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绿仙的记忆里,首次见到南宫晔,他一身不染纤尘的素色长袍,负手立于游廊边上。
清风剪鬓,白衣嫳屑,衣袂在风中翻涌如云朵飘逸,迷路的人儿,竟是那般淡然,眼含温柔,摇摇凝睇着自己,目光是湖水一般的宁静。
那样的他让绿仙惊为天人,温润如玉,遗世而独立。
这样的一双眼睛,让她霎时失神,如同溺水一般,就在他的眼神里一点一点的沉了下去。
一切都是孽缘,如今这记忆犹如层层被拨开,露出了骇人的森森白骨。
而眼前之人,不复往日的温柔和宁静,变成了自己恨之入骨的对象。
是的,此时,绿仙已经彻底的明白,她要的不是南宫晔俯首称臣,再次臣服于她的石榴裙下,而是要将他毁灭!
是的,由爱生恨,一而再再而三的受挫,她已经不再痴心妄想南宫晔会回心转意。
既然得不到,你们就要毁掉!
天罗地网阵势启动后,又是一阵的天旋地转,一边捏着清心咒驱散身上的乌云,一边还得防范天罗地网领首的阵势攻击,众人已是自顾不暇,根本没空理会其他人是什么样的状态。
袁念琴根基较浅,在这样的阵势攻击之下,毫无还击之力,不多时,便已经精疲力竭。
垂死挣扎中不由得加深了对袁念箐的怨恨:若非她抢了南宫晔,又怎会生出这么多的事端?
木拐子董利略通阵法,但因修行较低,此时也是自身难保,但是看着岌岌可危的袁念琴,他还是不由自主的伸出了援手。
将袁念琴拉至自己的身边,董利轻叹了一声:“跟着我,循着罡步行走,虽无法破阵,但暂可保你无虞。”
仿若抓到了救命稻草,袁念琴紧紧的挽住了木拐子董利的胳膊,跟着他的步伐不断的踏起了罡步。
看着眼前东倒西歪乱作一团的众人,绿仙嘴角浮现一丝诡异的笑容。
绿仙脸上如瓷玉一般皎洁透明的肌肤,苍白得没有血色,美艳中自带一股妖娆,只是她的双眼瞳孔在剧烈的收缩之后快速的涣散,完全没了焦点。
南宫晔见状,心神一震,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涪陵摄魂术?你堂堂仙界第一家族,竟使用如此不上台面的远古巫术?”
绿仙却对此浑然不觉,她的双眼,像两湾在月光之后沉寂万年的死水,波澜不惊,清风不动,此时暖暖的阳光倾泻在她身上,折射出一片潋滟的光华,却让人情不自禁的心生恐惧。
运起心内的天地灵气,南宫晔紧急进行自我庇护,同时高声提醒道:“请运灵气,强行护住内丹……”
话未说完,却是被席卷而来的飞沙走石吞噬了一切。
看着眼前雷虐风号,哀嚎遍地的惨象,绿仙却一点解气的感觉都没有:她想杀了袁念箐!无比强烈的杀了她的欲望!但是此时此刻,她却不知所踪!
这让费尽心思布下这破天阵势的绿仙十分的抑郁。
漫天的黄沙犹如沙漠里暴风来袭时的狂野,铺天盖地的要将这一切的掩盖;大小不一的石块,如同山崩于前的狂暴,昏天暗地的要把这世界都吞噬干净。
不出一柱香的时间,众人已淹没在滚滚沙石中,便是南宫晔也一同卷入了这暴烈的沙石之中。
绿仙高高的站立于沙石的上空,看着众人如蝼蚁一般被这天罗地网的破天阵势所吞噬,发出了解恨的狂笑:“哈哈哈……”
然而下一秒,这笑声再度被凄凉的感伤所浸染,竟渐渐变成了嘤嘤的抽噎,再慢慢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嚎啕大哭:“呜呜呜去死吧!去死吧!你们都去死吧!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是她不是我?”
黄沙翻涌中,没有人能回答她的问话。
半个时辰过去,破天阵势重新归于平静,众人在天罗地网的包围之下,悉数被卷入了这滚滚的黄沙之中。
天地之间重新归于平静,地面也恢复了原先的平坦和安宁,如若不是亲眼所见,无人知晓,这里刚刚吞噬掉数十名修仙者。
南疆八大力士在振奋之余,却也不得不对绿仙心生敬畏:短短时间之内,便能设计这样疯狂的阵法,而在刚才,眼睛眨都没眨就把所有人都掩埋。
所有人都在心里默默的告诫自己:千万不能得罪了她!
哭完骂完后,绿仙的情绪渐渐在恢复,原本没有聚焦的双眼,瞳孔开始重新聚拢,脸上的苍白渐渐褪去。
看着眼前风平浪静的大地,她却再度潸然泪下,继而踉踉跄跄的跌到地上,伸手便往地上挖去:“南宫晔,你出来!”
