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你将你母亲都不看在眼里了?她让你过来一趟,竟然都当作耳旁风?”晋云侯上来抬手就要打,被胡氏急忙拉住了。
楚钰懒懒的掀开眼皮看他一眼,道,“母亲我一直摆在心头敬重,只是如今人不在眼前了,难免疏忽了点,父亲今日倒是想起来了?一会儿我去给母亲上香,父亲也一起去?”
这话一出,胡氏原本将将才拿出来的笑容又尴尬的僵住了。晋云侯更是气红了脸,他抬手指着楚钰,连连道,“你,你可真是,可真是一天比一天出息了,别的不会,顶撞人的话倒是十成十都用了出来。”
楚钰摇摇头,“儿子,这倒不敢当的。”他顿了顿,又扭头向胡氏,道,“不知夫人今天来找我来是为了什么?”
他的语气温和有礼,倘若不是说出来的话句句气人,倒还真挑不出什么错处来。胡氏顺了顺气,勉强做出了柔和的样子,道,“阿钰,你看看,你父亲他说话急了点,你也不该这么气他……至于今天找你来,本是好事,怎么就吵起来了呢?”
楚钰不听她面上的废话,径直问道,“不知是什么好事?”
胡氏看了晋云侯一眼,才道,“是关于你的婚事,你如今的年纪,是该正经娶一房妻子回来了,日后也好将这家业交到你手上。”
“夫人说的对,这的确是一桩大事,”楚钰点点头,目光似是嘲讽的看着胡氏,“嫁娶之事理该谨慎,既不能胡乱娶了,也不能胡乱嫁了了,不然可有一辈子糟心事可瞧的。”
他这话里的意有所指太过明显,使得晋云侯那才平复下去的怒火猛地又蹿了上来,他一步上前,将胡氏推开,手扬起就要往楚钰脸上招呼。楚钰的身手,哪里能让他近身打在脸上。是以晋云侯用了大力气,却没能打到自己想打的地方,反而使得那中年略有些发福的身子笨拙的转了一群,差点没重新站住了。
“你这逆子!”
胡氏在一旁明着着急,“侯爷,您这是,你这是做什么,阿钰还是孩子,不懂事的地方教他便是了,怎么就要动手呢。”
晋云侯怒道,“我这不就正在教他?他倒还敢躲了。”
“父亲打我没错,然而为什么要打我,这我却要问问清楚。”
“就冲你不尊敬你的母亲,就冲你目无尊长!”
“我的母亲只有一个,该给尊长的敬重我也半分没少,能做的我都做了,父亲的要求也该适可而止。”楚钰道,“倘若你要求我向楚璋一般对待夫人,那不可能。”
晋云侯这些天在朝堂之上过的并不安稳。皇帝一来十分信任中堂,大小事情上对其他大臣并不依赖。二来又有不同利益集团之间的博弈,晋云侯站在司元那一边,自然的对面上与皇帝同一阵线的楚钰非常不喜。
然而正是因为皇帝那一头的桎梏,让晋云侯不能随心,不然楚钰的世子之位哪里还能留到今天。这一点也正是楚钰看的清楚的,目前,晋云侯拿他毫无办法。
父子两人的交谈最后自然是不欢而散。楚钰迈出主院的大门时,心情松了一大截。他的嘴角挂上笑意,这让在外头等他的玉儿讶异非常。等两人走到人少的地方,玉儿才敢压低声音问,“世子爷,在里头莫非真有什么好事不成?”
话是这么问的,然而玉儿却是不信楚钰还真能在里头遇见什么好事。从前世子爷年纪还小的时候,每回到主院去,必定都是黑着脸回来,时常还要受伤受罚呢。可如今,世子爷还能高高兴兴出来,这之中可不是一年两年的结果。
“我将老头气了个仰倒,怕是今晚吃不下饭了。”楚钰凑近玉儿的耳边,声音带着笑意。
玉儿抿起嘴,略有些不赞同的看着楚钰,“世子爷,您可不能贪图一时候的快意,要是往后侯爷想出其他办法来对付您怎么办呀?”
楚钰冷哼一声,“日后且再说,他有他的办法,我就不能有自己的应对不成?”
