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岁那年的那次野炊,画扇记得很清楚,即使多年之后,许多细节想起来她还历历在目。
那天,连年早早地到连勇家接画扇。
连勇这个周末在医院值班,正准备出门,一只手拎着包,一只手给画扇理着小背带裤的肩带,口里还不忘交代连年:“你们是去山里野炊,千万要照顾好画扇,火边水边别让她去。”
连年笑笑:“这点常识我还是有的。”
连勇不理连年的油嘴滑舌,递给他一个袋子:“里面有一些药,带着,万一有什么突发状况也能应急。”
“……好吧。”连年不情不愿地接过来。
见时间还早,连勇先开车把连年和画扇送到学校,又在路边嘱咐了一番,然后才去上班。
许远远远地招呼连年和画扇上校车,上了校车连年才发现,姚悦居然也在车上,而且车上位子坐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姚悦身边的两个位子。
连年回头看许远,刚想问他明明是高二六班的野炊,三班的姚悦怎么也来了,就见许远很是得意地对他眨了眨眼,意味深长地痞痞笑着:“那个位子,可是我特意给你留的!”
许远声音不小,车里好多人都听见了,如果再特意换位子,倒显得连年小气,眼看车要开了,连年只好拉着画扇过去坐下。
姚悦看了画扇一眼,又看了看连年拉着画扇的手,嘴角不由得有些紧绷,她沉着脸又看了一眼画扇,然后对着连年若无其事地笑了笑。
连年也笑,然而笑容显得客套极了。画扇不怎么认识姚悦,但是知道她和欺负自己的姚乐乐是亲戚,心里莫名就对她多了几分戒备。
车刚开不久,连勇给连年发来短信,连年正诧异大哥怎么也发起短信来了,打开一看,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连勇说,昨晚画扇哭了一晚上。今早连勇去喊她起床时,枕头上还有泪痕。他交代连年,这两天可千万要照看好画扇,不然不饶他。
连勇之所以同意画扇跟着连年他们出来玩,是想让她散散心。过了这个周末,究竟是陆家收养画扇还是祁家收养她就会有结果了,无论如何这两天让画扇玩得开心点儿才好。
连年看了一眼小身子倚在自己身上的画扇,给连勇回了一句“放心吧”。
车开了两个小时,画扇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连年伸手环着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等车停下来时,画扇还在睡,脸颊有两抹粉红,可爱极了。他摇了摇画扇,轻声道:“画扇,醒醒,我们到了。”
画扇这才缓缓睁开眼睛。
大家都下了车,班长开始分配任务,轮到连年,见他带着孩子,特意给他安排了一个比较自由,但也不见得多轻松的活儿——去找干树枝。
“我也去!”许远兴致勃勃地插嘴。
连年在家可是做少爷的,远没有他这么好的兴致,他好看的眉皱了皱:“不是带了煤气炉吗?还找干树枝做什么?”
许远对他挤眉弄眼:“这你就不懂了吧,大家都在忙,咱们在边上站着也不合适吧?四处走走,能找就找一些,找不到就当看看景色了。”
连年倒宁愿留下来帮着大家做点儿什么,许远也不管他,去拉画扇的小胳膊:“走,哥哥带你抓蝴蝶去。”
画扇一路上都在睡,这会儿刚睡醒不久,有点迷迷糊糊的,而且她知道许远和连年两个人虽然喜欢互相抬杠,其实是很好的朋友,而且许远对她也很好,便对他不设防。
连年见许远把画扇拉走了,这才没办法了,只好皱眉跟上。
他没走几步,身后传来清脆的呼喊:“连年,等等我!”
他的眉霎时皱得更紧了,这声音他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只是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己未曾对姚悦表现过友好,她为什么就是缠着自己不放?
姚悦今天穿了一身白色的连衣裙,那张脸蛋长得真是好看,加上疾跑了几步的缘故,整张脸添了几分红晕,更是散发着青春的魅力。跑到连年身边,她明媚却又有些苦恼地笑:“你们班长不许我干活,我留在这儿多尴尬,还是跟着你们捡干树枝去吧。”
连年一听这话,心里冷笑了一声,姚悦可是全校赫赫有名的校花,李明光那个色狼能让她干活就奇怪了。连年看了一眼渐渐走远的许远和画扇,迈步:“走吧。”
一路走来,四个人进了一片树林,却没有一个人留心干树枝。
许远一直拉着画扇看东看西,偶尔看见新奇的植物就跳起来摘给她,连年本来想上前阻止的,奈何姚悦跟得太紧,还一直跟他探讨她最近看的电影,连年想快走几步都没有办法。
出了树林,视野就开阔起来了,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条清澈的小溪,再稍稍远一些,是一座不算太高的山。
连年笑道:“李明光还挺会选地方的嘛。”
姚悦也笑,正要说什么,连年却一个箭步往前冲了过去——原来,许远要带着画扇去小溪里玩。
连年把画扇拉在身边:“要去你自己去,我哥说了,不许她靠近水!”
