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自从跟高素在甘州待了一段时日,对这个老人家一向尊重,语气也没有上位者的傲然,而是笑着问道,“河道上的风不好吃吧?”
高素闻言忍俊不禁,“陛下不知,当日世子回府,风尘仆仆,府上门房竟是没有认出来,反倒是以为哪里来的绿林好汉。”
如意点头,“想象可知,原以为世子是个品节高雅、有魏晋之风的翩翩君子,现在回来英姿勃发,也怪不得认不出来,不过还是算不得绿林好汉,顶多像个水上霸匪吧?”
高素觉得陛下说话谑而不虐,不由的抚掌大笑,点头道,“可不是,起码这水性,可是比之从前高明了不止多少倍,遥想证儿当年,才学游水,喝足了月余的湖水才算勉强应对过去,谁想到当日见水变色的世子,也有今日在水中闭气半个时辰的能力?!”
如意笑着点头,“世子若有空闲,明日进宫一见吧,正好我也有许多事要跟他商讨。”
“陛下实在太过客气,高证明日有空,他现在虽然身无实名,可职责加身,都是陛下的恩典。”
如意笑着用手中的茶杯碰了碰高素的杯子,“是他有这个本事。”眼光对旁边现任的成国公高睿一扫而过,她要用世子高证,那么高睿就只能晾干了晒起来了,作为现任的国公爷高睿肯定不会太高兴,儿子有本事,老子无能,老子的老子又圣眷不衰,显得他这个国公爷就跟只是个生孩子的作用似得。
满燕都的人只要对国公府有所了解,就没有不明白国公爷的郁闷的。如意对此也是心知肚明,可惜,帝王心术,她也并不希望国公府里众人拧成一股绳,假若高证对高府众人一力提拔,将河道诸事尽数揽于手中,到时候就换成她这个皇帝郁闷了。
高素也不是傻瓜,可他也同时知道自己儿子的斤两,说实话,要不是为了历练世子,也是缓和父子关系,他都有可能直接将国公府的位子传给孙子。
如意重新将目光投向歌舞,轻声说道,“父皇说高证有雄才,朕也盼着君臣相得,能成就一段传世佳话!”
有她初二召见高证一事,高素已经很高兴,没想到她还能有此一说,简直就是意外之喜,却是心中汹涌澎湃,眼中隐有泪光,不过老狐狸之名也不是白得的,仍旧缓和了声音道,“老臣虽然已经老了,也盼着国泰民安,盼着子孙兴旺呢。”
高素回府后对高证自有一番教导,翌日,高证果然早早在宫门递了折子候见。
如意并没有多加询问,而是让高证侃侃而谈,她是女子,又是摆出感兴趣的诚意来,面容温和,眼光真挚,高证在她的炯炯目光之心,私心杂念都抛诸脑后,将河道之事娓娓道来,这些事不是他昨夜的灵机一动,而是经过无数历练之后的深思熟虑,故此说起前因后果,举证实例,无有不妥。
“果然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有今日之言语,朕在明则身上,见足‘工夫’二字。”她站起来,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腊梅,俄而,扭头轻声对他说了一句,“并非是见外,朕确实想说一句,——你辛苦了!”世家子弟,贵胄门阀,本应潇洒解意,清淡从容,却应她之命,远赴边境,又辗转各地,昼夜为继,她道一句辛苦实是由衷而发。
高证身份尊贵,外出又是身负皇命,所见之人,就算年龄在其上,身份品级也在其下,所以这许久不曾听见有人喊他的字,乍然听见皇帝喊他明则,神情一怔,仿佛是知己好友相见,心中竟是有种别样的愉悦感渐渐升起。
只是他并非感情用事之人,随即回神行礼道,“臣受陛下深恩,辛苦二字愧不敢当,要说功绩,实非臣之力,民间不乏能工巧匠,臣此去亦是受益良多,只是他们身无功名,碍于身份无法见到陛下而已。”
如意微笑,目光显出一种淡泊宁静,“朕有赏赐,稍候送至公府,有功之人,论功行赏,你可俱了折子一并送进来。待朕验实,或召见或封赏,全凭各人的真本事。”
她的话一说完,就见这位燕国公府门第之中最为尊贵的世子拜倒在地,“谢陛下隆恩。”
“嗯,你退下吧。”
高证退后三步,方静静转身出去。
如意看着他跨出门口,回头对李软说道,“你去送一下世子。”
李软忙匆忙跟了出去。
如意则一个人坐在书房中沉思,高证能有这番成就,固然是他自己竭尽全力辛苦奔波多方学习所致,可还有一点,便是她的倾力支持,这里的力不是力气,而是人力、物力跟财力,尤其是后者,若非多方调配,难免高证所作之事半途而废,就算是这样,到了后期,大雨连绵不断,她也不敢保证河道完全安全,唯恐哪里疏漏,冲垮了良田,损毁民居。
薛礡云进来后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见她坐在桌案后头垂眸不语,静静的走到她面前。
如意这才惊觉时辰已经不早了,“你是来喊我吃饭的么?”