况且,亲父子间落到现在这般猜忌对付的模样,说起来不仅可笑,多的更是可悲。不过,楚钰与晋云侯自然都不会在意了。
“喂!”宋白站在瓦背上,弯腰看着院子里站着的蔺子桑与小虎。他原本想站到墙沿上,可一想起那老虎纵身一扑就露出个虎头的模样,宋白还是收敛了这想法。
“快将那老虎关起来,”宋白在瓦片上来回走了两步,有些急躁,“你这里可不是什么安生的地方!每回来都有些让人害怕的地方。”
“就你这胆子,还当贼?”蔺子桑抬手安抚了小虎的情绪,等它安静的在自己身边坐下,才对宋白道,“你下来吧。”
宋白还有些怀疑,他道,“你可仔细着点,伤了我谁给你偷卖身契去?”话是这么说,然而他还是沿着墙借力跳了下来。
小虎假模假样的冲宋白叫了一声,见他立刻害怕的往后推了一步,它得意的甩了下尾巴。那尾巴和一根铁棍似的在地上啪的带起一阵扬尘,吓得宋白又是心肝儿一颤。
“你来干什么,”蔺子桑洗了被褥,在院子里支起好几根晾衣杆,她一边将湿漉漉的衣物扯开摊平,一边头也不回的问道。
宋白先干咳了一声,然后扭捏道,“我就是想着能不能来蹭顿饭吃。”
上回晚上来,也不知道倒霉遇见了谁,足足撵了他三五里地。倘若不是他轻功了得,还不知道如今是个什么下场呢。宋白心有余悸,他这几天都在城里头打转,没钱了就顺手拿点东西,与旧时候一样。可自从昨天,外头不知来了什么人,穿着打扮与大齐的百姓半点不同,个个都骑着高头大马,面露凶相。京都城里的守卫比平时多了三倍,来回十几步的路都能遇见三个兵,第三只手没多少机会能伸出去。宋白觉得无趣,他没有其他地方能去,想来想去也只有到这里来了。
他其实并不饿,然而想起上次在蔺子桑这里草草吃过的几口饭菜,他又觉得肚皮空的可以再装进一些东西。
“厨房里有中午剩下的菜,自己去拿。”蔺子桑并不多理会他,宋白在或不在对她似乎并没有多少影响。
宋白往前走了两步,然后回头看了一眼蔺子桑的背影。那凶恶的老虎在她身边宛若农家听话的小黄狗。这场景和谐中又有着说不出的古怪,宋白加快脚步进了厨房。
外头的光景如何,蔺子桑虽然没有出门,也大概从王老头那里听说了一些。去年年初的那场战争,以北人的败落为终结。但是零零散散的小役一直到前不久才完全结束,北人有意求和,是以送了他们的王子来与皇帝议和。
京都城距离北地路途遥远,这里的百姓并没有直接的感受过北人的侵扰。因此对北人的到来,他们好奇过多不喜。更何况,大齐的将军打的可是胜仗!如今这些平日里爱张扬非常的北人过来灰溜溜的求和,反而让许多百姓的心里多出了几分得意。
宋白没有什么吃相的蹲在廊下,他的眼睛盯着蔺子桑的背影,瞧着她里外忙活。他记忆里家人的模样已经十分遥远了,然而他也还依稀记得也是差不多的这么一方院子,院子里他的模样模样温柔的回头唤他的名字。
然而,他原先的名字是什么,宋白已经忘记了。记忆力的女人面孔模糊,嘴巴微微张了张,却哑然无声。
“你不是自愿卖身进秦阳侯府的吧?”他的嘴巴塞得满满当当,说话的时候有点含糊不清。
蔺子桑的动作顿了顿,她回头看了宋白一眼,“你瞧见过多少个自愿的?”
身不由己,这滋味,宋白觉得自己是懂得的,他没有再顺着这个问题往下问,而是道,“你也算是境遇好的,如今还不是轻松自在,一个人在这院子里过日子,要我看也没什么不好的地方,何苦要犯险去偷那卖身契?”
“你不也为了四十五两银子犯险去为我偷卖身契,各自有各自的心思罢了,”蔺子桑擦干指尖上微凉的水珠,“这院子里的日子如今算是轻松自在,可是谁能保准以后都这样轻松自在?只要我的命一天不是我自己的,我就一天也轻松自在不了,”
宋白愣住,半晌他才放下手里的空碗,嘀咕道,“你这丫头片子,真是个胆大的。”
蔺子桑对他伸手,“吃完就把碗给我。”
宋白在蔺子桑身后站起来,紧着问道,“你就不怕我拿了银子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