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镇,梁耀家的店铺里,梁耀妈跟梁耀俩人正拾掇着刚进的货。
店里小,梁耀妈插着腰,站在门外指挥着梁耀把这的那的东西放到相应货架上,一会儿这个没放稳,一会儿那个放偏了。
好不容易收拾完,梁耀在店外的脸盆里洗手,洗完了随便甩了甩,且等着晾干。
梁耀妈从店里走出来,拿了一个毛巾塞到梁耀手里,然后靠在门上看着人擦手,不冷不热地说话。
“你心不在焉呐儿子。”
“什么?”
梁耀一边儿擦手,抬头奇怪地看梁耀妈一眼。
“我说你,心不在焉。”
“哪有的事儿。”梁耀闻言,扯了嘴角想笑一个,可扯了半天,笑比哭还难看。
“就嘴硬吧你,看能得了个什么好。”梁耀妈剜他一眼,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样子,“要说余音还真是个好姑娘,你说……”
“妈。”
梁耀妈的话被呵止住,梁耀妈不甘心,又飞快地接上一句,“你要能耐你去追啊,成天在老婆子面前板个脸算什么?这不是你自己要回来的,又憋屈了吧。”
梁耀妈脸一甩,转身进了店里。
梁耀在门口怔忪很久,良久,喃喃了一句,“可她不会再回头了啊……”
夜里,梁耀睡不着,翻来覆去把木板床碾的吱吱响,姚金的话生了根似得在他脑里疯长,一下子就紊乱了。
滚了半晌,梁耀翻身坐起来,拎了个小板凳,又从抽屉里拿了包烟,转身就出了卧室,在家门口坐着。
镇上的夜里没有很多路灯,隔老远才能见着一点光亮,到梁耀家这里,也就差不多伸手不见五指了。
梁耀舒展了长腿,顶着夜风点燃一根烟。
他不抽烟的,抽烟要钱,还容易咳嗽,自从去了浙兴,就全都戒了,只为了能给家里多寄一些钱,能够早点回来开饭馆。
要说现如今,回来的还是有些仓促,这十几年攒下来的,也不过二十来万,勉强足够在县里租上一个店铺,然后请两个店员。
然后……然后大概就这么过了吧。
曾今,这是他最理想的生活状态,可现在想起来,总觉得那么不得劲,哪哪儿都不对,哪哪儿都膈应。
梁耀把烟夹在嘴边,狠狠吸了一口,然后就被呛到了。他捂着嘴咳嗽咳半天,挣得脸都有些红,这才把烟在脚底下踩灭。
那点猩红渐渐没了光亮,梁耀身子靠在石砖墙上,毛刺刺的墙面硌得他背疼。
背上疼,心里也疼……
梁耀又抽出一支烟点上,这一次,他没有再被呛着,烟气从喉咙里进去,又缓缓从鼻腔里喷出来。
于是就这样,一支接一支,一支又一支。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半夜的时候被冻醒,一看时间,凌晨三点半。
梁耀拍了拍有些僵硬的腿,撑着墙站起来,正准备推门进去,门却突然自己开了。
灯从屋内被打开,梁耀妈扶着门把手站在他跟前。
“……妈,你怎么……”
梁耀妈皱着眉不言语,目光扫过门口的一堆烟头,梁耀不觉有些心虚,后退一步,用脚踢远了。
“我就是出来透透气,咱们回屋吧。”
梁耀拉着梁耀妈回了屋,照顾着老人家躺下,这才回了自己房间。
眼一睁一闭,一晚上就过去。
夜里没睡安稳,早上就醒来的迟些,出了卧室,桌子上摆着梁耀妈一大早起来煮的稀粥,而整个屋却不见她的身影,想来应该是提前去店里了。
梁耀囫囵吞枣地把早饭吃完,披了外套就朝店铺里去。
早些时候人少,梁耀妈就在铺子外坐着发呆,有路过的人跟她打招呼,她才迟钝地抬头,跟人问声好。
梁耀过来,在她身边坐下。
“早上怎么先走了,也不等我?”
“想你多睡会。”梁耀妈说着话,两手攥在一起,搓她手背上老的发皱的皮。“早上稀饭还行不?”
“还行,有点稀。”
“噢,水兑多了。”梁耀妈把手举起来,放在眼跟前瞧着,“人老了手也抖了。”
梁耀握住梁耀妈的手,放在自己腿上,“抖就抖吧,反正还有我呢。”
梁耀妈没再说话,刚巧店里来人,梁耀便起身进去招呼了。
梁耀妈仍摸着自己的手背,重重地叹了口气。
到了下午,梁耀妈就回去做饭了,梁耀就在店里守着,到了饭点,梁耀妈提着保温壶过来,招呼梁耀吃饭。
在门口的小桌子上,梁耀坐在一旁吃饭,梁耀妈从在外衣口袋里掏了半天,然后拿出一个存折放在桌子上。
梁耀夹菜的手一顿,问,“这是做什么?”
