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还是要说的,父皇那里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找她,她有好多话,既然他不说,就做个听众吧,她端起茶杯,低头喝了一口清水,
“小时候娘不叫我早早的喝茶,我到现在也不太爱这个,所以这里备下的都是温水,不过这水是山泉水,喝到嘴里微微有点甜味,却不腻,很清新。
今儿我打发人去接国公府的高小姐,从她那里看到了这个,想起你似乎也有一个的,还是当初我送给你的呢,当然这么多年过去,说不定你的都坏了或者扔到哪个旮旯里了……”
薛礡云攥成拳头的手微微有点颤抖,气的。说她识人不清可见是一点也没有冤枉她!
如意微微一笑,哄不好只好激怒他了,现在看来他没有当场离开,还算是有点毅力。
她仿佛随手从旁边拿过一个络子,递到他面前,笑着说道,“说不定你都不记得了,可我觉得还是跟当初我给你的那个一模一样……”
薛礡云不得不看了一眼,伸手接过来触手一摸,接着飞快的将它扔到桌上,冷声道,“不一样,不是我的。”头却没有低下去,而是目光灼灼的看着如意。
如意嘴角还噙着促狭的微笑,仿佛没想到他会突然看过来,脸上渐渐多了一分红润,她本来肌肤胜雪,这下则更加清丽,眉目中仿佛多了一点妩媚,薛礡云觉得自己心里好受了一丁点。
薛礡云认出了那个是假的,倒让如意平添了几分不好意思,手心里捏着的那个便有些灼烫,烙得她眼睛有一点酸。
殿里有十几处灯火,如意却只点了一处,微暗的厅堂里烛火摇曳,如意往外看了看,再开口心中便多了一份镇定,“是你救了国公府的小姐?”
薛礡云的容貌在灯下显得更加莹白如玉,可也散发着冷意,“我只是将她从马上提起来扔到一旁,并没有……”
如意一听就知道他误会了,连忙打断了他的话,
“我知道我知道,我想她大概也不知道你是谁吧,可是她手里拿着的是你的东西,幸而这会儿她没说出来,我这才想了个偷梁换柱的法子,打发人编了个一模一样的,本想叫你瞧瞧能不能瞧出分别的,哪知道你一下子就看出来了。”
薛礡云忍不住用眼睛的余光看了她一眼,她的呼吸有点急促,不再像之前那样从容不迫。
如意确实不想让他误会,她这次喊他来,只能算是投石问路,毕竟母亲那里还要指望薛礡云相帮呢。
她目光盈盈的直着身子一眼不眨的看着他,一脸的诚恳,莫名的就叫他十分高兴。
“我前几日陪着姨母回家,家里很好,姨母还给我做了饭吃,烙了韭菜鸡蛋饼,做的豆腐汤,姨父去街上买的小菜和酱肉,两个表弟都十分乖巧可爱,也听话,姨母嘱咐他们要好好念书……”
如意的眼睛一下子酸了,闭着嘴怎么也憋不回眼泪,一口气堵在她的胸中,她一下子站起来,背过身去,“你别说了!……我晚上没吃饭,一听你说这些,肚子都饿了!”
她的声音一下子就变了,薛礡云跟着心里一痛,脱口问道,“你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怎么成了太女?”
如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上一辈的恩怨不该是她这个做晚辈的置喙的。
父皇、母亲、爹爹,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不容易,他们也同样的,没有一个人曾经对不起她,反倒是她,因为她的存在,就是一种伤害。
杜卫昭的愿望本就是终老乡野,做一个朴素的乡野村妇,可命运却让她成为了帝国的太女。
薛礡云精致的面孔上还带着几分稚气,可是她,与他一般年纪,却硬生生的逼着自己戴上了一层又一层的面具。
在父皇面前,是个有点无赖的闺女;在大臣们面前,是个心志坚定的燕国储君;在贵女们面前,是温和从容的太女殿下……
面具戴的多了,连她自己都有点分不清楚到底哪个才是自己。
皇家寺院的钟声传的极远,悠悠荡荡的飘过来,如意一下子回神,“这些事一时说不清楚,你只要替我保密就好了,等到时机成熟,我会一五一十的告诉你的。”
顿了顿,她轻声问道,“娘她知道我还活着了吧?”
