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
方嬷嬷正拿了些丝线细细的分门别类的放好,鹤发满头却依然精神奕奕着。
身后白影晃过,她也立即感应到了。
转回头,眯了眯眼,看清来人后,和善的笑容在一张老脸上绽开来。
“玉儿姑娘今日怎么得空来老婆子这?”
元惊鸿轻轻一笑,自顾自的往石桌上坐来,笑道:“早日便该来看看嬷嬷的,上次在宫中,嬷嬷救了我一命。”
“是太子救了你,老婆子没那本事。”
方嬷嬷笑盈盈的看着元惊鸿,说道。
“这些丝线平日里还少见过,做出的衣裳该是很好看的吧。”元惊鸿随意的拂了拂那些丝线,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方嬷嬷接过她手中的丝线,仔细介绍道:“这些线是年初皇后娘娘赏赐下来的,我想着颜色太鲜,给太子做衣裳也不合适,就想着给太子做几套床纬出来。”
“嬷嬷手巧。”元惊鸿放开丝线,目光流连其中,状似不经意的问道:“对了,嬷嬷,玉儿想跟嬷嬷讨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方嬷嬷笑着。
“雅雎宫中的一枚锦盒。”元惊鸿捂嘴轻笑,看不出太分明的情绪,“本来我是打算去问太子讨要的,但是太子事务繁忙,这点小事不好让他烦心,嬷嬷一直伺候着太子,深的皇后娘娘信任,这一枚锦盒对嬷嬷来说,应该不是难事吧。”
如此笃定的问句,方嬷嬷却没有半点惊讶。
也坐到了元惊鸿对面,平静说道:“玉儿姑娘聪慧,老婆子便自作主张给玉儿姑娘讲讲。”
“哦,嬷嬷要讲什么?”
元惊鸿勾起一抹笑,指尖又捻了捻丝线。
方嬷嬷却不忙着答话,回了屋子。
过了好一会儿,她手中拿着枚物什,走了出来。
元惊鸿看清,方嬷嬷手中所拿,正是一枚朱色锦盒。
“噔”
她轻轻的放在了元惊鸿面前。
盒子上面正印着雅雎宫的凤印!
“太子从雅雎宫拿回这些东西时,老婆子便留了一枚下来,本就想着你会找过来。”
元惊鸿一笑,拿着锦盒把玩起来。
一想到是这盒子里的东西害了自己小产,害着淳儿离开了自己。
心中恨毒了皇后,脸上却没有表露半点激动的情绪,只是说道:“那嬷嬷算是料事如神了。”
方嬷嬷并非没听出她话中的讽刺,却也不急,接着缓缓说道:“姑娘可知道,皇后不是太子殿下的生母?”
什么!
元惊鸿闻言大惊,错愕的张了张嘴,放下了锦盒,转眼盯着方嬷嬷,好半天,才问道:“什么意思?”
“太子殿下的生母是皇上的嫂嫂,生下太子殿下后便了无踪迹,皇上将太子给了皇后抚养。”
元惊鸿察觉出了这里面还有后文,便主动问道:“所以,皇后与太子之间,或者说司徒家与太子之间,其实并不那么和谐?”