“这是……家里的一点积蓄,大概十来万,你拿着,加上你攒下来的钱,足够在浙兴租个店面了。”
梁耀妈说的很慢,一字一句的。
“妈……”
“你去吧,你看你回来这过的,还不如不回来,是妈拖累你。”梁耀妈说着,眼泪就快要下来,她抹了抹眼眶,把存折往梁耀身前推了过去。
“妈,你说什么呢!?这钱你拿回去,梁辉上学还缺着呢。”
“你先管好你自己吧,这店……过几天我也准备盘出去,到时候梁辉上大学,我就跟他一块过去,也好照顾他。”
“你身子都这样了,就别折腾了。”
“你要是好好地,我能折腾吗!你看看你这几天,抽了多少烟,没点精神头,该争取的就去争取吧,就算……就算咱们家配不上人余音,好歹也要让人看到你的诚意。”
梁耀不说话了,呆呆地坐着。
“妈当时不该说那些话,不该鼓动你走……诶……”
梁耀妈收拾了碗筷,拿了保温壶就走了。
梁耀再也说不出话来,他想起昨日梁耀妈看到那一地烟头的时候,那张苍老的脸,浮现的满是心疼。
哪个儿子像他这样呢?
都说三十而立,他都快三十了,竟然还要母亲拿着体己的钱来补贴自己,一把年纪,还要为她这个大儿子操心。
活该姚金说那些话,其实他根本……没有所谓男人的担当。
他回头看了看这不过十几平方米的铺子,终于好像闪过一丝觉悟来。
后面几天,梁耀都抱着手机电脑,也不知道在翻看什么,倒是在店里坐着,不过不怎么上心。梁耀妈只是觉得估摸着他还没回过劲来,也就由他去了。
那张存折一直在她手里,梁耀没拿,她也没辙,想来他是有自己的打算的,有些事情,提过也就只能提过了。
某天夜里,梁耀把梁耀妈拉到身边,面色十分郑重。
他拿了一叠纸,梁耀妈也看不清上面写的什么,带了老花镜吃力地一字一字辨认。
“妈,你之前说,在浙兴开店的事情,我想了一下。”
“嗯……”
“我去。”
梁耀妈一愣,继而反应过来,起身又要去抽屉里拿存折,梁耀却一把把她按住。
“妈,我不要你的钱,但是,你得跟我一起去,铺子租出去,我们一起去浙兴,梁辉上大学,也可以往浙兴这边考,我跟他说。”
“可……”
梁耀妈似乎没明白,懵懵懂懂的。
梁耀指着资料说,“虽然钱不够,但是我可以去银行贷款,店面不需要太大,站稳脚跟之后,可以再考虑扩张的事情。”
梁耀妈听得糊里糊涂,索性一摆手,“你自个儿安排吧,反正我着一把年纪,除了盼你们好点,也没别的盼头了。”
征得梁耀妈同意,第二天,梁耀就写了个店铺出租的纸,贴在了自家门面上,只管着把铺子交代出去,好歹别空着。
乡下里,这种店铺少,想出租的话,还是挺抢手,梁耀给梁耀妈大概说了个租价的底线,然后自己又去了趟浙兴。
他在东泉路的房子已经退租了,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在住着,他站在楼下,恍惚间看到余音,挽着一个人有说有笑地上楼。
再一眨眼,人又没了。
梁耀苦笑,转身又走了。
他在浙兴呆了几天,住在招待所了,一天30块,早上天不亮就起来,四处转着,看着有没有合适的店面。
最好是带有几个隔间的,这样连租房住的钱也省了。
连转了几天,倒是有几个合适的店面,他把资料收集起来,准备回去再跟梁耀妈商量一下,然后再做决定。
临走之前,他去了趟厉华集团,他不敢走太近,生怕遇到谁,于是远远地站在街角,看着那个高大的办公楼。
这一站就有些舍不得走。
或许……或许下一秒,她就会从大门口出来呢?即使是看一眼也是好的。
这一站,就是几个小时,直到下班,大厦里的人陆陆续续出来,可仍然是没有见到余音的影子。
他一直等到保安把大门关上,这才死心。
走在厉华商业街,即使是晚上,也是人来人往的,看着看着,梁耀心情就好些,他走在曾今余音走过的地方,每一片砖,或许都留有她的印记。
他忽然觉得,即使不在一起,就在浙兴,每天呼吸着相同的空气,也是好的。
走着走着,梁耀脚步一顿,目光被忽然一家店铺出租的信息吸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