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苏氏扶着礡云的手,站到自家门外,听见里头传来的读书声,不由一笑。
院子里传来声音,“爹,您说这个‘傅说死,其精神托于箕尾’是什么意思?”
杜老大的声音哼哼着,“爹怎么知道,嗯,大概就是一个叫傅说的死了,他的魂魄藏到你娘用的那种簸箕的尾巴里头了吧……”
杜苏氏虽然也不识字,但,她不认为杜老大的解释是正确的,要被杜老大这么教下去,两个孩子非得教坏了不可,
果然两个孩子一个问:“簸箕有尾巴吗?”
另一个孩子问,“他为什么不去投胎,却将魂魄藏起来?”
杜苏氏推门拯救了父子三人,杜老大一时没认出薛礡云,只看到自家婆娘身后跟了个清俊的少年,诧异的跟俩儿子一起看过去。
杜苏氏不理会他,招手对两个孩子说道,“这是你们表姨母家的二表哥。”
又对礡云介绍道,“左边的是卫启,右边的是卫真。可巧卫启也只比卫真大一日……”
因为对卫昭的生日记得格外清楚,所以连带着连这位表外甥的生日也记住了,他是比卫昭正好小一日的。
很显然薛礡云也想到了此处。
两人的情绪都不高,不过杜老大却没感觉出来,而是兴奋的说,
“哎呀,这是礡云吧,都是大小伙子了,定亲了没有?这会儿回来就不走了吧?”又颇有自知之明的对俩儿子说道,
“你们表哥学问可好了,正好遇上了讨教讨教,免得被爹教错了。”
杜苏氏从难过里回神,瞪了他一眼,你还知道自己教错了!
薛礡云虽然跟着吴师傅在山上呆了几年,但功课也没落下,不说只是启蒙用的幼学琼林,就是四书五经也都倒背如流,他天资聪颖,却又从不骄傲自持,学问扎实,是当初钱太傅都要夸一句的。
杜老大问怎么是礡云送杜苏氏回来的,被杜苏氏一句“半路碰上的”打发了。
杜苏氏倒是真心挽留薛礡云,“吃过饭再回去吧,是家常便饭,吃完,叫你姨夫雇辆车送你回家。”
礡云那晚回了家留了封信说是上山拜访朋友,便接着又返回了山上,不过是存着能再见卫昭一面的侥幸。可惜直到走,他也没见到。
杜苏氏虽然比他看的开,那眼中也不是没有期盼的。
下山的时候,一个和尚送了他们一程,到了山底下,杜苏氏说道,“多谢大师,老身心愿已了,从此只愿国泰民安,天下太平。”
那和尚闭口不言,只行了个礼。
礡云的心中却像是塞了一团火。
他刚要摇头推辞杜苏氏的挽留,见卫启卫真两人眼神里有期盼,鬼使神差的点头应了。
杜老大被杜苏氏指使的团团转,又是买菜,又是买肉,薛礡云便接过卫启递过来的书,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一句一句的回答两个孩子的疑问。
礡云吃过饭,辞谢了杜老大雇车的意愿,一个人快步回到家中。
杜苏氏虽然没有明着要求,但是他懂她的意思,他当然不会说出卫昭的秘密。不管是为了家人也好,为了卫昭也好,他都应该将这秘密藏在心中。
他不是个三岁小儿,以为说破了杜苏氏就能认回卫昭。
相反的,因为父亲做了一方父母官,对于皇权,他比杜苏氏认识的只会更透彻,如果他真的说出来,陛下雷霆之怒说不得父母也要跟着自己遭殃。
可是他不甘心,卫昭的身世像是一团迷雾,他看不清也看不透,可面前总是闪现出她哭的红肿的双眸,跟幼时的那团小小的人儿重合在一起,让他的心像是被谁紧紧的攥了起来,那些恶意的挤压几乎让他冲动的跑到她跟前问个明白。
他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拍了拍大门,门房上不知道干什么去了,连侧门都关着。
“二爷?”开门的是老仆,见了他极为诧异,“老爷跟夫人连同大爷他们都去了行宫避暑,您……没跟着一起么?”
薛礡云点了点头,父母不在也好,免得现在就要去解释他多日未归。
等到了他的院子,他想起刚才老仆说的行宫避暑,顿时顿住脚步,又问了一遍,“老爷夫人去了哪里?”
