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胡子老头儿一看卫昭,眼睛一亮,“是这个小家伙?走,一同带走。”
他眼睛贼亮,和蔼可亲的笑容刹那也变得贱兮兮的,吓得卫昭连忙缩钱先生背后。
学生们还在屋里,听到门外的动静,没有出来的,但是读书的声音小了不少,有那胆子大的已经往窗外看了。
钱先生无奈,只好停了课,“今日先生来了远客,听课半日,等后日沐休的时候补上,现在都回家,路上莫要打闹。”
放假放的突然,薛礡云的家里人没来,所以院子里很快又剩了他。
白胡子老头一见他,眼睛更亮了,“哎呦,这是哪里的娃娃,怎么比那年画上的还好看?”转身问钱先生,“我们拼死拼活的,你倒好,躲在这山清水秀的地界儿躲清闲,还养了这么多好看的娃娃,你这是想成仙是吧?”
钱先生不理他,对礡云说,“咱们去县城里头,你是跟着我呢,还是让马车送你回家?”
礡云看了眼卫昭,他早就发现她一直以来都是踩着点上课的,只有今天早上听说一大早就到了,这会儿先生叫走,她也没回家,联想到上次卫昭也是被姨母寄存到这里,便对钱先生说,“礡云跟着先生。”
卫昭神情郁郁,在听到薛礡云这样说后,心情总算好了些,冲着他弯了弯眼睛。
钱先生又回后头找了仆妇叮嘱了几句,吩咐她不必锁门,要是有人来问,只管告诉他们去了县城,晡时定归后,便带着卫昭跟礡云上了马车。
平县县城挺繁华的,车里也没有待嫁的姑娘家,卫昭跟礡云两个,很快便掀开帘子正大光明的看了起来,全然不知身后的两个老头子在挤眉弄眼。
钱先生,“怎么是你来了?”
白胡子老头,“怎么我来不得?也不想想我是谁?”骄傲的很。
原来这白胡子老头,是庆禾帝的亲外公王太常,庆禾帝的娘是他的独女,是以王家现在也是面临绝种的危险。
王太常年轻的时候指望闺女招个上门女婿,好延续王家香火,不料当时先帝宫中设宴一眼就相中了王小姐,聘到皇家当了皇后,王太常的美梦碎了一半。
好在姑娘争气,生了庆禾帝,王太常是亲外祖,庆禾帝身上不管怎样也留着王家一半的血呢。
王太常努力的活啊,现在快八十岁的人了,活的倍儿精神,也不知道他有什么想头。
王家本家的人这么多年急着给他找小老婆,找嗣子,统统都被他扫到一旁,只自个儿活的痛痛快快,老当益壮,老骥伏枥,一点也没有廉颇老矣的自觉。
庆禾帝能请动他,钱先生还是吃了一大惊的,不过后来一想,王太常是皇帝的亲外公,就是卫昭的血亲,谁来也不如他来靠谱,再者,这老小子爬车的动作那么麻利……
马车晃晃悠悠的穿过平县最繁华的街道,来到南街的一处酒楼前头。
钱先生被扶着下了车,一边哎呦着,“我的一身老骨头都散架了!”
一看扶着的竟然是郑大官,连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我自己走就行,你去把我的小弟子抱出来。”
王太常在前头走了两步,低头跟钱先生咬耳朵,“那胡子也太假了,比不得真的。”说完骄傲的翘了翘自己的小胡子。
腹诽皇帝面前的当红太监,钱先生可不去附和,只回头看卫昭。
只见卫昭拉着薛礡云的手说,“表弟先下去。”郑大官抱礡云的功夫,卫昭已经麻溜的爬下马车……
卫昭刚才牵礡云的手的时候,礡云还有点不好意思,可等卫昭也从马车上下来,他却主动将手伸了过去。
卫昭本来有点恐慌的,到了一处新地方,总会感觉到不安全,可一见礡云,觉得他应该比她更害怕,那种照顾幼小的心情浮了上来,两个人手牵手,都是模样出挑,穿着得体的,已经引得路人频频回头看过来了。
王太常捋着胡须点了点头,对郑大官说道:“烦劳郑小哥带路。”
钱先生,“咳咳咳咳……”
上去之后,酒菜马上就流水似得往桌上端,卫昭跟礡云单独坐了一处小几面前,郑大官不叫王太常跟钱先生先吃,自己从桌上的菜里拨出一小半放到小碟子里头,给姐弟俩端了过去。
王太常便跟钱先生拉了郑大官说话,卫昭早就饿了,埋头吃了起来。
礡云却吃的不多,他坐马车总觉得不舒服,喝了一碗粥,便瞅着卫昭吃饭。
他们的小几在窗前的榻上,跟钱先生他们隔着面屏风,卫昭见他不吃也不动,便小声问,“你怎么了?”
说着还伸出小手去摸他的额头。
礡云往她手心里蹭了蹭,垂下眼帘,同样小声回到,“我困了。”
卫昭学着她娘照顾她的样子,拉过榻上的枕头和锦被,“那躺下睡会吧?”