南疆大大力士不解她的行动,站在一旁,眼睁睁看着她挖得双手鲜血直流。
既没有动用法术挖地,也没有使用灵气护体,绿仙只是机械的挖着:“南宫晔,我知道你没那么容易死的——你为什么那么没用?你不是号称精通各种阵法吗?为什么没有破解?破解不了你就跑啊!你为什么?为什么……”
回应她的只有平整的黄土地上,轻轻扬起的灰尘。
绿仙对南宫晔有恨,但这刻骨铭心的痛恨却是因为蚀骨灼心的爱。
恨极时她只想着要将他挫骨扬灰,此刻看着南宫晔被吞噬,她才开始发现,饶是如此,她仍旧无法放下对南宫晔的爱——她还是抱有一丝希望,希望他能回心转意。
南疆大大力士看着绝望的绿仙,只见她眼里是无比悲凉的寂灭,涕泗横流无法掩饰她的芳华,但脸上的绝望却让她整个人形同枯木。
双手麻木的挖着地上的黄土,绿仙机械的念着:“为什么?为什么……”
见到南宫晔的那一瞬,她便砰然心动。
那一瞬,她恍如入梦,梦里全是那个仙姿卓约、眉清目朗的绝代男子信步于长廊阆苑中微微讶异的模样,白衣胜雪,鬓角如画。
那一瞬,他只微微张嘴,未言一语,却已有一个声音荡进她的心里,扰乱了她的思绪,迷住了她的心智,她伸出手想要抓紧他,却又担心伤了他。
那一瞬,他对她说仙魔殊途,她只当笑话来听:既是修仙,殊途同归有何不可?她掐指计算着日子,只为等他苏醒过来,和自己携手仙界。
那一瞬,她见他身着红裳,要沉浸于别人的温柔乡美人窝,暮然盛怒,大闹婚礼,伤了妖修谷一众,瞬间斩杀无数小妖修,她是仙界第一家族高高在上的嫡女,集百般恩爱于一身,岂知会在这里栽跟斗?
不说绿仙迁怒于南疆八大力士,绿野仙踪和南疆闹得不欢而散。
却说南宫晔一众人等,却是在石猴斗转星移的余威之下,逃过了天罗地网这一劫,竟是悉数被转移到了别处。
只是众人此刻看着眼前府门之上那硕大的三个字,嘴角无比纷纷抽搐起来。
眼前的府门之上,书写着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阎罗殿!
能从破天阵势里逃出生天,所有人都无比庆幸,但是转眼又到了阎王殿,还真是才出虎穴又入龙潭。
修仙者寿命不同于常人,生死的概念也相对模糊,但是无一例外的,他们若是走到了生命的尽头,爽灵地魂都得收归阎罗殿。
此外,阎罗殿阴气过重,若是修为不足,或是行有差错,不但可能会身受重创,还有可能将爽灵地魂永远留在阎罗殿。
没了爽灵地魂,三魂缺一,在修仙这条道路上也算是走到尽头了。
是以,哪怕是位及仙班的修士,都会对阎罗殿有一种莫名的敬畏之感。
此刻站在阎罗殿之前,众人不禁面面相觑:真不知从破天阵势里逃离,是对还是错!
和众人的反应不同,南宫晔倒是脸上露出了喜悦之色:袁念箐的爽灵地魂被绿仙所毁,此刻只怕已被收归阎罗殿魂魄司所保管,在袁念箐去世之前,这爽灵地魂都不会被送入轮回。如能将袁念箐的爽灵地魂拘走,也算不虚此行。
回眸看了一眼惊惶不安的众人,南宫晔便出声道:“诸位若是担心地魂被侵蚀,不若早早离去!”
灰头土脸的袁念琴此时一肚子的气,在她看来,此次被卷入阵中,全赖南宫晔和袁念箐结仇。
殊不知,若非石猴的斗转星移,只怕她此刻已经成为了一抔黄土。
看着南宫晔,此时袁念琴气壮人胆:“早早离去?你当阎罗殿是你家?想来就来想走就能走?”
南宫晔错愕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当年三界动乱之后,各界都对阎罗殿恶言相向,甚至于为了永生不死,还有袭击阎罗殿,想要消了生死薄。
是以阎王一怒之下,封锁阎罗殿,并下了封印,但凡修士入得阎罗殿,几乎九死一生。
虽则修士死后地魂仍归阎罗殿魂魄司,但双方几乎是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南宫晔寻思片刻才发现,但凡丢了地魂的修士,似乎最终都只能走到了修行的尽头,最后成为了阎王殿里数以万计游魂中的一名。
想到袁念箐可能会变成孤魂野鬼,南宫晔不由得心口抽痛,脑海里全是和袁念箐往世的那些画面不停交集:
那一世,他莲足微澜,转山转水转陂陀,不为超度,只为和她再次相见,执手相对无语凝噎。
他在下一秒化身为魔,她仍不离不弃,她不惧流言不怕死亡,紧随身后和他一道走向魔道至尊的神坛,低眉浅笑,她眉眼如画:“谢谢你还记得我!”
那一世,两人怅惘相望,转眼万年,岁月旖旎,只因为情痴缠,为保他魔尊元神,她不惜化身为鲛,将他的元神护于深海之中。
在佛前沉寂千年,虔心祷告,直至他元神诡异,重返魔界,她看着他翩跹的风姿,嘴角是浅浅的笑意:“多亏你没有放弃!”
那一世,他潜心修炼魔镜秘术,却因心烦意乱走火入魔,被长老拘押于魔界的地牢,却不慎误入阴曹地府的冤魂司,冤魂司的魑魅逃窜,和他展开了一场血腥的大战。
正当他双眼猩红大开杀戒时,是她素手白衣,翩然而至,泫然欲泣的看着他:“你可还记得我?”
她眼角的泪滴如响雷一声,震醒了他的魂魄,让他得以回魂,并带着她杀回了魔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