方嬷嬷笑着点点头。又接着说道:“皇后娘娘逼着太子对您下手,其实太子也是在保护你啊,若不然,皇后也有其他法子对付你和你腹中的孩子。”
这短短一席话,惊的元惊鸿愕然不已。
那日,南宫朱雀的话语,他那忍痛却又故作淡然的表情现下回想起来,竟是如此明显,可自己却偏偏没想那么多,那么深。
“殿下现在虽然位居太子,但其实不亚于孤家寡人一个,皇上虽宠他,但是却依然防备着他身为太子有没有自己的党羽,过早的觊觎那皇位。皇后娘娘不是他的生母,更多的是利用太子为自己的幺子南宫睿铺路,为司徒家专揽外权包括和司徒涵雪的婚事,太子殿下也是无奈不得已,不娶司徒涵雪,定然得罪司徒家及其一干附属势力,还不如娶了过来,倒还有机会慢慢反击……”
方嬷嬷说话的声音很轻很稳。
可这一字一句对于元惊鸿此时来说,不异于惊天滚石。
瞧见她那脸上的青红交加,不可置信。方嬷嬷仍是一副温和的笑。
元惊鸿张了张嘴,好久才终于轻声说道:“他竟是从未与我讲过这些……”
她目光空洞,里面蕴着复杂情绪。
似失落,似悔恨,还有些许不可名状的内疚和惭愧。
元惊鸿睫毛垂下,遮住了眼底的乌青,一时竟是无言。
“老婆子把这些讲给你听,只是想你明白,太子对你那是爱到了极致,爱到了骨子里去了。”
方嬷嬷忽然拉过元惊鸿的手,在那素嫩白皙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而后,老眼中忽然闪过一丝不可名状的情绪,晃眼间,元惊鸿竟是被那眼神震的浑身发冷。
“所以啊,玉儿姑娘,你不要怪太子殿下。”
元惊鸿沉默不语,一时间,脑子里,心里,都乱的很。
方嬷嬷转过身去,坐了下去,摸了摸石凳,望着站立着的元惊鸿,笑道:“但是只要太子对你情意太深,难免他有日不会犯错。”
“犯错?”
方嬷嬷点点头。却不答这个问题,又转而去收拾她的丝线去了。淡淡说道:“走吧,玉儿姑娘,老婆子还有事儿不留你了。”
“是。嬷嬷好生休息。”
元惊鸿缓缓后退,最后深深的看了眼方嬷嬷,转身离去。
可是,她却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一眼,竟是看见方嬷嬷的最后一眼了。
……
南宫朱雀正在书房处理着事务。
元惊鸿在门外踌躇了半晌,赵晋眼尖,发现了那抹身影,于是,上前告道:“主子,姑姑来了。”
南宫朱雀放下朱砂笔,往外一瞟。
赵晋连忙说道:“要不要属下去请姑姑进来。”
南宫朱雀却又低下头,翻起了折子,淡淡说道:“算了,她要想进来早就进来了。玉儿不是那等骄矜之人。”
“是。”赵晋默默的退回了南宫朱雀身边。
如他所料,元惊鸿只是站在院中往书房内望看了几眼,她其实很想进来与南宫朱雀讲,她已经什么都知道了,方嬷嬷把什么都告诉她了。
但是这些信息来的太过突然,元惊鸿一时语塞,只怕自己进去也不知该从何讲起。
晃过一阵冷风,吹散了院中的槐花,片片花瓣洒下,正正落在元惊鸿发间。
她轻轻抬头,正欲拂去发上的杂瓣。
头顶却突然一重。
阿冀将她发间的花瓣取下,递到了她面前,笑道:“我的家乡有很多这样的花树。这里却少见了些。”
元惊鸿莞尔一笑,又抬眼去看了看书房里的人,南宫朱雀正拿着朱砂笔,阅着折子,心无旁骛的处理着事务。
“走吧,阿冀,我们回去了。”
元惊鸿转身,阿冀跟在她的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
“不好了!不好了!太子殿下!”
突然冲来一名婢女,惊慌失措的跑向书房,还差点撞到了元惊鸿。
好在元惊鸿身手还算敏捷,微微侧身,便躲了过去。
“何事?”
她蹙起绣眉,问道。
婢女却没理会她,一脚踩在书房的门槛上,却踩空了,直直摔了下去。
“何事吵闹?”
南宫朱雀只淡淡的抬头扫了一眼,复又埋下了头。
赵晋跨前一步,大声喊道。
“方嬷嬷……”婢女上气不接下气,道:“方嬷嬷死了!”
什么?
元惊鸿猛的回头,正看见,南宫朱雀也是如震一瞬,缓缓抬起头来,瞪大了眼,表情错愕,连手中的朱砂笔都掉摔在案上,在奏折上拉长了重重的一笔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