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媳俩正坐着说话,便见从山脚下又上来一些人抬着一顶竹轿,中间一个妇人穿着朴素坐在山头,然而给她抬轿子的却是这皇觉寺中的武僧。
薛夫人抬首看了看,薛大奶奶顺着她的目光也看了过去,咋舌,“这是谁家的人啊,这么……”后半句她没说出来,可薛夫人也明白了她的意思,看了儿媳妇一眼,说道,“京中权贵世家极多,我们不认得也是有的。”
薛大奶奶本想寻小沙弥打听一番,闻言便不动了,她与她相公薛明瑞一般,因为礡云的身份,便总有些跟世家之人格格不入的感觉,一听薛夫人说起来或许是世家贵胄的女眷,便打消了结交的念头。
轿子上头坐着的人是杜苏氏。
法式大师的名头够响亮,杜苏氏忌惮庆禾帝,以至于不想去皇家寺院里头礼佛,法式大师便嘱咐了皇觉寺的方丈给杜苏氏行些方便,这方便便是杜苏氏可以坐着寺中的小竹轿上山。
皇觉寺的方丈亲自接见了杜苏氏,一见面就唱了声佛号,笑着说道,“观施主的面相,施主此次来是来还愿的?”
杜苏氏笑着双手合十行了一礼,“是,有劳方丈。”
她伸手从袖子里头掏出一只青布荷包,放到功德箱里头,转身接过小沙弥递来的三炷香插到香炉里头,然后恭恭敬敬的跪在垫子上对着菩萨的佛像磕头。
方丈笑眯眯的等她行完礼,伸手请她去了禅室小坐,杜苏氏喝了一杯茶,问候了法式大师,正要告辞,听见外头有人禀报,“方丈,薛府薛夫人到了。”
方丈见杜苏氏怔怔,便笑着说了一句,“薛夫人自山下步行,亦是来还愿的,去岁她曾上山祈福保佑陛下早得贵子。”方丈并不知道杜苏氏的身份,但法式大师亲自交待下来,所以杜苏氏在他这里倒比薛夫人更要看重些,唯恐杜苏氏不高兴,便解释了一句。
杜苏氏恍惚了一刹那,回神笑着说道,“是要还愿。老身告辞,方丈请留步。”
方丈正要叫人再准备轿子,杜苏氏忙止住了,“下山不比上山劳累,老身这点气力还是有的,方丈便让我自便吧。”
方丈点了点头,仍旧请小沙弥给她引路。
杜苏氏又去偏殿磕了几个头,站在殿门口正好看见前头薛夫人带着儿媳妇进了正殿,她想了想,转身请小沙弥带路下山。
杜老大头发已经白了大半,牵着牛车等在山脚下,他是屠夫出身,虽然不是杀人,但是进山拜佛这种事也是绝对不做的,每每总是送杜苏氏到山下或者门口,宁肯花点银子给杜苏氏雇轿子,也不愿意陪着她进去。
杜苏氏更是不强求。
卫真跟卫启已经是大孩子了,身上的衣裳洗的干干净净,两人精神极好,模样清俊,这次本是卫真想陪着杜苏氏去进香的,可那一会儿杜老大突然想去如厕,卫启要跟他一起去,卫真便只好留下来看牛车,幸好皇觉寺的小沙弥十分好说话,杜苏氏又是常常进香的,是以父子三人倒是俱都不曾担心。
杜苏氏远远的看见卫真小跑着迎了上来,笑着对小沙弥说道,“我的孩子过来了,有劳小师傅相送。”请小沙弥止步,她笑着等卫真跑到跟前,娘俩手牵着手一起走到山脚下。
杜老大嘿嘿笑道,“挺快的啊!”
杜苏氏白了他一眼,“不会说话就闭嘴。”
杜老大一点也不怕,悄声对卫启说道,“你娘八成是知道咱们想去逛集市,所以才匆忙下山来的,早知道咱们就留她在山上,咱们先去逛逛,还两不耽误……”分明就是怕杜苏氏跟着父子三人,约束了他们。
卫真跟卫启都是知道杜老大的性子,闻言个个偷笑不已。
杜苏氏上了牛车,双手掏在袖子里头,慢吞吞的说道,“给你们买些肉吃,不过没有酒。”
杜老大一脸失落,垂头丧气的对卫启眨了眨眼睛。
一家人在集市上买了不少东西,杜苏氏果然没有买酒,却慢慢的走到一家书肆门口,喊着卫启卫真的名字,叫他们进去看看有什么想要买的。
杜老大忙催促俩儿子,“快去,难得你娘开心,多买点儿啊!”
卫启走到门口,喊杜老大,“爹,你怎么不进来?”
杜老大摆手,“我大字不识一个,进去再熏了人家的地方,你们去吧,慢慢的挑选啊!”
卫启进去后磨磨蹭蹭的,杜苏氏顺了顺他的头发,“你不是想要一支细些的毛笔说要写小楷,怎么不去选呢?”
