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后
新安的夏天一年比一年热,冬天也是一年比一年冷,夏日的阳光仿佛要将整个新安城烤化,在炙热的阳光里,又是一年暑假。
方希丝汗流浃背回到家的时候,方朵和郑林都还没下班,房子里空无一人,对于这样的空荡,这么多年来方希丝早已习惯。
方希丝回到自己的房间,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空调,然后一头栽倒在床上,像一具尸体,动也不愿意再动一下。
方希丝觉得,新安的夏天是想活活把新安人民给热死。
就这么躺了好一阵,她才觉得自己不再热得透不过气,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打开了电脑。
手机消息提醒声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
方希丝从电脑桌前走回到床边,从包里翻出手机,是陈睿瑾。
“到家了吗?我刚到家,快热死了。”
希丝看着短信,不由发笑,迅速打字回信:“到家有一会了。”
“暑假有什么安排吗?”
“没有安排!”
回完短信,希丝丢下手机,看向床头的麦兜和大熊,再一次没来由地想起了程安。
方希丝发现,自己已经快要忘记程安长什么样子了,程安是在自己十二岁那一年消失的,六年来一直了无音讯,也没再出现过,可方希丝依然不舍得丢掉旧得已经变形的麦兜和大熊,因为那是程安送的。
记得程安刚消失的那一两年,方希丝的情绪变得十分复杂。失落、难过、不解、好奇、渴望、迫不及待,所有的情绪同时袭击着她,对于程安的不辞而别,方希丝想过很多种理由,但因为再没见过程安,自然无从查证。
最开始,方希丝坚定地认为,她和程安一定会再见面的,程安不可能就这样和自己没有交集,抱着这样坚定的期待,一坚持就是六年,于是这种期待更像是一种丢不掉的习惯,对于程安的思念和情感上的固执,也变成了一种习惯。
方希丝又走回到电脑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铁盒子,熟练地打开,拿出日记本。
程安,我又无端地想起了你,但是可喜的是,我想起你的频率越来越低了。如果你再不出现,我想,我会真的把你忘记,就像从来没有记起过你那样。
——小丝手记
写完最后一个字,方希丝才发现,这本日记本,已经是最后一页了。六年来,方希丝一直保持着写日记的习惯,但是她不像别人,总是记录一些琐事,她的日记本里,都是想对程安说的话。
每当她想起程安了,她就会拿出日记本开始写。
最开始的时候,几乎每天都会写一两句,但是到后来,慢慢变成了一周一句,一个月一句,甚至更长时间,所以,这本厚厚的日记本,写了六年,写满了程安。
方希丝盯着日记本看了许久,又拿过笔在最后一页上补了一句。
最后一页了,该结束了。我想,以后我不会再想你,也不会再写想对你说的话了,因为写不下了。
方希丝想摒弃掉自己想念程安和为他写日记的习惯,这似乎是件困难的事,不止是她,任何一个人,都是难以改掉坚持了六年的习惯的,可这一次,方希丝下了很大的决心。
方希丝合上日记本,重新装进了铁盒子里,这个盒子,是方希丝对程安的所有回忆。
有写满程安名字的作业本,有那年冬天两个人堆的雪人合影,有在“三月三”程安为希丝拍的最后登上报纸的照片(是方希丝从报纸上剪下来的),有两个人一起吃麦当劳送的玩具,还有方希丝想送却没有送出手的刻着字的戒指项链。
那个捏得不像人也不像鬼,却被方希丝固执地认定那是程安的小陶瓷人,方希丝把它摆在了电脑桌上。
方希丝翻看着这些往事,伸手去摸挂在自己脖子上的戒指项链,犹豫了片刻,决定拿下来一同装进了盒子里。
这六年来,方希丝一直满怀期待,也没有一刻想过放弃寻找程安。
程安消失得干干净净,方希丝却用尽办法去搜集有可能找到程安的点滴讯息。她关注程安曾经投过摄影照片的杂志,也关注新安的日报,甚至有一年的“三月三”,方希丝孤身一人前往过处州。
她按着记忆中的方向,找到了雷晴家,雷晴不在,方希丝只见到了她的弟弟雷顺,雷顺告诉她,程安再没有来过。
陈睿瑾的消息提醒声打断了方希丝飘走的思绪。
方希丝盖上盒子,放回电脑桌最下面的抽屉,拿过手机翻看陈睿瑾发过来的消息:“看了天气预报,明天温度不是很高,梦琪他们说去万香寺玩,一起去吗?”
方希丝不觉得那座破寺庙有什么可玩的,因为几乎每年正月十五方朵都会带她去那上香。还记得有一年,方朵还让方希丝抽了一签,签文方希丝已经不记得了,但是老和尚的注解倒还勉强算准。
方朵问老方丈,方希丝能否考上重点大学,因为自从程安消失后,方希丝的成绩一落千丈,偶尔又能考出不低的分数,成绩变得比心电图还不稳定,导致方朵这么不迷信的人都试图用签文来测方希丝的前途。
老方丈眯着眼睛看了签文,又看了一眼方希丝,说道:“小姑娘天分极高,悟性也好,聪明伶俐,成绩好坏全凭她自由做主。努力了,自然前途无量,不努力,自然不理想。”
方希丝本是想回绝陈睿瑾的邀请的,但是想到万香寺里的签筒和老和尚,方希丝又改变了主意:“好,明天一起去。”
方希丝想去万香寺,是因为她一直想抽一签,让老方丈帮忙看看,自己是否还能和程安相见。
这是方希丝一直想做但却一直没机会做的事,明天,刚好是个好机会。
“嗯,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打你电话,我来接你。”
“好!”
方希丝打开电脑里的音乐,躺在床上有些无聊,郑叔和方朵还要一会才会回来,方希丝开始翻看自己的手机通讯录,没想到自己的通讯录里,居然已经有六十几个人了,这部手机是去年郑叔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那时候她就存了四个人的号码。方朵的,郑叔的,陈睿瑾的,还有被程安注销的那个号码。
方希丝也曾侥幸地拨打那个号码,发现那个号码早已属于另外一个人,方希丝才把那个存为“程安”的号码给删了。
方希丝一个个翻看名字,几乎都是同学的,确切地说都是陈睿瑾带她认识的新朋友。
方希丝看着一个个名字,有些惆怅,即便程安消失了,但生活还在继续,她一样会认识很多人,存很多人的号码,收很多人的礼物和祝福,但是方希丝知道,程安这个名字一直在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因为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