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八点,星烁礼堂。灯光璀璨,座无虚席。
我在后台的临时化妆间里坐着,听到前面观众的喝彩,知道现在是1号选手的表演时间。选手来自信息工程学院,是个男生,表演的是昆曲。
这年头反串十分常见,他会这么表演我并不觉得奇怪,倒是陈小酒怔怔地看着一个方向,脸色有些恍惚。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什么都没看到,忍不住问:“怎么了?”我们是今晚的搭档,我有义务关心她的情绪。
陈小酒看了我一眼,表情有点古怪:“我看到了艾琳……”
我一愣,看到艾琳不奇怪啊,她初赛排名十五,今晚的4号,会在我们前面登场。
“我,我还看到了——”陈小酒欲言又止地看着我,突然间想到了什么,闭了嘴,“算了,没什么……我们是5号,好好比赛!”
我被她搞得莫名其妙,却也没空再问什么,因为化妆师叫我过去化妆了。
半小时后,我的妆化好了,2号和3号也结束了表演。他们的表演都很精彩,一个是美术学院的国画《泼墨山水》,一个是机械工程的《挖掘机到底哪家强》集体舞蹈,两位选手都很卖力,均获得了满堂喝彩。
我在如雷的掌声中换好了一身纯黑色的礼服,道具师来问我是否准备OK,我看了一眼陈小酒。她攥起粉嫩的拳头,朝我做出打气的手势,我笑了笑,示意道具师可以往我的腰上系绳子了。
没错,我选择用空降的方式登场。
这是一场拜陆寻所赐我才能够忝列其中的盛宴,我无以为报,愿意为他冒任何险。只要,他能将目光多凝聚在我身上,哪怕,只有一瞬间。
绳子终于系好,搭扣契合,道具师示意我要试升一轮,我攥紧了自己的衣角,深吸口气,点了点头。
加油。我对自己说:傅一,为了让他看到不再丢脸的你,加油。
绳子缓缓收束,双脚渐渐腾空,我升得越来越高,越来越高,直到高过了前后台之间遮挡的帷幕,看到了灯火璀璨的舞台。
我只看了一眼,然后整个人就是一僵。
就在舞台的正中央,艾琳穿一身天青色的旗袍,亭亭玉立地站着。舞台的拐角处缓缓走出一个清俊的男人,他手推一个多层的白色蛋糕,款款而来:“生日快乐。”他朝艾琳温柔一笑。
台下有一秒钟的死寂,下一秒,口哨与尖叫划破了宁静,伴随着兴奋不已的呐喊:“亲一个亲一个亲一个!”
艾琳飞奔过去,像一只欢快的鸟儿,踮起脚吻上了男人的侧脸。
绳索收紧,我开始下坠,惊鸿一瞥之间看到:矜贵得像个公主一样的艾琳,拽着男人的袖角,羞涩而又大胆地告白:“我喜欢你,做我男朋友吧,陆寻!”
时间就像是凝滞了一般,明明我只在空中停留了一瞬,却觉得比一辈子还要长。我听着帷幕那边震耳欲聋的尖叫,听着艾琳露骨而又意外的告白,听着陈小酒一声声焦急的呼唤,直到齐美丽炸雷似的声音从耳畔响起,我悚然回神,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被道具师放了下来。
“你怎么了?”齐美丽皱着眉,“见鬼啦?”
陈小酒看了我一眼,眼神有一丝愧疚,有一丝躲闪。
我就是再傻也明白了她刚才看到的是什么,果不其然:“我,我刚才看到艾琳在和他拉拉扯扯……”
我闭了闭眼,齐美丽警觉地问:“谁?谁和谁拉拉扯扯?”我微不可觉地朝陈小酒摇了摇头,她会意,死死地抿住了嘴,齐美丽探听无门,被化妆师赶出了房间。
还有一分钟,60秒,4号选手就会表演完毕致谢下台。我在心底默默地倒数,仿佛这样就会平静一点。
“傅一……”陈小酒怯怯地拽了拽我的衣角,我朝着她勉力一笑,“放心,我不会拿比赛开玩笑。”
陈小酒如释重负地点了点头,道具师做了一个手势,我开始缓缓升空。
我在升至最高点时心酸地想,陆寻和艾琳认识?艾琳也喜欢陆寻?为什么他们都没告诉我?