礡云不放心的看着她,卫昭这会儿聪明的紧,想起她也是这么看着她娘的,于是便面露微笑安抚道,“放心好了,我在这里陪着你呢。”
薛礡云微微点了点头,呢喃道,“表姐别走。”
卫昭:往常她对她娘这样说的时候,她娘都说什么来着?快睡你的吧!
“快睡吧。”很有爱心的小姑娘将中间的“你的”俩字砍了去,说的话十分温柔动听。
结果也不知道是不是瞌睡会传染,卫昭不一会儿也困了,反正薛礡云都睡了,她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爬到薛礡云的枕头上,自己拉过一点被子,很快也进入了梦乡。
是了,夜里她爹娘出门之后,她其实就没有睡好,这会儿吃了顿饱饭,可不得困了?
屏风里头的呼吸声缓了,郑大官悄悄一看,眼睛笑眯成一条缝,连忙出门去报信。
庆禾帝早就等得不耐烦了,郑大官进来对他说,“陛下,小主子睡着了。”
房间里头静悄悄的,庆禾帝出了门,王太常跟钱先生都跪在廊中,庆禾帝扶起王太常。
王太常老泪纵横,颤抖着唇,抖索着说,“跟先皇后小时候一模一样一模一样……”
钱先生也心有戚戚,郑大官扶起他,他便跟王太常站在门外,看着庆禾帝带着郑大官进了他们吃饭的那间房子。
屋里点了点儿安息香,味道不浓,只是叫人睡的沉了些。
薛礡云的事情,郑大官早就跟庆禾帝说了,因此庆禾帝一进来眼睛就盯在卫昭身上,见她睡颜俏丽,五官端正,无小儿女的妩媚小气,却是落落大方,有洒脱不拘之意,天庭饱满,脸盘圆润,万千机敏都敛藏在眉间,小小年纪却有一股浩然之气,不愧是皇家嫡脉!
庆禾帝也想学他姥爷哭一哭了。
天佑大燕呀!
廊中的两个加起来一百多岁的老人则去了先前皇帝呆的那间屋子。
钱先生有点不耻王太常刚才的谄媚,“记得三公主出生的时候,太常也说公主像先皇后……”
王太常毫不觉得羞惭,胡子一翘,“可不是嘛,孙女长的像祖母的多得是。”刚要说还都挺有福气的,想起三公主早夭,闭嘴了。
王太常对于皇帝派了钱太傅去教导公主,而不是先对他吱一声也存了些醋意,假模假样的叹气,“这可真是老天保佑啊,王家总算是尚存一脉,老头子折寿十年也愿意保佑公主平安健康……”
钱先生大怒,太常老头欺人太甚,公主明明是皇帝家的,攀亲戚就算了,还故意离间他跟公主的师徒关系,在同公主关系的立场上,钱先生半步也不肯退让,“是啊,太常有心了,在下比之不及呀……”王太常还没高兴,钱先生话音一转,“所幸我比太常小几岁,只要公主平安健康长大成人,我就是折寿二十年也是无怨无悔……”
好在房间里头没有其余人,否则两个位高权重(曾经)的大臣(曾经,目前都退休),争着折寿,一般人听了绝对是会消化不良的。
两人互相不让,一个占着血脉关系,一个占着师徒名分,唇枪舌剑,礼尚往来,你来我往,投桃报李,扔砖砸石,郑大官一进来,立即变成了谈笑风生,相谈甚欢,惺惺相惜……
郑大官微微一笑,解释道,“陛下想跟小主子独处一会。”
一件东西,只有得到过然后再失去,才知道珍惜二字怎么写,譬如健康,平时谁无事关心自己的身体,若是一旦有病,才知道健康的重要,庆禾帝也是如此,他先前那么多孩子,生一个死一个不说无所谓,总是很快就将情绪转过去了,直到宫里一个孩子也没有了,他也不能再生了,庆禾帝才知道孩子的可爱。
卫昭睡得朦朦胧胧得,觉得有人影在她面前晃,她费力的睁开一只眼,把半跪在榻前的皇帝吓了一跳。
卫昭觉得那人影眼熟,有点像谁来着?可以确定是个男的,于是嘟囔着喊了一声,“爹……”
庆禾帝眼泪吧嗒吧嗒的流了下来,他不敢出声,含着两泡泪点了点头。
要不说卫昭天生会哄人呢,连做梦都能哄人开心。
卫昭放心的睡了过去,陷入甜甜的梦乡,睡的很舒服,还张嘴吐了个泡泡,这都是她小时候最爱的游戏,不仅娱乐自己,还能娱乐观众,果然庆禾帝就被娱乐了,情绪不再那样激动,呼吸也和缓了下来。
不久,他出门,对站在门口的郑大官说,“照应着点里头,朕去跟先生说说话。”
郑大官小心的帮皇帝开了门,自己则退到卫昭所在的屋子,熄了香,开了窗,守着小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