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汐只觉得鼻尖一酸,眼泪就要流出来。她赶紧收起悲伤的情绪,盈盈下拜:“舅妈在外受苦受难,外甥女却空享富贵,半点不曾帮扶,只累的外祖母她老人家如此年迈还要日日替舅妈和弟弟悬心,可见云汐不肖,请舅妈受云汐一拜。”
王氏一把扶起萧云汐,说什么也不让她下拜,并感慨道:“使不得使不得,你如今是恪敏乡君,如何能拜我这个罪妇?快别这么说。好孩子,哪里是你不肖,我都听说了,这个世界上除了你,还有谁会有心找我们母子?”
说罢,王氏便用袖子拭泪。云汐待要细问,却一眼瞧见王氏身边一个小男孩,虽然穿着极简单朴素,但却生来有种大家少爷的气质,更兼眉眼间已有七八分像舅舅。
小男孩见云汐看向他,便煞有介事地走到云汐跟前,恭恭敬敬作揖行礼:“弟弟继宗,见过表姐。”
云汐见他走路且走得摇摇晃晃,礼数却一点不差,虽只有三岁,可见王氏教养不凡。
萧云汐见了就打从心眼里喜欢,她蹲下、身子细细打量,笑道:“竟是个缩小了的舅舅呢!”云汐又细问了些饮食起居的琐事,这孩子倒也落落大方,对答如流。
这个孩子名叫颜延,字继宗,名字都是王氏取的,意思是要这个孩子替颜氏延绵子孙。幸而她生下了这个孩子,否则颜氏竟是连个继承宗祧的人都没有。
见她姐弟两个一问一答,王氏脸上的阴霾稍散,却又想起自己的丈夫仍旧下落不明,复又伤感起来,问道:“汐儿,可有你舅舅的消息没有?”
萧云汐早就预备了舅妈有此一问,于是答道:“暂时还没有。不过,这样的情况下,说不定没哟消息反而就是好消息呢,且再等等吧,不着急。”
王氏听了也觉在理,自己更是知道丈夫此行凶多吉少,只是还不死心罢了。听萧云汐这么说,却也无法,只好点了点头。
云汐笑道:“好在我已经寻到了舅妈母子,舅妈且同我说说今后可有什么打算没有?”
王氏苦笑道:“都到这个份上了,谈何打算?当日老太太可怜我身怀六甲,于是变着法儿让我出来投奔娘家。原以为到了娘家也算有个依靠,谁知娘家的人怕被你舅舅的罪连累,竟是连门都没让我进就把我给撵出来了。自那之后我不过是做些零活养活自己和你弟弟,今后如何还没个着落呢。”
萧云汐愣住了,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这么冷情的人吗?自己的亲女儿身怀六甲竟不让她进门?虽说一家子的身家性命的确重要,可女儿的命就不是命了?当初嫁女儿的时候却存着心要拉拢一门姻亲以便光耀门楣,如今女婿遭了祸,嫁出去的女儿不只是泼出去的水,倒成了不愿领进门的瘟神了。
萧云汐想到这,冷笑一声:“且不论别人吧,如今汐儿既然寻到了舅妈母子,今后你们二人的生计就全交给我吧。”
王氏听了云汐如此说,心里十分感激,却推脱道:“这可万万使不得,别人不知道你家里的事,舅妈还不知道吗?你母亲没了,你虽有个父亲就跟没有也差不了多少,萧家的事情哪里是你说得算的。再说,就算我能过那寄人篱下的日子,延儿可不能小小年纪就受人冷眼,他还小呢,性子未定,若因此懦弱起来,今后如何当门立户?”
萧云汐听到这里却是笑了,她细细解释了一下自己恪敏乡君的来历,并告诉她这次来苏州已然是和京城的那个家分得彻底了。
如今苏州的萧府可不是她说了算?且今后萧云汐并不要王氏母子二人寄人篱下,她的意思是要王氏给她做制衣工厂的厂长。
不是她任人唯亲,而是苏州这个地界不比京城。在京城里万事都有四皇子替她兜着,能在京城里立得住脚的都不是傻子,他们得罪谁都不会得罪皇家。
王氏听完萧云汐的话早就心动了,只不过她还有些顾虑:“瞧你说的倒是挺好,只是,我一个年轻媳妇,又带着个孩子,虽不是从前那样娇惯的身份,可怎么好出去卖头卖脸的,将来延儿的面子问题也是要考虑的。”
萧云汐笑道:“这有什么要紧?不过是要舅妈替我看着雇佣的工人做活罢了,且都是女工,我最是要舅妈这样只一心想着我的人替我照看,余者与外人打交道的事情另有别人去办,一分一毫也不用舅妈操心。对外我只说你是我家远房的亲戚,延儿也得先改王姓,这样别人再疑惑不到舅妈的家世你说好不好?”