薛礡云没有说是,却绕过桌案到了她身旁,伸手抚了一下她的脸颊,问道,“是不是很累?”
突然的一问,竟然问的如意有些怔然,她望着窗外的腊梅,将脸靠在他的胸前,“你可要多赚些钱,我很能花销……”
薛礡云抚摸她肩膀的手一顿,然后又接着往下顺了下去,低声叹道,“那是自然,若是不能养家糊口,我干嘛要成亲啊!你放心好了,大不了以后我不吃鱼丸了,从前也不是没吃过粗茶淡饭。”
如意垂眸目笑,“鱼丸又不值几个钱,就是一般人家也吃的起吧!”
薛礡云轻轻的捏了捏她的耳朵,低声道,“从前你去我家,有次吃了整整两碗鱼丸,还一个劲的说好吃……”
他一说,如意才想起来,不好意思的说道,“哎呀,我喜欢吃肉,可不喜欢剥刺,碰见没有刺的鱼丸当然喜欢的紧了!”
薛礡云俯身轻轻用唇贴了贴她的额头,似包含了无数情谊般的问道,“那你现在还喜欢吗?”
他一向纯净的眼睛像是突然蒙了一层纱,朦朦胧胧的含着不知是情谊还是暧昧,如意竟有片刻的羞涩,匆忙扭头道,“喜欢。”
说完唯恐他再问,又加了一句,“喜欢鱼丸。”也喜欢你……
果然薛礡云轻笑,将她整个人都抱住,“我知道。”
如意实在无力继续解释,只好闷闷的说,“咱们去吃饭吧。”
过了初二,都城中的人才真正认识到陛下对成国公府世子高证的重视。从前只觉得陛下像是对这位簪缨世家的贵公子青眼有加,可现在看来,却不尽然。
成国公府一时在京中风头无两,原本互相拜年的人家,年礼年前就送过了,可等到了初三,京中机灵的人家不约而同的发现原来成国公府“十分”值得“深”交哇!
公府的门槛都要被踏矮了。
“你我在宫里,对父母那边的礼仪总不能周全。我想让父亲母亲住到中路正房去,可也不能干巴巴的去叫人那么一说,你看我请太傅写了这几个字怎样?”父皇的字或许更好,但是对薛府来说,并不需要火上浇油,大家平淡看待才是对他们最好的。不仅是现在,而且在将来,万一他们两个有了孩子,想一想这孩子的亲生祖父母在民间,到时候或许议论更多,所以她现在就要将能想到的先想到前头。
“懿德堂。”
“嗯,”她眼中笑容明丽清亮,“勤于学问,兹为懿德。”
礡云没有顺着她的说,反而问了句“是不是已经做好了匾额?”
如意满脸笑容,“你真聪明。”已经口谕下去了,周轩快走到薛府门前了吧!
他捏了捏她的脸颊,“咱们给父皇请安去吧。以后这些事你考虑,做什么只跟我说一声就是。”
她拉着他的手,摇了摇,“你闷不闷,要不你跟十六出去玩罢!”正好斗篷的带子开了,她站住,他也跟着站住,顺手接了过来,俯身重新帮她系了,“我不喜欢玩。”
如意顿觉郁闷,她这想玩的出不去,给他创造点机会还不知道珍惜。
有小太监躬身跟李软说了几句话,如意正好留意,问了句,“什么事?”
李软忙回道,“是四公主,写了帖子,请陛下赏梅。”
如意笑着看他,“你去吗?”
薛礡云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不去了,那我去父皇那里帮你说一声吧。”年节里头,大家都默许的不加约束,多爱玩乐,就是太上皇,也找了不少人进宫,说说笑笑好不热闹,他虽然不想去凑热闹,但是陪伴长辈也是一种孝道。
“那好,我先过去看看,晚上咱们一起吃饭。”她冲他眨了眨眼角,难得活泼的带着李软走了。
薛礡云转身带着李净往太上皇所在正阳宫走去,走到正阳宫门口,忽然顿住脚步,侧身对身后的李净说道,“找人问问,四公主都请了谁赏梅。”如意身边有暗卫跟随,他不担心她的安危,但是对她一听邀约便走的行为还是有一丝疑惑。
李净身后也跟着一队小太监,很快便叫了一个过来吩咐了两句。
薛礡云在正阳宫只待了一刻钟,李净就悄悄回了,“是冯女官建议,四公主做了东主,在梅亭设了宴席……”
薛礡云的眉头渐渐的皱了起来。
梅亭那边,冯琳早早的迎了出来,如意笑着道,“你怎么不知道保养,穿的这么少。”说着就去握了握她的手,一触冰凉。
冯琳行了个几乎看不出来的宫礼,一手扶着她的胳膊,一手提着裙子,“恐怕您事多来不了呢。”
“我看送帖子的小太监有些眼熟,想着能给四公主出主意的也就只有你了,便来看看。”她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