卫启悄声说道,“娘,这里的东西都比外头旁家的贵些。”
杜苏氏笑道,“不要紧,你去买吧,咱们又不是见天儿的来,再说他这里贵,肯定也有贵的缘由……”
后头的掌柜一听忙从柜台后头走出来,对杜苏氏行礼,“这位大嫂是明白人,小店的东西不敢说便宜,但是货真价实还是当的起的。小公子尽管去选,有看中的,在下尚能做几分主,便少算些也无妨。”
斗柄东指,天下皆春。
薛礡云一路狂奔在马上,极想日夜不歇,可还是拼命忍住了,路上早起晚歇,到了第三日傍晚已经距离城门不远了。
“二爷,前头还有约么着五十里地,快马一个时辰……”
薛礡云看了看身后的人,周至等人明白他的心境,再者跟他相处其实并不难受,见他还顾忌着众人的体力,周至笑着说,“二爷,您早日回家,咱们也能早一日到家,都是一样的!”说完众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薛礡云夹了夹马腹,难得的露出一个欢喜的笑,“那咱们就赶一赶路,今天最好能歇在家里。”笑容在火把的映照下显得又温暖又亲近,竟是跟平日大不一样。至此,大家总算是相信他跟陛下感情好极了。
李重灭了火把,借着满天的星光,众人再度策马,饶是如此,一行人到了城门也已是亥时。
李重拿出宫中腰牌,城门很快就开了,薛礡云不想再等,一夹马腹就冲了出去。
只是他注定今夜看不见如意。
李软跟李净跪在他面前,阻止了他,“陛下自从怀孕后,白日呕吐,夜间易惊悸失眠,太上皇严令,夜间不得出一丁点动静打扰陛下休息,请薛郎君体谅,待陛下晨间一醒,郎君便可见到陛下。”
薛礡云看了看和泰殿,疲惫和失落一起涌上来,他无意与李软跟李净二人为难,再者,他若是强闯,这殿中的护卫也会阻止他。
“准备衣物跟热水,我在书房歇下吧。”
李软忙应了是,李净上前结果李重手中的包袱,礡云这才对李重说,“你也去歇着,旁的明日再说。”
薛礡云见李软悄声安排人伺候,李净的面色也还正常,便不疑有他,跟着李净去了偏殿。
到了偏殿的书房,不想里头都准备好了,他的衣物等虽然不是大部分都在这里,但也有了好几套衣衫,他脚步一顿,这些绝不是今日便整理好的,不由侧头看向李净。
李净微微汗颜,垂首回到,“太上皇自从知道陛下有了身孕,便叫奴才们给郎君预备了此处,免得夜间……扰了郎君休息……”这话他说出来自个儿都脸红,太上皇脑子抽筋才会主动体贴薛郎君,这就像是狐狸红着脸对母鸡说,咱们俩结婚一起养小鸡呀。
薛礡云自知跟太上皇计较不着,也没多加纠缠,而是问道,“陛下如今怎么样?刚才说她白日呕吐?那吃的多么?难受的是不是很厉害?”
“正值春闱,陛下事务多,御医不许陛下过于劳累,由曹御医每日调理着,陛下气色还好,只是见不得不洁净的东西,一看见就要吐,便是有人咳嗽声,陛下也……,吃的也不多,极挑食,太上皇说陛下小时候一点都不挑食,说……小皇孙肯定是肖似郎君才挑食的……”他说着悄悄抬头看了眼薛郎君,就见他果然微微勾唇。
薛礡云心里却想着,“她小时候是不太挑食,可我也不太挑,又或许也是挑的,改日回去问问母亲……,不知道有没有法子?”
“陛下早上还是寅时就醒么?”
“陛下免了早朝,现在是辰时醒来,午时歇一个时辰……”李净轻声的说着。
“嗯,那我睡一会儿,务必卯时末刻就要叫我起来。”他说着站起来,拿了身衣裳去了屏风后头洗漱去了。
李净静静的答了声“是”,悄悄的退了出去,陛下跟郎君洗漱都不要人伺候。
路途之中礡云并没有洗澡,这几日白日不停,身上积了不少灰尘,他洗了一遍,突然想起如意喜欢洁净,便又要了一桶水又洗了一遍。
不一会儿薛礡云走出来,他自己擦干了头发,躺在书房的床上很快闭上眼睛睡着了,在尧州军中的经验让他很容易入睡,夜间自然也极为警醒。
几乎是正殿那边一有动静他便醒了,李净就在书房值守,见他坐了起来,忙出去看了一眼,很快就回来说道,“是陛下醒了,想吃虾肉的云吞,李软已经命人去做了。”
薛礡云从未见过妇人怀孕的情景,就是他家里的大嫂,怀孕的时候他也一概不知,也从未在意过,当下疑惑的问道,“陛下常这样吗?半夜吃东西好吗?”
李净忙答道,“曹御医说陛下何时想吃便何时吃,不必拘束,其实陛下吃的不多,奴才都觉得陛下瘦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