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子桑又道,“卖身契的事情,托由你来做,时间不早了,一会儿外头恐还会再来人,你先走吧。”
宋白闷闷的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他一边激动于自己瞧见了这样不得了的事情,另一边又对蔺子桑漠然下来的态度有所不喜。时而这般,时而那样,到底哪一面是她的真面目?果然,平日里再可亲,那不过是个会给自己下药,只有利益上来往,且背后存着不少秘密的人。
虽然自己和蔺子桑没有多少差别,然而这也让宋白心里原本隐约有的那些负担渐渐放了下来。她也不是个磊落的人,因此,可以被当作利益交换的工具放到台面上吧?
宋白从漆黑的夜色里悄然而过,在心里有了自己的定数。
第二天一早,从宫里来了两个嬷嬷。瞧着年纪约莫五十,一个自称周嬷嬷,一个自称吴嬷嬷。两个嬷嬷的面色均不柔和,举手投足之间也颇为冷硬。饶是蔺子桑早有准备,也被她们的手段给骇了一跳。
长长的戒尺毫无预兆的从周嬷嬷的手上打下来,猛地抽打在了蔺子桑的后背处。那地方轻易不会给人瞧见,下手重点也无妨。
蔺子桑忍不住往前一缩,她回头赫然对上周嬷嬷那狰狞的面目,“这点动作都做不好,做什么吃的?”
蔺子桑深吸了一口气,知道这宫里派出来的默默,九成十是怜妃那里来的,这一番刁难免。她垂了垂头,沉声道,“子桑愚笨,还要劳嬷嬷多教教了。”
周嬷嬷没想到蔺子桑不仅不哭不闹,还能说出这样的话。不过仲怔也不过是一瞬,她立刻冷笑道,“既然子桑姑娘这般说,我们自然是尽心尽力的。”
蔺子桑转回身去,将自己的脊背挺直了些,尽量将后背那火辣辣的疼忘却在脑后,照着嬷嬷刚才教的动作一板一眼的做了起来。
就算是做的精准,三五不时还是要被抽打一下,这一天下来,后背哪里还有好肉。蔺子桑却也只是咬着牙,将两个嬷嬷亲自送出了门。
惊蛰和谷雨这一天在旁边瞧着都觉得肉疼,到了晚上,还是想着蔺子桑的伤,特意去拿了药送过来。
“吃了这点苦,以后便有享福的日子了,”惊蛰这般安慰蔺子桑。
蔺子桑笑着点了点头,垂下眼去没有说话。
两个嬷嬷一到宫里,立刻就被广郁宫里的人请了去。怜妃将白天蔺子桑的一举一动都仔细问过后,听闻她的反应,倒也不算完全惊讶。
“她要真是个没手段没城府的,也不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那明日……”周嬷嬷犹豫着开口,今天全都打在后背是那个,明儿个要还是接着来,那打到什么地方才好?
“明日正经教一教规矩,别的事情,你们自个儿看着办。”怜妃摆了摆手,止不住心里思绪带上来的喜悦。
她将蔺子桑推到前面去,第一多是不平,第二页为了试探司元的反应。蔺子桑在他心里,到底在什么位置。而如今,蔺子桑在将军府已经两天,司元半点举动也无,似乎已经默许了自己的行为。这样看来,蔺子桑说到底,也不过如此。
众人心思各异,各有各的打算。
宋白昨天在将军府探了地形,又算好了卖身契可能在的地方。将军府的主院子不多,这些个琐碎东西,不是妙景院便是雅园。这卖身契,最后是在妙景院里翻找出来的。
宋白借着月光仔细的看了那卖身契上的字,秦三妞。他心下满意,将那卖身契利落的收进了自己的怀里,然后将那装卖身契的盒子给扣了起来,重新放回原位。
夜已经深了,整个妙景院里都没有人声。他从走廊下猫着腰过去,路过主屋时还停了停,里面小夫妻正夜话,他听了半天,也不过是些儿女情长,最后自觉没趣的离开了。
蔺子桑和司元那样的关系,这张卖身契,他是该真的交还给蔺子桑好呢,还是自己留在当作一个把柄呢?