绳索开始伸展,整个人平稳下坠,我摇摇头,逼退所有的胡思乱想。抬起手,从胸前掏出一只黑色的蝴蝶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我微笑,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中落地,开始这一场从来都不属于我的表演。
狂热,激动,兴奋,这是我的眼睛所能看到的景象;
呐喊,尖叫,口哨,这是我的耳朵所能听到的声响。
当我从狭窄的袖口里变出一只纯白色的乳鸽那刻,每个人都很激动,我甚至听到了齐美丽歇斯底里的尖叫:“一哥好帅!啊啊啊好帅好帅好帅!”
我确实很帅,因为我今天完全是男孩子的打扮。血红色的魅惑眼影,纯黑色的修身礼服,一双腿又细又长。头发扎成一个嚣张漂亮的弧度,眼睛被一副邪气的面具遮挡,连我自己都觉得我真是一个帅到飞起的娘炮。
乐曲达到高潮,我用左手变出了一条金黄色的丝带,陈小酒在丝带的那端袅袅婷婷地登场。我穿黑,她穿白,我从她出场的那一刻就单膝下跪,右手一转,掌心多出一束鲜红色的玫瑰,陈小酒目不斜视,翩翩起舞,舞台下爆发出一阵海啸般的呐喊。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一场融合了魔术、舞蹈甚至是话剧的别致表演,只有少数的几个人知道这样的情节设置只是因为我没办法久站。陈小酒用生命在热烈舞蹈的那一段时间,我一动不动地跪着,我觉得累,一种从骨子里往外弥漫的累。
我曾经设想的是在跪下时眼睛看向台下的陆寻,仿佛我是在向他表白,可是此刻的我甚至根本就不敢抬眼,我像个孬种一样,根本就不敢往舞台下看。
我还怎么告白?在艾琳先发制人之后。难道要让整个学校都看我丢脸?眼睛发胀,一颗心酸得像是一只还未彻底熟透的柠檬,斜刺里突然一刀扎了过来,我低下头,被柠檬汁酸得通红了眼。
……
表演结束,掌声如雷,陈小酒将那束花又还到了我的手中。我握着它,指尖发颤。踮起脚,嫣红的花束随着我的抛掷远远地丢进了人群,我用嘶哑的喉咙大声地喊:“我爱你——们!”
掌声如浪,我跌跌撞撞,落荒而逃地冲下了舞台。
那一晚的名次公布我没出现,赛后聚餐也没有去,托标新立异大胆出位的福,我和陈小酒博得了满堂喝彩。但两轮成绩综合,依旧不够靠前,与决赛无缘。
后来的一切都是齐美丽和陈小酒转述给我听的,因为我早早地就落荒而逃——从星烁礼堂冲出来用了我五分钟,从星烁礼堂门前打到车用了我五分钟,十分钟后,前一刻还璀璨耀眼的娘炮魔术师已经乘着车疾驰在霓虹闪烁的夜色中。
手机在口袋里震得不消停,齐美丽打来电话说化妆师要疯了,满会场地找我要衣服,我左耳朵听右耳朵扔,不仅心底,连面部表情都空空荡荡的。
齐美丽不知道我抽什么风,骂了我几句见我一直不吭声,她无可奈何,挂了电话开始去哄崩溃的化妆老师。我看着电话,看着屏幕上她刚挂断立刻就开始忽闪忽闪的联系人“陆寻”,我想要笑,眼眶却倏然一酸,眼泪毫无预兆地砸了下来。
那一刻的我突然间福至心灵,想到了很多事,我想到了陆寻在九公寓的楼下等人,我想到了艾琳和陈小酒争吵时意味深长地看向我那一眼,我甚至想到了黎端在医院里对我的审视,以及陆寻那时候罕见的沉默寡言……
什么林妹妹?什么小林?原来是艾琳!难怪每一次陆寻来见我她都会受伤!一桩桩,一件件,无数个被我忽略掉的细节都在提醒着我会有这么一天。更何况陆寻曾经对我说过什么?什么都没有。他肯对我好,只因他温柔。
夜深人静的街道上一辆辆车行色匆匆,我关掉了手机,把脸贴在冰冷的车窗上,任眼泪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