许远痞痞地笑:“不会吧,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听勇哥的话了?”一边说,他一边撸袖子,对画扇喜滋滋地说:“等着啊,远哥哥给你抓小鱼。”
连年不屑,这里哪有什么鱼。谁想一低头,果真见清澈几可见底的溪水里,依稀有几尾黑色的影子在杂乱堆积的石块中间很迅速地蹿过。
许远下水溅起几许水花,连年拉着画扇往后退。姚悦也跟了上来,她看了一眼溪水里卷起袖子和裤管抓鱼的许远,又看了一眼画扇,笑了。
“连年,她是你……妹妹?”班里传言连年最近多了一个小妹妹,却不知道来历。不过那小女孩儿的年纪还小,不足够对连年的爱慕者造成威胁。可是姚悦跟画扇有过节,又或者不需要什么理由,她就是不喜欢画扇。
连年看了一眼认真看着溪水的画扇,“嗯”了一声。
姚悦蹲下身,看着画扇的脸,嘴角虽然挂着笑,眼神却是神秘莫测,忽然她抬头对连年说:“长得好可爱,难怪许远那么疼她。”
……难怪你也那么关心她。
连年知道画扇在陌生人面前是小哑巴,却没想到即使是夸她她也不说话,姚悦见画扇不搭理自己,不由得有些窘,精致的脸上不着痕迹地掠过一丝怨恨。
这时站在溪水里的许远手机响了,溪水不算浅,漫到他的膝盖上面还要高一点,他双手都湿着,懒得接电话,走到岸边示意连年帮他接。
连年从他的上衣口袋里拿出手机,他看了一眼眼巴巴地望着他的许远说:“是李明光。”
许远撇撇嘴,还以为是谁呢,这小子找他准没好事。
连年接完电话,拉住画扇就要走,许远在身后喊:“哎哎,怎么走了啊!”
连年脚步一顿:“要支的帐篷太多,那边人手不够,我去帮忙。”
许远不干了:“那你把小扇子留下啊,我马上就抓到鱼了。”
连年踟蹰,他抓得到鱼就见鬼了,不过见画扇还是看着水里的鱼儿,一时有些为难。
姚悦突然在一旁,亲亲热热地说:“把画扇交给我吧,许远也在这儿,没什么不放心的吧?”
她话音未落,画扇猛地抬起头来,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眼睛里却满是不情愿。
“不用了。”连年不再犹豫,拉住画扇的手转身就走。
在他身后,姚悦原本明媚的脸色,彻底变得难看起来。
连年去帮忙支帐篷的时候,画扇就在一旁看着。几个男同学合力,动作倒也迅速。等到忙完,连年拉着画扇到一旁的草地上休息。
画扇小腿伸直坐在地上,连年看了她一眼,又看着远方:“怎么不说话?”
画扇不知道要说什么,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疑惑地看着他。
连年收回视线,笑了笑,忽然有点逗她的兴致:“你晚上睡哪里?”
画扇一愣,忽然变得紧张起来,她只知道跟着连年出来,却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或许下意识地以为连年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连年看着她:“只有我和许远,不过,我向来都是一个人睡,不喜欢和别人一起。”
画扇呼吸一窒,她低着头,声音小小的:“那远哥哥喜欢和别人一起吗?”两个人都没有察觉,那时的画扇,声音里忽然就多了一股失落。
连年眉尖展开,不说许远喜欢也不说他不喜欢,只说:“那,你和许远住?”
画扇扬起脸,安安静静地看了连年一会儿,黑白分明的那双澄澈眸子把连年看得都不自然了,她才低声应了一句:“好。”
可是画扇没有想到,她的这个“好”字,莫名其妙地把连年的脾气给激上来了。他脸色不佳语气不善:“我说让你跟他住你就跟他住?”
画扇小嘴动了动:“勇叔叔说了,要我听你的话。”
“好!”连年这下是彻底生气了,虽然他自己都不大明白究竟在气什么。
画扇就更不明白了。
这时李明光急急忙忙地跑过来,高呼一声:“校花落水了!”
