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念着陆寻回复的六字箴言睡了一觉,第二天果然满血复活。南烛说到做到,一大早就来医院替我办好了出院手续,然后把我带到了C大附近的一个小区。
小区环境清幽,房子是一室一厅,不算太大,但胜在整洁精致。我一进门就哇啊啊叫着扑到了沙发上面,南烛眼睛里有笑,语气却故作不屑:“这里离学校近,我跟齐美丽过来也都方便,另外,这儿还在你们学校外卖配送范围之内。”
他怎么知道我惦记我们学校吃的?“知己!知音!”我尖叫着夸他,“你不去做太监总管太可惜了!”
南烛抄起一个抱枕砸在我身上,走了。
我拖着瘸腿乐颠颠地在房子里转了一圈儿,掏出手机给陆寻和齐美丽分别分享了我出院的喜悦,然后就开始学习。陆寻来的时候是中午,我正做练习做得走火入魔,他拎了一桶粟米香菇排骨汤,我闻到香气的那一瞬间眼睛都直了。
“学得怎样?”他挽起衬衫的袖口倒汤,嘴角的笑清俊温雅。
我的眼直勾勾地盯着汤碗,嘴巴完全自发自觉地说:“我从早上起床就开始做题,一旦发现有题目不会做我就跳过,然后发现根本停不下来。”
陆寻:“……”
汤碗递给我,我眯着眼小口小口满足地喝,陆寻拿起笔记,看了三秒,突然问:“怎么想到搬出来了?”
“医院很无聊……”
“南少爷替你租的?”
“嗯。”
他沉默了。
我美滋滋地喝完了一碗,陆寻还在沉默,我忍不住问:“怎么?”他牵了牵嘴唇,眼睛又若有似无地环视了一遍房间,拿起笔记,“我帮你吧。”
整整一下午的时间,陆寻哪儿都没去,对着一本笔记条分缕析地给我讲。他讲得真好啊,我听着不但没困,反倒真的有点明白了。
“这里。”他指着一道我之前看都看不懂的题目说,“用刚才教给你的公式做。”
我试了试,不会。眼巴巴地看他,他皱眉,我苦兮兮地咬着笔头又尝试了一遍,居然解开了!
“啊啊啊!”我高兴得像是中了头奖。陆寻倒是镇定自若:“我说过你可以的,”轻轻拍了拍我的脑袋,“继续。”
我就吭哧吭哧地继续做题了。
一个下午的时间,陆寻帮我顺完了所有的笔记,重要的是他讲得浅显易懂,清楚透彻。我看着之前被我跳过去的一道又一道题,目瞪口呆,不敢相信我真的把它们做出来了!
“陆老师,你干脆来我们学校教课好了!”
陆寻正在喝水,听到我这话一顿:“你会来听陆老师的课?”
“当然啊!不光我,齐美丽,刘小雨,还有好多好多的花……呃,人,都会来的!”
陆寻刚喝完水,漂亮的唇红彤彤的,他哭笑不得地看了我一眼:“我讲的都只是皮毛,你们老师才是真正的行家,你的领悟能力很强,也很聪明,以后少逃点课。”
我耷拉着脑袋吐了吐舌,道理我都懂,可是我们老师没有你帅啊!
五点十分,陆寻被一通电话叫走了,打电话的又是小林,这姑娘好像老爱受伤,这一次似乎伤到了脚,火急火燎地让她哥哥赶紧过去看看。我目送着陆寻的背影离开,一颗心像是在蜜糖罐里泡了似的,甜甜的,软软的。
我刚想爬下沙发,扔在一边的手机响了。陈小酒打来的电话简直是神来之笔。
她问我:“蔡蕊也入围天赛了你知道吗?”
我心说蔡蕊是谁,想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是跟她抢程光明的,不由得就狐疑了:“怎么?”
陈小酒果然没让我失望,樱桃小口一张就说:“反正你现在也受伤了,肯定没心思参加比赛了……傅一,你能不能把你的名额让给我?”
我:“……”
陈小酒快哭了:“我曾经找过陆总,可是他很严肃,无论我怎么说都不为所动,我,我只能来找你了……”
我静了好一会儿才把陆寻跟严肃这个形容词联系起来,陈小酒以为我是不愿,失声痛哭了起来。
南烛说他妈妈喜欢坦诚的人,从某种层面来说陈小酒应该也算得上是坦诚的人吧?她生气就哭,委屈也哭,遇到什么伤心的事了还是哭……她像是从来不会考虑这样做难不难看,会不会被别人笑。
不过,呃,不得不说,这一招对大部分人,也包括我,真的有效。
“好了好了!”她赢了,我无奈地举白旗,“我帮你问问看。”
陈小酒破涕为笑:“傅一,你真好……”
真好的我再三保证明天一定会给她答复,陈小酒这才不哭了。挂电话前我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呃,那个……你在我面前哭成这样,就不怕我会笑话?”
陈小酒愣了一下,然后用一种特别不可思议的语气说:“我是来求你的,还怕被你看笑话吗?”