这次回答他的是院子里的小厮来宝,“二爷,老爷留了信给您呢,他们昨儿一大早就跟着陛下去了行宫了,听说还能跟着狩猎呢,大奶奶将小小姐都带去了。”
薛礡云虽然多年不在家,但小厮丫环的配置是标配,一个也不少,四个小厮来宝、来福、来喜、来寿,并排站立,十分精神。
薛礡云点了点头,对着从屋里迎出来的管事妈妈李家的说道,“我不用丫头,留下四个小厮即可,将她们退给母亲处置。”
几个丫头还没从主子爷的美貌中回神,便听到了晴天霹雳,顿时满院子里都是心碎声……
在家里踟蹰了一夜,他也没想好到底要不要去行宫。
得知卫昭死去的痛,得知她活着却欺瞒了他们的愤怒,还有那种她哭泣时自己心酸难耐的酸楚,没有因为时光流逝而消减半分,反而让他更加难受。
行宫里头跟外头的人却已经忙活着开始狩猎了。
被用来狩猎的上林苑在行宫以东,纵横各有六十余里。
在燕国算是规模最大的一处园林了,只是里头并没有宫室,而是因地制宜的设了许多小凉亭,有的干脆就是露天弄了几个石墩石桌。
总起来野趣多,上百年的古树也多,虽然没有大山,但也是层峦叠嶂,景色密密实实的,就是几千人跑马进去,也是眨眼就能不见了的。
燕国秋狩有个传统,那就是狩猎期间,各人所得都归各人,不论贫富贵贱,侍卫或者太监,据说这个规矩是老祖宗传下来的。
目的是为了让国人不要荒废了武艺,也就是说秋狩期间,宫里的人只要不当值便可以进上林苑打猎,而且猎物都归自己。
千万不要小看这一点,虽然猎物不值几个钱,但自己打到的,总归是不一样的,这种收获的快感是平日在深宫内院得几个赏钱所不及的。
如意干脆就放了李软等人的假,反正进了上林苑,有侍卫们跟着,她也用不上太监,就是红竹等人,也叫她们去玩,“秋狩又不是年年有,逮只兔子养着也不错啊。”
绿竹却要跟着她,她现在骑术不输燕国任何一个贵女,比起如意的武伴读们也不差什么。
如意也同意了,两个侍卫统领毕竟是男子,有些事还是找同性比较好开口,比如如厕……
庆禾帝这次出来,带了不少宫内的美人,如意便不往他们那边凑了,庆禾帝着人警示了几句,便也由着她。
如意到哪里都带着一大队人马,往往是刚瞅见猎物,便把人家吓跑了。
时间一长,她也不耐烦了,知道不能甩开周轩跟君如夜,便跟周轩打商量,“孤不去打猎了,你去,不过猎物要分孤一半儿,”
又转头看向其他侍卫,“嗯,你们也一样,打猎最多的那个,孤只要他三成,最少的那个,孤要八成,好了,去吧。”
她不说还好,一说侍卫们都兴奋了,这不是单纯的打猎,这是殿下要看谁能用谁无能呢!
如意带着君如夜跟绿竹则往回走。
迎上了靖江侯家的世子一行,她是太女,虽然不耐烦应酬这些人,然而也没有躲着走的道理。
她拉住缰绳,本意是点点头,有那个意思就行了,连父皇都说了,在山林里可以不讲究那些繁文礼节,谁知世子李继重身旁的李大小姐李宝瑛不知道说了什么,兄妹二人竟然向她走了过来。
靖江侯上折子谈及四公主,被庆禾帝记恨着呢,如意自觉是个孝顺的,这会儿见了靖江侯世子也给不出比面无表情更好的脸色来了。
谁知李继重行了礼没说多少话,却将话语权放给了自己妹妹,按理,李宝瑛见了礼,也就过去了,不想这姑娘十分自来熟的说道,“殿下这是去哪里?兄长正嫌弃我们姐妹累赘,我们能跟着您吗?”
没等如意点头,便转身扬手招了远处的几个姑娘过来。
几个姑娘甚是有礼的问安,眼光却分出大部分落到如意身后的君如夜身上。
君如夜穿的不是侍卫服,而是庆禾帝赐的鱼龙服,这是殿前侍卫才有的殊荣,比那东宫的统领服饰自然高出好几个等级。
鱼龙服本就是可着身量来做,因此此时看君如夜,便觉得他身材挺拔,清朗如皎皎明月,就是不看面孔,单看身材,也是极吸引人目光的。
如意干巴巴的说了句“免礼”,她不在乎大家看君如夜,可是这么明晃晃的,都不会不好意思么?再有这些人都是谁啊?她也不认得。
亏了还有几个懂事的,拉了拉李宝瑛的衣袖,如意骑在马上,将这些小动作一一看在眼中,有些好奇这些人到底要干什么?
李宝瑛回神介绍道,“殿下或许不认识,这是李家的嫡小姐李思兰,平日里最是仰慕殿下风姿的,她的亲祖父是李氏族长,伯祖父是刑部尚书。”
如意转头去看李思兰,见她对这介绍明显有点满意,顿时觉得好蠢,直接说刑部尚书的侄孙女不就好了,李氏族长关她什么事,这介绍人的,不讲跟自己有直接关系的先摆出来,啰嗦了一大堆,好没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