大家也顾不上手头在做的事了,立刻蜂拥而去,连年牵着画扇落在后面。
姚悦已经被许远从水里拖出来了,白色的连衣裙还在往下滴着水,狼狈地贴在身上。有班里的女生赶快找出自己带的衣服递给她,姚悦看了一眼那件衣服,大概是不入眼,哼了一声别开了眼。
漂亮的女生容易讨男生的喜欢没错,但漂亮的女生,也往往容易招来其他女生的讨厌。
看着姚悦不识好歹的样子,送衣服的女生很尴尬,她本来是好心,却闹得下不来台,只好难堪地拿着自己的衣服走了。这么一来,班里本来就不待见姚悦的女生愈发地讨厌她了,连敷衍都懒得,大家一哄而散,各自去忙自己的事,只剩几个实在是爱献殷勤的男生还留在姚悦身边。
连年问许远:“怎么回事,你不是在她旁边吗?”
许远袖子和裤管都还高高地卷着,滑稽极了,他挠挠头:“我哪知道啊,我只顾给小扇子抓鱼,一转身就听扑通一声,再一看她就掉水里了,我还奇怪呢!”
连年正想说什么,就听见姚悦略显虚弱的声音:“连年,你能送我回帐篷吗?”
连年心里对这个娇生惯养又刁蛮跋扈的女孩并没有多少好感,他正要开口拒绝,许远已经凑上来,用手肘撞了撞了他:“去,送校花回帐篷。”
连年瞪了他一眼,把画扇牵到身前:“画扇饿了,我去给她拿吃的,姚悦就麻烦你了。”
不等许远反应过来,他已经牵着画扇走了,许远瞪着那一大一小的背影唉声叹气:“你不爱做的事,凭什么都推给我啊。”
正说着,姚悦却一跺脚,没有好气:“谁要你送!”怨恨的目光却剜着前面的画扇。
连年走着走着忽然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被人摇了摇,他微微侧头,画扇就说:“大姐姐瞪我。”
连年愣了一下,画扇绷着一张小脸,仰着尖下巴看着连年:“你对她不好,她瞪我干吗?”
连年的脸色变了变,忽然伸出手在画扇的眉心戳了一下:“小鬼头,她嫉妒你,行了吧?”
吃晚饭的时候,天空中已经有了星光,不知道谁又点了一堆篝火,把意境营造得十足。
连年挑着自己喜欢吃的食物往画扇小手里的盘子上放,也不管她爱不爱吃,不多时,画扇盘子里就堆成小山了。
李明光给待在帐篷里没出来的姚悦送吃的,却苦着脸原封不动地端回来,许远问他怎么了,李明光说:“姚悦说连年给她送饭,她才肯吃。”
连年闻声冷笑:“她吃不吃关我什么事?不吃算了,李明光你消停会儿吧。”
许远暧昧地笑:“哟,合着姚大校花这次跟着我们六班出来野炊,是醉翁之意不在炊啊。”
李明光听了心里更加苦涩,他悲戚着一张脸,看着连年:“她还说……”
许远笑嘻嘻地接腔:“还说什么?”
李明光欲言又止:“她还说……她是为了连年才跳到水里去的,连年要是不管她,就是绝情寡义。”
连年哑然失笑:“她跳水里,关我什么事?”他自然而然地拉了拉画扇的胳膊:“我妹妹可以给我做证,姚大校花落水的时候我是不在现场的!”
姚悦的话真是越说越离谱,她想做什么?不是要消遣他祁连年吧?
连年死活不去,李明光虽然关心姚悦,却也无计可施。接下来的饭,就越吃越没滋味了。吃饱之后,坐在外面看了一会儿星星,画扇困了,连年带她去睡觉。
走了两步,他忽然想起先前还在和画扇赌气,语气凉凉的:“你不是要和许远住一起吗?”
画扇仰起脸,安静地看了看连年,也不说话,然后小身子一转,就要走。
连年恼了,一把拽住她的胳膊,把她拖到了帐篷里,恶狠狠地瞪她:“我说往东,你一定要往西,是不是?”
画扇垂着脑袋,咬住嘴唇,一脸倔强地不说话。
连年哼道:“和许远住一起,晚上别人把你偷了他都不知道!”他拿出连勇特意塞到画扇小背包里的小毯子甩给她:“睡觉!”