她说完换成我愣住了。
陈小酒笑了笑:“傅一,知道我哪一点比你强吗?我从来都不逞强,我不像你,我不怕别人看我的笑话。”
陈小酒说完这些就挂了电话,我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沉默了许久,然后突然就有点想哭,是啊,我竟然还比不过陈小酒。
南烛曾经说过,你是怕自己的秘密被我知道吗?是,我怕被任何人知道,我怕被任何人笑话。
坦诚固然是个美德,但并不是谁都配拥有。
第二天陆寻来的时候,我委婉地提到了陈小酒。
我说陈小酒昨天给我打电话了,然后偷眼观察陆寻,果然发现他的眉尖轻轻一皱。
皱眉代表着不悦,至少不会是喜欢,我在心底暗叫糟糕,立刻强调她的目的只是探望我。
陆寻停下剥橙子的动作,似笑非笑地看我。
“怎,怎么?”我有点心虚,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女、女孩子不就是这样嘛,吵架时恨不得把对方的嘴给撕了,但过去了也就没什么了……”
“哦?现在成好朋友了?”陆寻有些玩味地睨了我一眼。
“嗯!”我信誓旦旦地点头,“我们一直都很好……”
好个屁!要不是看她哭得可怜谁要管!
我内心吐槽的声音几乎要冲出喉咙口,陆寻切好了橙子,噙着微笑抬起眼:“所以?”
“所以好朋友之间是不是应该要互相分享?”
陆寻一怔,然后蹙眉:“你想退出天赛?”
他敏锐得出乎我的意料,以至于我愣了愣,然后就看到他有些失望地垂下了眼:“我果然给你带来了麻烦。”
不不不,没有啊!我急了:“我很感谢你给我的这个机会,真的!可问题是我现在不是腿受伤了吗,我这样肯定没法再参赛了……”
陆寻一直沉默。
我偷偷地瞄了一眼他的脸,好像有一点失落?心尖尖霎时就一软,嘴上跟着就结巴:“我我我……我再想想有没有别的办法!”
陆寻笑了笑,眼神却仍旧有点黯,我愁得恨不得揪自己的头发,一边是找你要东西丝毫不觉得不好意思的大奇葩,一边是眉一皱就能让你心肝脾肺肾都跟着颤的亲男神,这这这,两难啊!!!
算了算了,世事纷纷扰扰,先应付完大魔王再说吧。
五天后的下午,魔王老师来到了我的小窝。六十多岁的一个瘦小老头儿,精气神儿很足,穿着一套纯黑色的运动服。他没问我怎么搞成这副半身不遂的傻样儿,我也没问他今天不是去医院吗怎么我说我换地儿了他就追到了这儿,两个人各自肃着一张脸,他出题,我接过,然后低下头就开始做。
老头儿坐在凳子上晃着腿,漫不经心似的说:“傅一,是吧?”
“嗯。”我一边绞尽脑汁地想公式,一边跟这祖宗互动。
祖宗说:“傅庭东你认识吗?”
我手里的笔一顿,“唰”的一下抬起头,老头儿看着我,神情像坠入了回忆,语速很慢很慢地说:“早些年教过的学生,第一届,我这门课的课代表。人不笨,还好学,要紧的是懂事,每年大年三十都会打电话给我,结果前几年突然就不打了,呃,算一算……有七年了吧?”
我沉默,眼圈儿倏然间红了,自己在心底默默地说:你当然联系不上了。
老头儿歪了歪头瞅着我:“认得?”
认得。我想扯出一丝笑,可发出声的是哽咽的:“傅庭东是我爸。”
老头儿的眼神一亮,脱口而出:“浑小子去哪儿了?!”
闭上眼,竭力把泪意逼退,我尽可能用平稳正常的声音说:“老师您怎么找到我的?”
“学籍。”他毫不隐瞒地说,“我看了你的个人资料。”
“您既然看过我的学籍,不知道我是单亲?”
“知道。”他目光沉沉地看着我,“……但我不信。”
不是不信,是不想相信,我十三岁那年也这样。
老头儿双手拄着膝,就那么坐着,许久后才哑声问:“真去了?”
“嗯。”
“怎么去的?”
我沉默。
老头儿抬起头看我,苍老的眼圈泛着红,我觉得愧疚,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抱歉……”
抱歉我不想提起父亲的死因,我不想揭开那道还没有痊愈的伤疤。
老头儿看着我,叹了口气,最终无奈地点了点头。他没有穷追不舍,这让我觉得有些感动。
房间里静悄悄的,我终于做完了所有题目,老头儿低头看了一眼,脸色还是有点恍惚,许久之后,他若有似无地“嗯”了一声。
这声“嗯”意味着他认可了我没有抄,但我没了想象中的那种开心,两个人相对无言地坐了一会儿,老头儿指了指我的腿:“怎么回事儿?”
我说烫到了,然后问他:“您不是要去医院……”
他尴尬地看了我一眼,别开脸,我恍然大悟,哦哦,他根本就没事去医院,做这件事只是为了确认我认不认识傅庭东?
想到这世上还有这样一个人记着我爸,我觉得既心酸又感动:“谢谢……”我有点热泪盈眶,“谢谢老师。”
老头儿胡乱地摆了摆手,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扭过头指住我:“腿好了就回去上课!臭丫头,再敢逃课我替你爸揍你!”
我看着他,想到这些天用生命在看的笔记,这一次,是真的热泪盈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