这个想法只不过从脑子里闪现,便立刻消失了。要真的算起来,还是他欠着蔺子桑的情分多些,这种时候,他不想让自己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恶人。
宋白连夜摸黑出了城,来到别院,他没敢立刻跳进院子里。谁知道下面等着自己的是不是老虎的一张大嘴?宋白在瓦背上停了好一会儿,还是不放心,随手取了一片瓦下来,砸到了院子里。果不其然,院子里猛地蹿出一道身影,抬头愤怒的看着他。
宋白松了一口气,暗自嘀咕道,“就知道你在,幸好,幸好。”
小虎是认识宋白的,它此刻情绪焦躁,不过是因为长时间没有看见蔺子桑。从前蔺子桑虽然也会出门,却少有走这么久的时候,小虎不知去哪里找她,也不敢轻易离开别院。
宋白想起蔺子桑交给自己的那块手绢,连忙从怀里掏出来,轻飘飘的给扔到了地上。
小虎从那手绢上闻到了一点蔺子桑残留的味道,原本躁动的情绪微微的显得安定了些。宋白见状,连忙与它打商量,“小虎,咱们怎么说也认识不短时间了吧?我这会儿有东西要放到子桑房里去,你可不能上来咬我啊,我好歹给你带了这手绢呢。”
小虎甩甩尾巴,将那手绢叼起,自己蹲到了一边,也不知道有没有真把宋白刚才的话听进去。
宋白尽管提心吊胆,还是从墙头上跳了下来。他一边注意着小虎的动作,一边往蔺子桑房里走。好在,小虎除了全程紧紧的盯住他,并没有其他异动。
蔺子桑的房间里,东西放的整整齐齐,甚至于首饰盒里还放着一直成色绝佳的翠绿色簪子。宋白拿起那簪子端详了一会儿,有些恋恋不舍的又放了下来。
他将卖身契放在蔺子桑的枕头下,又心血来潮想要找剩下的银子在哪儿,然而在屋里刁钻的角落里翻了好一会儿却也一点儿头绪都不见。
“嗷,”小虎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宋白身后,通身都泛着警告。
宋白被它的吼声弄的腿软,连忙退出去,飞快的跳上瓦背离开了。
天色初明,周嬷嬷与吴嬷嬷果然与昨天说好的一般,来到了将军府。进了养性居,就看到一个半大少年站在院子里头,背对着她们等了一会儿,便进了主屋里。
蔺子桑忍着后背的疼痛,依旧规规矩矩的起了个早,她昨天夜里仔仔细细的自己练了半晚上,这时候自然没有什么错处,只不过是神色略显得憔悴了。
她这般样子,让心底稍微软一点的吴嬷嬷生出点不忍来,虽不至于优待她,却也不打算像昨天一般责罚了。
周嬷嬷却不吃这一套,说话做事依旧严苛,没半刻钟就又要抬手去打。
“你做什么!”只不过这一次,她手上的戒尺还不等往下落,就被外头忽然冲进来的半大少年握住了。
司信泓面露凶光,对那两个嬷嬷毫不客气的一人踹了一脚。他的脚力,哪里是这两个嬷嬷能够受得住的,当下俱是身子一歪,哎呦哎呦的倒在了地上。
他将夺下的戒尺扔去地上,上前一把扶住蔺子桑,关切道,“子桑姐姐,你怎么样?”
蔺子桑摇摇头,也没紧着要去扶两个嬷嬷,只浅浅笑了,“来了许久,也没找到机会去瞧瞧你,到让你看见了这样的事……”
“也就还好是让我看见了呢!”司信泓高声骂道,他指着地上的两个嬷嬷,“她们是哪里来的人,赶在将军府里这般用私刑。”
私刑的罪名可不算小,两个嬷嬷也不管身上疼了,立刻一骨碌站了起来,周嬷嬷道,“小少爷您说这话,可是实在折煞老奴了,我们不过是在教子桑姑娘一些浅显的规矩,您读书时,总也挨过先生的手板吧,这怎么能说是私刑?”
白蕙站在一边被司信泓暴怒的样子吓坏了,一句话也不敢讲,只偷偷的抬眼打量蔺子桑。她的头发松松垮垮的挽着,只用了一根素净的白玉簪绾着。朱唇微红,配着略显苍白的脸色透出一丝丝可怜的病气来。尽管目光晶亮透出灵气,却也掩不住通身的疲态。
“我院子里的丫头,怎么就要放在这里让人管教?”司信泓分毫不理会那两个嬷嬷的说辞,拉着蔺子桑的手就要往外走,迎面正好撞上闻声而来的老祖宗。
“你这是要做什么?”她皱紧了眉头,看着司信泓与蔺子桑。
“子桑姐姐是我院子里的人,我要将她带回去,”司信泓毫不退让,出言便是顶撞。
老祖宗当即沉下了脸色,训斥道,“放肆,这也是你该对我说话的口气?”因为和司元的关系,她已经许久没有管过司信泓,却没想到原本还算有礼的一个孩子,如今竟敢这样开口。果然,一个庶子纵着是不成的,没那个身份,倒是养出了嫡子都比不过的脾气。
“小少爷,”蔺子桑扯了扯司信泓的手臂,轻轻的唤了他一声,她随即又对着老祖宗福了福身,道,“老祖宗,小少爷这会儿是有些急了,您别责怪他。”
老祖宗瞧也不瞧蔺子桑一眼,而是径直对着司信泓道,“这个丫头,我从今儿个起就留在养性居,她的事情,以后半分也用不上你管,一会儿你父亲回来了,我当着他的面与他说说今天的事情该如何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