画扇把连年扔过来的毯子抱在手里,短短的手指揪扯着,连年看她一眼,她恰恰也朝连年看过来,居然是一脸的冷漠。
“是远哥哥带我来的,你不想看见我就别管我,再对我凶,我咬你。”
画扇的声音还含着几分稚气,却有着说不出的清冷,也许是她一直太过寡言少语的缘故,每每开口说话,都会让连年恍神好久。这一次,也不例外。
等到连年意识到这个小丫头是在跟自己叫板时,画扇已经紧紧地抱着毯子,背过身去,睡了。
想起她刚才那副拒人千里的表情和嚣张的语气,连年把手伸到她的脖子边上,恨不得掐她一下。
那天睡到半夜,连年听见身边有呓语声,惊醒了过来。
画扇小嘴一张一合,不知道在嘟囔着什么,模模糊糊的,连年也听不清。帐篷里伸手不见五指,连年摇了摇画扇的身体,却不见她醒来,只好顺着她的手臂摸索到她的小脸,那里的温度高得着实让他吓了一跳。
连年吓得赶紧坐起来,四处摸索着自己的手机,借着手机一点微弱的光线,他才看见画扇一额头的汗,小脸也红得出奇。
他伸手轻轻地拍画扇的脸,直到她缓缓睁开眼睛,他语气急促:“画扇,你怎么了?”
画扇愣了好一会儿,才侧脸打量了一下四周,想起她这是跟连年他们班一起出来野炊了,她的视线重新回到连年担忧的脸上:“连年哥哥,我好热。”
连年脸色一变,心想惨了惨了,这该不是生病了吧?
他安抚画扇一番,连忙从连勇塞给他的那一包药里找退烧药,正急得团团转的时候,帐篷外起了一阵喧哗。
连年一只手拉着画扇的小手,支起身子去拉开简易帐篷的拉链,帐篷才打开一个缺口,就见一条修长的腿猛地跨了进来。
他连忙收回手,才没有被踩到,正要发怒,李明光的劝导声就传进耳朵里:“姚悦你冷静点儿,这是连年的帐篷!”
姚悦大着舌头:“找、找的就是他!”她身子一矮,就钻进了连年的帐篷里。
连年抓着画扇的手,画扇一直在哆嗦,连年本就心底烦躁着,这会儿见姚悦半夜闯进来更是没了好脸色:“找我做什么?”
姚悦浑身酒气,眯缝着那双好看的眼睛打量连年的俊脸,看了几秒,她精致的面庞上忽地掠过一丝凄楚的笑:“祁、祁连年,你就那、那么不喜欢我?”
连年冷哼一声,明白过来她是借机耍酒疯,他对站在姚悦身后的李明光说:“我妹妹病了,校车能先送我们回去吗?”
李明光闻声,看了画扇一眼,还没来得及搭腔,倒是姚悦率先冷笑一声:“你妹妹?叫、叫得可真、真是亲热啊,谁、谁不知道她是、是你们祁家捡、捡回去的野孩子?”
连年冷冷地扫过去一眼,平时他就不想理她,现在更是没空,他抱起画扇:“画扇,哥哥送你去医院。”
姚悦见他要走,哪里肯,她像是疯了似的扑上来,长长的染了蔻丹的指甲直直地朝画扇的小脸招呼上去,连年万没料到她会突然发难,惊惧地往后避,他本就凌乱的脚步又被毯子绊住,一个趔趄就摔在了地上。
连年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把一只手搁在了画扇的脑后,画扇昏昏沉沉地被连年抱在怀里,对周围的变故并没有多少知觉,只是刚才的颠簸使她低低地呜咽了一声。
连年连忙察看画扇的情况,见她并没有摔着才松了一口气,可是看见姚悦就没了好气:“疯了吧你?伤了她我要你好看!”
姚悦眉眼里都是狠厉,经过方才的插曲她似乎清醒了不少:“要我好看?这些年,你让我难堪的次数还少吗?”
连年冷冷道:“那是你自找的!”
姚悦忽然就大笑了起来,那张精致美好的面庞映着帐篷内昏暗的光,显得说不出的可怕。“我、我自找的?”她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尖厉起来:“祁连年,我不过是喜欢你!我喜欢你有错吗?我喜欢你这么多年,怎么没见你像护这个小东西一样护过我?我喜欢你这么多年,怎么没见你像紧张她那样紧张过我?!”
姚悦越说情绪越激动,那张瓷白的脸因为激动而绽放出红晕,却因为怒气和嫉恨脸上的表情有些扭曲:“我为了你来到天研一中,我为了你费尽心思打扮,别人都把我捧在手心里,你却从来看不到这些,如今、如今我竟然还比不了你们家捡回来的一个垃圾!”
