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五公主也可谓赶上了好时候,否则以她所犯之事,早就死一百遍了。要知道原来尧州知府押解回京后,可是享受了抄家的待遇,成年男丁均流放到苦寒之地,通敌卖国跟谋逆也是不相上下的大罪呢。
关押的日子里头,赵五公主很快的认清楚了形式,又得知徐浩已经回了尧州,在他身上不抱希望之后,她陆续的吐出不少藏匿金银的地点,如意是个财迷,统统打发人去弄了回来,因此赵五公主在天牢中倒是比其他死囚的待遇更好些,获得了一处单独关押的牢房不说,食物还相对干净,住处也比较整洁。
这日刑部尚书李参进宫说事,提了一句她的情况。
史阁老(原来的礼部尚书)最爱拽文,多打听了几句,笑着讽刺道,“听说那贼首现在瘦的不足百余斤,模样也清秀了几分?这可真是南橘北枳,说不得就是赵国风水不好,她才当初胖成那样,又紧紧的巴着徐知府不放,当真是天真可笑!”
史阁老说南橘北枳,意在讽刺赵五公主在赵国肥胖难看,到了燕国却变得好看的多了些,拐着弯的说燕国风水好。
如意虽然不喜欢他提及徐浩,可并没有做声,她现在当然能维护徐浩,然而同时也会给他树敌,且是一帮比较厉害的敌手。
李参听了史阁老的话,同样的面无表情,只是微微垂了两分目光,说道,“就连她自己,也说从前气短胸闷,略多走几步路就要喘不过气来,且极容易生病,而现在住到牢中,每日粗茶淡饭,身体却比之从前好了不知道多少……”慢慢的将话题岔了开去。
李参提及赵五公主,并不是平白无故的说这么一句,这事还要从正月里头赵国大王爷赵哲殷送来的一封信说起,没错正是韩冬为了薛礡云特意扣下两日的那封信。
因为韩冬扣了两日,所以薛礡云送信的时候便用了加急,将那两日补了补。
赵哲殷在信中十分抱歉的就赵五公主的事情道了歉,然后隐晦的表示赵国愿意出钱赎人,而且他本人绝对也是十分不喜欢赵五公主的……啰啰嗦嗦的说了很多。
这还不是那封信的主要内容,如意大婚的时候,正好在腊月里头,各国都是派了使臣送了礼物,重要的人物都没来,不是人家不重视,是大过年的,谁也不愿意出差不是?
赵王爷在信中用大量的篇幅解释了他为何没来,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他吃醋了!嫉妒了!出离愤怒了!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凑够字数,他在信中大量的使用了诸如诗经等书中的句子。
回忆当初见如意的一幕,昔我往矣杨柳依依,遥想如意成亲的一幕,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而且人家还描述了一番他想象中的薛礡云,“赳赳武夫,公侯腹心”,意思是说薛礡云是如意的心腹,如意嫁人不选择相亲相爱之人,而是选择一个作为女帝的心腹的武夫,可惜了可惜。而如意拿相亲相爱的人,自然就是他这个“未见君子”……
最后还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非席,不可卷也。”你虽然成婚了,可是我对你的心是不会变的,你要是想跟我春风一度,我是很乐意飞到你身边的……
如意回信,“闻王爷近日学读诗经,今日观信,觉得您诗经读的不错,现在可以看《孟子》了。”
薛礡云回来后,对如意说了韩冬扣了两日信的事,“他是为了我,你要是生气,就责罚我吧,我说了他,以后他一定不会再如此了。”
如意是有点不开心,她不是水性杨花之人,自然不愿意外人将她揣摩成那样的人,便将自己的回信连同赵哲殷的信都给薛礡云看了。
薛礡云气得手抖,如意反倒不生气了,她拉着他的手,“我给你看这个,不是像你表明什么清白的,若是你不信我,我该伤心了。”
礡云忙道,“我自然相信你!只是气他狼子野心无耻至极!”恨不能这就见了赵哲殷然后将他砍成八段。
如意抿着唇用鼻子呼了一口气,“撇开那些虚情假意,我给你看这个,是想让你多方了解赵哲殷这个人。要知道,我们的立场不同,赵国从前跟燕国也并不是没有争斗的,或许一段时间,我们可以成为朋友,但是长期来看,我们仍旧是敌人。对待敌人么,自然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不要觉得他废话那么多,便是个蠢蛋,其实我觉得他挺不简单的。”见礡云嘟了嘴似乎要反驳,笑着止住他,“你看,一封信就将你气成这样子,你说他若是知道了,是高兴呢还是欢喜呢?你觉得他会为了我们夫妻感情不睦而担心么?”
