷漠的。
苏穆一愣，随即苦笑，“我……”
“皇上请便。”
这时候门口衙役喊道，“参见贵妃娘娘。”
苏穆分身之间，被江素辛给推出去，月闽唯一身华服，迈着莲步走进来，满眼都是担忧的神色。
“妹妹，你怎么傻？”
江素辛冷笑的看着月闽唯，事已至此，她如今还想要演姐妹情深的戏码？
“贵妃娘娘，这一切，不是你告诉我的么？”江素辛说，“说起来，我还得感谢你呢。”
否则到死，可能也会被眼前情情爱爱蒙蔽了眼睛。
“妹妹……”
月闽唯还想说什么，被苏穆眼中的寒芒给吓住了。
昨日的事情没有做成，龙嬷说，火焚也好，只要江素辛死了，她的命也就有救了。
苏穆扫了一眼月闽唯及她还未隆起的腹部，原来是她。
她早已经不是数年前温柔的女子了。
如今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居心叵测的北漠帝姬。
就在此时，门口右相一行人，大喊到，“时辰已到。”
侍卫随即进来，可看见宫中的贵人不由的面面相觑，一时间也不敢有动作。
直到右相提醒，苏穆才惊醒，月闽唯一挥手，侍卫上前带走了江素辛。
直到人群走远，月闽唯才轻声说着，“木头，我们走吧。”
苏穆木然的被月闽唯拉着，知道上了步辇，到了祭坛。
祭坛下围满了帝都百姓，见囚车驮着江素辛出现在街道尽头，纷纷拿出自己菜蓝子里装着的石子，烂菜叶与臭鸡蛋。
虽然囚车挡掉了不少，可是江素辛一身素白衣裳沾染了赃物，连发丝都滴着臭鸡蛋的蛋液，江素辛木然的感受着这一切。
人心都是如此寒冷。
当你落魄时，没有人会伸出援手，或是递杯热茶。
囚车停在九重阶梯之下，江素辛被侍卫毫不怜惜的拉出来。
她站着，身后的人谩骂着，催促她走上高台。
热浪袭来，伴随着一股香火纸钱的味道。
江素辛苦笑着，大夏祭坛，已经近百年没有开过了吧。
就连月闽唯当年火焚之时，也只是在皇宫内的小祭坛内举行，她何德何能？
直到身后的步辇到来，江素辛才微微一笑。
苏穆冲下来，直到来到江素辛的面前，“素辛，我们回去吧，重新开始。”
只要她说句‘好’，苏穆就是舍弃皇帝之位，大夏江山，也要护江素辛安好，就算一生流离，有她在，就是家。
江素辛轻抚自己的小腹，那里剩下的就只是一层软糯的肉皮，“重新开始？苏穆，你在说笑话么？你有什么资格与我重新开始，等你，我只是想要告诉你，江素辛从来没有爱过你，包括在青都时的那番话，都是违心的。”
这是她最后的尊严。
江素辛说完，看也不看苏穆眼中的痛苦，决然转身之际，宁启赶来，跪在苏穆面前，双手呈上一个黄色的锦囊。
“皇上，请饶过昭仪娘娘。”宁启的声音都在发颤，这是宁家历代用子嗣换来的东西，若不是那夜的老妇人，恐怕这个锦囊也还在宁家祠堂享受香火。
“大监，皇上下的旨意，是你说饶过就饶过的？”随后而来的月闽唯淡淡的语气，却又透着急切。
江素辛转过身子，看着跪着的宁启，心头微暖，在所有人都落井下石的时候，只有这个算不上男人的男人站出来。
“大监，不必为了素辛如此。”
江素辛也当不起你如此。
宁启却又是一磕头，对几人的话语充耳不闻，“铁券丹书在此，无论任何死罪皆可恕，皇上，奴才求你。”
众人一听‘铁券丹书’连忙跪下，高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苏穆好似才从回忆里惊醒，脸上一阵惊喜，“那就免了江素辛……”
还未等苏穆说完，江素辛就疾呼，“不必了。”
江素辛扶起跪着的宁启，轻声道，“素辛多谢大监的好意，只是这样的好东西不应该用在我这个将死之人的身上，你且好好保管。”
有宁启的这份心，她已是知足。
“娘娘，我……”
“大监不必再说了，素辛当你是朋友，或是此时素辛以昭仪的身份说的话，你难道不听？”
“奴才不敢。”宁启颓废的低头站在一边，手里捧着锦囊。
江素辛转身，捋了捋自己满身赃物的素衣，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一步一步的走上阶梯，似是想起了什么，就背对着苏穆，没有嘶吼，没有哭泣，只有淡淡的冷漠疏离。
“苏穆，你记得，我们之间不仅隔着她，还有江家上下百余条人命与一个孩儿。”
谁也没有看见江素辛眼角划过的泪滴，但是谁都感受到了一股无尽的悲凉。
百姓一时间寂静极了，月闽唯拉过苏穆走另一边上了高台，江素辛忍者小腹处的疼痛与身下款款而流的血水，一步一步的踏上阶梯，留下一路血色。
这时骤然狂风不止，卷起落叶在半空中，天地为之变色，大颗粒的雨水落下，打湿了女子的头发，洗刷了身后留下的血色。
数年后，还会有人谈论在祭坛上，有一个女子悲凉的背影。
九九八十一梯，似乎走过了江素辛的一生。
高台上，月闽唯端坐在一旁，苏穆木然的看着这一切，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什么，祭坛里的火焰还在燃烧着，散发出阵阵的香火味。
江素辛勾唇一笑，走至祭坛处，闭上眼睛。
跳下去，往日就如烟了。
江素辛感觉身前的衣裳被炙烤着，连皮肤都在痛，手腕上的狼牙还在泛着白光。
模糊中，她好似听见一声嘶吼，来自远方的痛苦，她低吟一句，“阿雪。”
随后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苏穆冲上前去，试图抓住江素辛的一片衣角，可是没有。
这时候的火焰越来越旺，月闽唯竟也疼得满地打滚。
空气里似乎弥漫着烤肉的味道，天空的雨点也越落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