姚悦太过声嘶力竭,帐篷外有不少同学围过来了。画扇觉得头很痛,却在听到“垃圾”两字时扭动了一下身体。连年马上察觉,抬手抚了抚她的背脊,再看姚悦时他的脸色一下难看到了极点。
他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这句话:“姚悦,我祁连年从不打女人,但如果你再口不择言羞辱画扇,我就不敢保证了。”
姚悦被他话语中的怒气微微震慑住,继而大笑起来:“我说错了吗?她不是垃圾吗?哦对,她确实不是垃圾,而是扫把星、克星,她是把自己爸妈都克死的灾星!你们祁家收养她,早晚也会被——”
姚悦的话还没说完,一个身影就朝她逼近,然后只听见“啪”的一声脆响,姚悦呆住,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是许远。他给了姚悦一巴掌。
姚悦好半晌才回神,一脸的难以置信:“你、你打我?”
许远素来张扬明朗的脸上都是怒气,他一醒过来就听见这边吵吵嚷嚷的,刚刚挤进人群就听见姚悦在骂小扇子。
许远冷笑:“我打你怎么了?你姚悦长得好一些,全世界的男的就都得像你爸一样惯着你?”
姚悦银牙几乎咬碎,她捂着自己的半边脸,恨恨地剜了许远一眼,继而把视线移到了连年怀里眯缝着眼睛看着她的画扇。
接下来发生的事是大家都始料不及的,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在如此难堪的境地下,姚悦还敢发难。
帐篷内本就狭小,她离连年不算远,忽地抬起自己的右脚,用足足有五厘米那么高的尖跟往画扇的肚子上踹去!
连年大惊失色,他想也不想就俯身趴在画扇的身上,结果姚悦那一脚扎扎实实地落在了他的背上。
连年吃痛,眉头霎时就皱起来了,画扇被他捂在怀里,身子跟着他也抖了一下。
下一秒,许远悚然回神,冲过来拉扯连年,等到看见连年一脸厉色,他一把把画扇抱了起来,紧紧护在怀里,然后对连年说:“和她的事,你自己处理,别伤了小扇子!”
许远剜了一眼呆愣在原地的姚悦,抱紧画扇,分开帐篷口的人群走了出去。
连年从地上起来,背部被高跟鞋尖跟踹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他整了整自己身上干净整洁的白衬衣,看着姚悦的脸:“要不你再踹我一下?”
姚悦惊愕地微微张着嘴巴,她没想到……她没想到他会替那个小东西挡那一下的。
连年盯着姚悦看了好一会儿,然后缓缓开口,他的声音冷得像是寒冰:“谢谢你喜欢我,可是我真的不待见你。要不你再踹我两脚,等于扯平了?”
话说到这份上,姚悦脸上再也挂不住,她捂住了嘴巴,凄然而泣。
连年安静地站在那里,就用那一脸冷漠和平静等着姚悦来踹自己,可姚悦一直哭一直哭,他心里还记挂着画扇,终于没了耐心:“给你机会你不要,以后可就没有了,因为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说完,他追着许远而去。
身后,姚悦捂着嘴巴大喊:“连年,我明天就要出国了!也、也许就再也不回来了!”
连年仿佛没有听见,脚下的步子越走越快,姚悦啜泣得愈发厉害了,她朝着他的背影喊:“我跟着你们班来野炊,我一路上那么不顾脸面地讨好你,我喝得烂醉如泥,不过是希望你能陪陪我,哪、哪怕只有一会儿也好,你、你却只顾着那个小东西!”
连年秀挺的脊背微微一滞,姚悦的语气忽然间变成哀求了,她明天就要走,也不在乎旁人会怎么看,直言不讳地说道:“连年,我喜欢你,从初中的时候我就喜欢你,你是校草,我是校花,我们那么般配,你对我就……就没有一点感觉吗?”
连年素白的衬衣勾勒出颀长秀挺的身形,他背对着姚悦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过身来,看着姚悦的眼睛,少年的声音里少了几分方才的敌意和清冷,反倒是疲倦至极地说了一句:“我早说过,我们是同学,或者,可以是朋友。别的,就再没什么了。”
姚悦尖声打断:“那她呢,刚才你拼命护着的那个小东西呢?!你和她不过认识几天,居然就对她那么好,祁连年,我和你可是从初一就相识的!”
说到画扇,连年的神色一下子又凛冽了几分,他垂着眼睫想了一下,然后抬头锁住姚悦的脸,字字清晰:“她和你不同——你有那么多人疼你崇拜你,她举目无亲,只剩下自己了。”
说完这句,连年举步往前走,姚悦恼恨地喊了一句:“祁连年,她根本就配不上你,根本就配不上!我告诉你,终有一天、终有一天你一定会喜欢上我的!”
那时的气话,谁也不想后来竟然一语成谶。
时隔多年,祁连年与她,果然成了一对即将成婚的金童玉女。
回忆到这里,画扇已经满脸泪痕,她死死地咬住下唇,不能想……那些往事,果然是不能回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