赵哲殷为了他们两口子担心?“想想都恶心。”薛礡云打了个寒颤。
“那他写这封信是为了恶心你我?”
“当然不仅仅是这样,你看他说了赵五的事情,将赵皇的意思表示了,又说了他自己的意思,然后让我来作决定,从表面上看,都是卖了我一个天大的人情。”
如意轻笑着靠着薛礡云,“你看,他消息挺灵通的,知道赵五放出话去说有二百万两,便也说道要拿二百万两来赎人。虽然他还未登基,可他已经将赵国看做是他的囊中之物,而赵五又不是他同母的妹子,用赵国的钱来换一个惹事的公主,所以他自己不乐意,可是赵皇呢,为了面子还是想将闺女要回去的。父子俩有了矛盾呢。”
薛礡云已经顾不得生气,“那你呢,你是想让赵五回去,还是?”
如意伸手将信放到一旁,歪头看他,“你觉得呢?你说说我会如何?”
薛礡云有些呆怔的看着她,像是没想到她会如此的反问,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想了想说道,“她在燕国犯了事,罪证确凿,又是十恶不赦的大事,我觉得你会处决了她。”
如意大笑,“我以为你会说我拿钱放人呢。”
薛礡云心中大汗,其实他真的有那么一瞬间是那样想的,不过想到当日如意不同意将赵五嫁给徐浩了都,今日自然也不会为了二百万两而放过赵五。
如意转过头面对着他,眸子闪着奇异的光亮,幽黑幽黑的瞳孔里头像是藏了无数的心思,她突然对他说道,“你别把我想的太好,我之所以没有同意,是因为觉得他们拿出的赎金不够诚意,赎金的多少才是打动我的关键!”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再无笑容,一本正经的直视着薛礡云。
薛礡云刚要摇头,可看着她的目光既坚定又悠远,仿佛是看他,又仿佛是透过他说给所有人听……
这样的她是他平日里头少见的,对他来说,太过陌生,或许还有些可怕。
如意却没有住嘴,而是接着说道,“权谋本来就跟利益挂钩,你看现在诸国均安于现状并无征战,可一旦他们觉得利益受到侵害或者有便宜可占,他们肯定也会毫不犹豫的挑起战争……他们并不在乎战争会死 亡,会使父母失去儿子,会使妻子失去丈夫,会使孩子失去父亲……而我,……就算曾经在乎过,可一旦真的开战,我也不能在乎了……”她将权谋、战 争都一一的摆在他面前,终于是揭开了皇权之下那血淋漓的面纱。
薛礡云被他说得一瞬间手脚冰凉,他并不是没有经历过战争,可他并没有主动的去祸害过谁。有人犯国境,他当然也赞同守卫疆土,他从未考虑过那挑起战争的一方。
是了,夷人为什么老是来挑 衅,还不是为了获得好处?还有从前的姜国,一直不断的骚扰甘州边境,他从未站在他们的立场上想过这些事。
“父皇在位时候并未主动挑起过争端,可是我不是父皇,一旦好处足够大足够吸引我,我忍不住也不会忍,我会主动出击的。就像赵皇想拿钱赎人这事,若是他拿出三百万两、四百万两,乃至五百万两,我想我会放人的。”
薛礡云定定的看着她,忽然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赵哲殷是敌人,是你的敌人,也是我的敌人,却不是情敌……”
如意没想到她说了这么多,他却理解成这样,不过这也算与她最初的想法殊途同归,她并不希望礡云吃赵哲殷的醋,在政治权谋里头谈的感情都是狗屁。
“你这样说也没错。”她说道。
薛礡云却将她揽在怀里,他不仅明白她的意思,他更清楚的知道,她要的那些钱财等物都不是替她自己要的,她为了江山百姓,是会殚精竭虑尽心尽力的,她在努力做一个好皇帝!可是这些话他不能再说,在她伪装坚强的此刻说着话,会让她难受。
他抚摸着她的脊背,喃喃的说道,“你对我好,我也对你好。我很愿意做你的武士,也愿意做你的腹心。”
第一百八十五 秘方
薛礡云开始频频的拜访曹御医。