王氏细想之下倒觉得萧云汐安排得有理,这样一来她每个月都有稳定的收入,每月除了母子两个的嚼用,还能省下些银钱,就不愁延儿日后请师上学的事情了。
见王氏答应了,萧云汐欢喜地不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表礼送给延儿。原表礼这种东西都是长辈给小辈的,萧云汐是姐姐,给一两样亲手做的针线活计什么的倒也说得过去,只是她今天拿出来的可都是实在的东西。
王氏的性子虽温和,却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萧云汐只好借老太太为由说道:“我越看延儿这个孩子越喜欢。这不,这里找到了舅妈和延儿,我一早就派人写了书信给尚在京城的外祖母,舅妈放心,外祖母已经被我妥善安置了。她老人家且喜孙儿,千里迢迢送了些表礼,舅妈可千万收下。”
待王氏细看时,这哪里是表礼,寻常人家姑娘家的陪嫁都比不上这个数。
便是镶金嵌宝的项圈子就有四个,令有两柄如意,一个金的,一个玉的,还有十几个沉甸甸的荷包,里面装得满满的金瓜子金馃子,另外还有数十匹上用的绸缎、布匹、绢纱、绫罗,还有几大包绒线,两套文房四宝,两串数珠,并一大箱摆件玩器,都是有钱都没处买的珍品。
王氏辞道:“这可万万使不得,太贵重了。”
萧云汐嗔道:“舅妈这里哪里的话?如此大劫难中你辛辛苦苦替颜家留下了根苗,还不让外祖母聊表谢意吗?这原该是你应得的,快别说这些生分话刺人的心。”
王氏本是大家子的小姐,也是识文断字的,从小虽学的只是贤媛集、列女传之类于女子深有益的书,却也不是不明事理。她自然知道覆巢之下焉有完luan的道理,颜家都到了那步田地,老太太纵使有些梯己,哪里还能长随身边?而且就算真的是老太太的东西,也不可能这么快就从长安过来,怎么说也要有两个月左右的路程,可见这都是萧云汐准备的了,老太太云云,不过是她的托词。于是万万不肯收。
怎奈萧云汐就是不肯松口,硬是要王氏收下。颜延在一旁看着母亲和表姐争论不下,轻轻道:“母亲且先收下吧,既然是外祖母和表姐的好意思,咱们十分推辞也显得不恭。儿子说句不知深浅的话,见表姐打扮得如此光鲜,必不在意这区区财物,可这些东西对咱们母子来说却是雪中送炭。今日表姐的好意思延儿已经深记在心里了,日后请了先生上了学,一定分外苦读,将来考个功名回来,也好报答表姐和老太太今日之恩。”
小小的人儿说起话来有根有据,他眼神诚恳,心存感激,竟是说得萧云汐一愣一愣的。
这个孩子,只怕刚学会说话还没多久吧,能说全那么一大段话已经很不容易了,更难得的是他居然说得头头是道,可见这个孩子异常早熟,这也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早早懂事的孩子,说不定日后真的如他自己所说,能考个功名在身,那颜氏的门楣也算有了指望了。
萧云汐又是好一顿夸赞,王氏也觉得自己儿子说得有道理,便也不再推辞了,爽快地收下了东西。
萧云汐又想到她们母子二人居住的地方实在不像样子,又吩咐了芍药,把工厂旁边本就留给管事人居住的一个宅院收拾出来。
那也不大,就是个带小花园的院落,一共有七、八间房屋,足够王氏母子安身的。
萧云汐道:“我命人雇一辆车送你们过去,不用费一点心的。那宅子对面就是工厂,白日里人来人往的倒不怕,晚间横竖厂子里也有上夜的人,我叫几个力壮的婆子多多守着些也就是了,不怕的。”
王氏应是,心里也盘算着,有了云汐给的银钱,又有了宅院,自己也很该雇佣个把下人在家里看家护院。别的不说,就是延儿身边也该有小厮陪着,才像个少爷的样子。
萧云汐又想到一件事:“我瞧着延儿是个极聪明的孩子,如今三岁了,虽还小,却也可以启蒙了。明儿我便着人打听打听,找学问极好的秀才去给延儿做老师,先学个几年,到七岁上再上学也使得。”
王氏听了,感叹再也没有萧云汐这样安排妥当的了,一切都应了。又和云汐叙话半晌,且去新宅安家落户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