没等薛礡云回答,她垂着头继续说道,“那天太傅突然跟我说娘她不行了,我吓坏了,信以为真……”
薛礡云突然就来了气,“若不是这样,你还不会见姨母是不是?”他的手紧紧攥在一起,青筋直冒,连身体微微都有些颤抖。
如意的心如同被重锤突突的砸了下来,她没有反驳,背对着他,也让她有勇气说出心里话,
“是,我不能见她,我希望她能好好的活着,我希望杜家即便没有了杜卫昭也能家庭和睦幸福……我希望大家都好好的……”
他喘了口粗气,情不自禁的站起来往她那边走了两步,却又突然停住了,自己的脸上终于带出来一点意兴阑珊,“我知道了。”
如意好不容易将心中的酸涩掩住,转身将手里捏着的络子递给他,“这是我从高芊芊那里拿到的。”
薛礡云默默接了过来,大钱上还带着温度和湿意,想到这是自己平日里常摩挲的,他眸子略暗。
两人默默相对而立,灯光摇曳,照着他们的影子轻轻的随之晃动。
如意等到脸上泪渍干了,才说了一句话,“你回去吧,让周轩送你回去,以后若不是他找你,你不要听别人的话。”
薛礡云点了点头,待要走,突然想到薛丽云,转身对她说的,“薛丽云她们不好,你防着点。”
如意愕然,“我从前都不认识她们,也或许见过,但还是今日才知道她可能是你的姐妹,我们之间没有利益冲突,再说她能怎么算计了我?”
薛礡云心道说她识人不明还真没有冤枉她一点,“二房跟我们家有生死大仇,当年我娘怀着我的时候就吃了许多亏,差点连命都没了。”
如意连忙点头,“我知道了,你不要担心,我以后不跟她来往就是了。”说完嘟囔道,“本来以为是你姐妹的……”
心情是有些低落的。
她没有姐妹,少有的几个贵女对她都是尊敬,伴读们要自然一些,可随着年纪的长大,也没有小时候那种亲密无间,再说嬷嬷们都看着呢,略有点随意就教训。
所以她近些年都是将自己先隔起来,就是冯琳,对她也是依赖大过姊妹之情。
偶尔她会想起小时候在平县的伙伴,春花、季明,甚至连那个老是呛她的巧云,现在回想起来,也没有那么可恶了。
薛礡云明白她的孤单,却又心中恨恨的,这样一来,声音里不免就带着一点恶声恶气,“不是什么姐妹,烦都烦死了,他们住了我们家的别院,还住了正房,让我爹娘跟我挤在一个小院子里头。”
说着白了如意一眼,最后的语气里都有了幽怨。
如意瞪大眼,“姨母怎么肯?我觉得姨母很厉害啊!”
“二房的老祖宗活着,算起来是我爹的亲婶子,我娘就算再厉害,也不能忤逆长辈!”
他自小身体不好,性情乖张,加之后来跟着师傅在山上呆了几年,对世俗中的孝道不免有些不服,可虽然不服,也没有因此而惹恼母亲。
如意怅然。
“小时候,姨母也很疼我的,不知道她现在好不好?说起来,我还没见过姨父跟你大哥哥呢,听说你有了个小侄女,要是长得像你就好了。你说要是姨母见了现在的我,能不能认出我来?”
薛礡云摇了摇头,“肯定不会认出来,大家都以为……,你是太女。”直视太女的容颜是一种冒犯。
这样不痛不痒的打击如意直接无视了,“那我去你家给你撑腰好不好?起码让二房的人从正房搬出来……”
薛礡云情不自禁的又白了她一眼,
“你就这点用处?不用你我也能叫他们滚蛋。她们不是好人,那天我不小心走错了院子,听见她们想算计你,我本来想告诉你的。
可空口无凭,后来见你身边有高手,再来十个我这样的也不是他的对手,便歇了心思,想看看能不能帮点小忙,这才顺手救了高芊芊的,我隔着衣裳,没有碰到她,你别想让我负责……”
如意这会儿想笑了,“我既不是月老又不是媒婆,你怎么会那样想。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帮着别人反而不管你的,以后你有了事,若是觉得我能帮上忙,只管来找我好了,呃,我会跟周轩说一声。”
薛礡云一听她话里对周轩十分信任,自己心里又别扭了一下子,不过这个如意就想不到了,她心里对薛礡云就是像对弟弟一样,甚至比杜家的两个弟弟还要更亲密一点的,自己也觉得自己很有大姐姐的样子。
本来是要分别的,又说了这么多,如意有点依依不舍,“你,要怪我只管怪我好了,我知道你对我好着呢,是我不好,我给你赔不是。”
薛礡云背过身子,不说话,她便接着说道,“我娘那里,你多帮我照顾一下,让她吃好喝好,我……”
她想说自己会努力,终有母女相见的一日,却觉得说到不如做到,便止住了话头。
他闷声闷气的点头,“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