有时候曹御医过来给如意请脉,完事后也被礡云拉到书房去不知道商量什么事情。
不久城中悄悄的开了十来家药堂,这药堂卖一些极其便宜成药丸子,每家也有一个坐堂的大夫跟着两个学徒,初看是极其的平淡无奇的,也不引人注目,然而没过多久,京中不少人家开始流传,说这药堂卖生子秘方。
生子的秘方有些个世家也有几个方子,大家有孩子的不稀罕这个,可那没有孩子的,想孩子想疯了的也同样的有许多。
这方子要说神奇么,有人说当初陛下就是吃了这方子,所以才大婚一个月便怀了身孕……
当然没人到如意面前求证,但是事实就在那儿摆着,由不得大家伙儿不信。
有那跟薛家交好的,就去找薛夫人打听,没想到一向是利落至极的薛夫人竟然遮遮掩掩的不肯说个明白了,于是大家都懂了。
这生子的秘方很贵,贵到一般人家根本买不起。不过人家药堂也放话说了,按照方子来吃,并遵照医嘱,三个月内不曾怀孕者,人家分文不取,全数退回。
太上皇知道这事,是因为有人将这药堂引荐给了钱太傅。
钱太傅一查,才发现竟然是薛礡云弄的,顿时气得七窍生烟,不由分说的喊了礡云过去,先给了一顿打。
钱太傅打人当然得背着皇帝跟朝臣,丢人的事,他也是不肯弄到人前的,但是他瞒不住王太常,自然也瞒不住太上皇。
太上皇很快使人喊了礡云过去。
太上皇想的有点多了,“是不是女婿钱不够花的呀!闺女是挺小气的……”还替礡云找了个借口。
钱太傅见了太上皇还是怒发冲冠的模样,恨不能再上去跺礡云一脚,“皇亲国戚,弄商贾之事也就罢了,还,还骗人,整些个江湖郎中惯用的伎俩骗钱!你,你,你,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太上皇见钱太傅气得快晕了,连忙拉架,“你看看你,着什么急,容朕问问,朕觉得礡云不是那样的人!”
安抚了钱太傅坐下,瞪了眼薛礡云,“到底怎么回事,还不快说?是你钱不够花的了?”
薛礡云乖觉的将能说的都说了,“……虽说是商贾之事,可并不是一味的骗人的,何况方子是真的,另外我们还训练了一帮医婆,若是有人求方,让她连同医婆也一并带回去,总之是尽心竭力使求子之人早日有孕的……”
太上皇更关心钱,“一张方子你卖了多少钱?”
薛礡云刚聚集起来的气势刹那间又萎缩了,低声道,“一万两。”
钱太傅,“一万两?你怎么不去抢?!”
薛礡云没敢回话,心里却想到,“我想去抢,可谁会将一万两放到手边?还不如等他们乖乖送上门来的好。”
得知求子秘方的事后,太上皇冲薛礡云发了一通火,然后勾了勾手指头,见他膝行了几步还算乖,便问道,“你一共收了人家多少银子?”
薛礡云垂下脑袋,那模样真不像个会赚钱会做生意的样子。
太上皇一怔,突然想到一种可能,瞪大眼了问道,“你不会是一两银子也没赚到吧?”
钱太傅使劲的咳嗽了两声!
薛礡云双手在地上的毯子上扣了扣,“儿臣,儿臣上个月收了十万两……”
太上皇直起身子,看着钱太傅说道,“他要是去明抢,一下子还真不容易抢这么多!”
钱太傅早就冷静下来了,虽然是被迫冷静,可这会儿不是计较冷不冷静的问题,他重新将目光盯在薛礡云面上,沉声问道,“那这个月呢?”
薛礡云抬眼先看了眼太上皇,他长得好,做出个惶恐的样子来也是很能讨人怜惜的,太上皇刚要帮他说一句半句的好话,就听钱太傅在一旁跺脚,“说!”
“二十万两!”薛礡云闭着眼咬牙说道,“还有几家是定在下下月,从前准备的医婆不够了,为了保证效果,儿臣就没再接银子。”
太上皇呛笑了,拉着已经寒眉倒竖的钱太傅,“你看看你,气成这样了怎么就,朕是他岳丈,也还没怎么样么!不过这钱,哎呦,还真是好赚!哈哈!比明抢好赚的多!哈哈~”
与太上皇的欢喜的心情相比,钱太傅的心境就有些个苍凉了……
他老人家直接拿起一旁的一卷书哐哐当着太上皇的面就给了薛礡云好几下子。
薛礡云倒也知道该躲,干脆利落的爬到太上皇身后,还大胆的伸手拿着他的袖子挡着太傅吃人的目光!
太上皇虽然从前并不怎么看好这个女婿,但是他是极喜欢有人同他亲近的,何况薛礡云长得也好看,除了抢走了如意这一点不讨喜外,其他的太上皇还真找不出不满意的地方来。
“父皇,儿臣不是胡来的,儿臣事先请教了御医,又使人给病患把脉,儿臣虽然行商贾之事,可是也知道童叟无欺的道理,求父皇替儿臣在太傅那里说几句好话吧。”
“行啊,看不出来,你还有一番心机,能想出这个主意,朕问你,你那劳什子秘方是从哪里弄的?不会吃了出问题吧?”
薛礡云忙摇头,“这些病患都是请了妥当的人诊脉后对症下药的,儿臣不敢轻视人命。”
“好了,你回去吧,朕不多问了。只不过,还有一事,你这么折腾,皇帝知道吗?”
“陛下很忙,儿臣只是稍稍提了一句说……开了个药堂……”薛礡云嗫嚅着说道。
太上皇看看尤其怒气滔滔的钱太傅,伸出手不动声色的推了推薛礡云,“行了,你去吧,有话说在前头,这三月未孕,你要如数将钱还给人家!”
薛礡云见过了一劫,忙笑道,“儿臣省的,就是上个月里头最早那个来求子的,遵从曹御医的嘱咐,她现在已经真的怀孕了呢!”
太上皇笑容满面,说道,“如此就算是收了钱,也算是能办事的吧!快滚吧。你看将太傅气得!”
太上皇一看罪魁祸首跑了,可他还在呢,便喃喃自语道,“刚才忘了问问如意现在怎么样了,算了还是我去看看她吧。”说着飘然而去……
到了殿外忙招呼郑大官,“快点走!快点走!”
郑大官看了眼留在殿里乱转的钱太傅,疑惑的问道,“陛下,奴才不明白,薛郎君没来的时候,明明您也很生气的,怎么……?”这薛郎君以来反倒不生气了,还帮着薛郎君在钱太傅面前掩饰。
太上皇一脸的“你太蠢”,斜睨着目光看他一眼,“你知道什么,礡云这么大年纪,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朕还恐怕他没有事情做,去缠着如意,现下他自己弄了这么个药堂,又不是谋财害命的,再者让那些求子心切的人有了孩子,总归不是什么坏事吧?”
郑大官这才了然,“还是您想的周到,奴才这脑子怎么也想不通的。薛郎君也太会赚钱了,不知道他怎么想了这么个法子,既赚了钱还让人高高兴兴的出了高价儿。就是不知道他赚了这么钱都做什么用了?”
太上皇道,“不管怎么用,有如意呢,他不敢做坏事。那药堂又不是他一个人开起来的,当有掌柜的,朕少不得要替他多长长眼。”
这日天气很好,不冷不热,如意见完了人正坐在院子里头看薛礡云练枪。
这枪是精钢所铸,枪长九尺,枪头乃是黄金打造,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枪头枪身混铸在一起,浑然一体,枪锋锐利,随着薛礡云的动作,似是将空气都切割了开来。
薛礡云在军中待的时间长了,体力渐长,枪法虽然不够精妙,但是比划两下子也是能看的。
最重要的是,他不肯让如意看别人耍。这人的小气劲儿已经深入骨髓。
坐在院子北边晒太阳的如意宽衣博带,脸色红润,带着笑意闲适,时不时的喊个“好”,然后礡云就舞得更带劲了。
皇帝的这种行径,连太上皇这种无条件宠闺女的人都觉得目(can)不(wu)忍(ren)视(dao)。
“父皇!”
如意看见太上皇,笑着扶着冯琳的手站了起来喊道。
薛礡云停了枪,挽了个枪花,随着众人一同拜见,“参见太上皇!”。
太上皇过来牵住如意的手,冯琳便退了开来,太上皇笑着看了她一眼,“冯琳也在啊!”
“是,阿福生了小狗,将将满月,臣女带过来给陛下看看,也略解解闷。”冯琳轻轻的微笑,目光落在同样看着她的如意脸上。
薛礡云站在一旁突然觉得十分不爽。
太上皇没看他,对着冯琳点了点头,“阿福是条好狗,平日里多亏你照顾,不过朕看你年纪也老大不小了,你心里是个什么章程呢?别看皇帝,她也不比你大多少,你听她的,一准儿将来后悔!”
冯琳微微咬唇,慢吞吞的刚要说话,太上皇却牵着如意的手往前走,对如意说道,“不是父皇说你,你这样可不行,你成亲了,也有了孩子,可冯琳也是陪伴你长大的,难道你忍心看她老无所依?这人啊,还是成亲生子,这日子才能圆满。你想想将来,难不成你膝下儿女环绕,而冯琳却孤孤单单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