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4越过悲伤,往幸福国度
沈嘉柯2017-11-07 11:4922,843

  蔡远远在记忆里搜索,努力搜索与面前这个女孩子的样子对应的片断。在过去的那个班级,见过的女孩子的样子。哪个是小雪呢?都没有清晰的样子。确实没有留意过小雪,只在学校档案里见过照片。那张小小的照片,和眼前的女孩子,依稀轮廓相似。但,仍然无法完整对上号。

  这个女孩子打扮很细致,头发垂落,眼睛里带着熟悉感,像是她见过了蔡远远许久许久。她比照片上的小雪要漂亮一些。

  蔡远远手心出汗了。女孩子依旧不开口说话,站在原地看着蔡远远。她的眼神开始变化了,像是有许多的困惑。困惑蔡远远为什么会忽然出现。

  与一个幽灵面对面站着,换了任何人都会不知所措。而且,女孩子又不说话。

  蔡远远只好先开口了:“你好,我叫蔡远远,我可以进去吗?”

  女孩不开口,微笑了一下,把门推开一点,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这氛围显得很阴森,但要探寻结果,不得不着胆子进去。

  蔡远远把头一低,进门,房间里面很正常。暖暖的壁灯开着,开着暖气,女孩子进去厨房,然后又出来,端出来一杯热的奶茶。蔡远远犹豫了一下,喝了一口,很正常的奶茶味道。刚才还疑心,会不会是看过的电影里,幽灵传说的乱七八糟的毒物变成的。自己想多了,怎么可能呢!身上的寒冷驱散,大脑好用起来。

  女孩找出笔,和一个本子,在本子上写字。

  然后给蔡远远看:我认识你,你是蔡远远?

  “是的。”蔡远远说。难道这个女孩子不能够说话?

  似乎看穿他的想法,女孩子继续写字:我叫心默。我的声带病变,手术切除了。

  蔡远远连忙说:“对不起,我不知道……”

  女孩子忽然微笑一下,开口,蔡远远……那是羽毛在浮动,管风琴在呜咽的声音。

  蔡远远明白了刚才听到的那个依稀喊他名字的风声了,她没有声带,所以说话是用喉咙的气流。那么轻,轻到像是空气的流动在发声。

  那么她是大活人一个,绝对不是灵魂了。

  顿时松一大口气。

  浑身松弛下来,表情也没有那么僵硬了。蔡远远放下茶杯,问:“你怎么会认识我?”

  本子上的字继续下去:我叫邱心默,是小雪的表姐,大她一点点!我回国,是来这边照顾奶奶!我在学校看见过你。

  学校?蔡远远顿时想起另外一件事情。

  见鬼事件?

  琴苇和训导主任看见的人,难道不是小雪?而是现在坐在自己对面的这个女孩子?她和小雪样子确实有点像,误认为一个人,也很好理解。

  心默继续写字:狗狗还好吗?你一直在照顾它,谢谢你的照顾!

  没错,那就完全对应上了。

  她是小雪的表姐,那么,她一定回去过小镇,然后,带着狗来到了学校,但是,为什么她又丢下狗不管了呢?并且,她为什么出现在学校,她想要做什么?她刚才说她是回国,那她以前不在国内,是如何知道小雪的事情,又怎么会认识自己?

  问题太多了,一时间不知道先问哪个。而且她又不能够用语言解答,在本子上写字比较缓慢,得耐心等待。

  蔡远远想了想,决定问最重要的一个问题。

  酝酿了一下,怎么措辞才不会太冒昧太伤人。蔡远远婉转地问:“小雪离开了以后,一直就是你来照顾奶奶的吗?怎么没有看见奶奶的人?”

  心默歪着脑袋想了一下。

  纸上出现一行晴天霹雳的话:小雪就快回来了,我就解脱了!

  蔡远远身上寒战了一下,不会兜兜转转,还是牵扯到小雪的……灵魂……

  什么?

  究竟是怎么回事情?

  蔡远远觉得,此刻自己像是掉进了一个迷宫套着迷宫的世界。如果说以前的困惑和寻找答案是一个迷宫,那这些,是重叠着,很多的枝节延伸出来,让人完全分不出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也无法做任何的猜测。因为已经超出了想象。

  心默继续写着字:奶奶今天去医院做看护疗养了,后天回家。

  心默忽然站起来,一把抓住蔡远远的手。

  她要做什么?

  蔡远远感觉她的手很凉,跟着她走。到了卧室。这个卧室,应该就是许琴苇说过的,小雪的卧室。因为,他看见了那个相框。有他的照片的相框。

  相框里的自己,是一年前的样子,表情带着一丝忧郁。那个时候,是父母才离异,情绪最低落,觉得家庭不幸为什么也会降临在自己头上的憋屈。

  可以确信,自己没有印象拍过。是小雪什么时候偷偷拍摄的吧!

  那种被一个女孩子偷偷喜欢,收藏一切的感觉,太复杂了。有一点甜蜜,又有一点感激。最主要的是,这个女孩子在自己的生命里,那么低调得,几乎隐藏的透明,陪伴自己度过痛苦期。

  心默是看见了这个照片,才找到自己的吧!

  心默坐下,翻开衣服柜子最下面的抽屉,抽屉里,居然还有一个小小的抽屉盒,原本有锁,但现在是开的。心默打开来。里面,是几封书信。

  她把书信递给蔡远远。

  是那些自己写给小雪的回信。

  然后,还有一个小小的巴掌那么大的小本子。那么小,适合隐蔽收藏。如同主人的脾性一样,要刻意掩藏着自己的欢喜与悲伤。

  小本子上,是细小笔迹纪录的句子。

  “他的样子很好看,像是阳光……”

  “他再也不笑了,世界都像是失去了阳光……”

  “远,阴霾过去了,快乐就不远了。”

  ……

  小本子里还夹杂着一些散漫的事情,吃了什么东西,看了什么小说。以及,喜欢的诗歌句子。

  那首诗歌很眼熟:

  我们甚至遗失了暮色/没有人看见我们今晚手牵手/而蓝色的夜落在世上/我记得你,我的心灵攥在/你熟知的悲伤里/你那时在哪里?/还有谁在?

  ……

  最后一页的日期,是那一年的12月1号。圣诞节的前夕。

  那些浓密的情绪,或是悲哀,或是欢喜,或是甜蜜,像是瀑布一样,浇灌到蔡远远的灵魂上。

  心默又把蔡远远拉回客厅,拿起笔继续在纸上写字,接着上一句话“小雪就快回来了”,下一句更加石破天惊:小雪已经开始恢复记忆了。

  蔡远远没有出去找旅馆。因为心默给他安排,睡在以前小雪父母住的房间。

  躺在床上,蔡远远本来迫不及待要把知道的情况告诉许琴苇。但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按压下这种冲动。坐了时间漫长的车,又听到这么多的往事秘密,浑身散架一样,大脑也要罢工似的。

  半个小时前,湛蓝打来电话,问抵达了S城没有,是否找到小雪家?

  蔡远远一一回答,然后湛蓝把电话给许琴苇,他却没有说,小雪其实没有死。只是简单地交代了一下,在小雪家里,遇见了另外一个女孩子,她可能就是你们在学校看见的人。然后,一有新的消息就告诉你。

  道过晚安,挂断电话,蔡远远觉得困意像是魔鬼一样入侵,闭上眼睛,就入睡了。一夜都没有做梦,格外安定。

  蔡远远再度醒来,是被一大片明亮的阳光照醒的。

  天大亮,阳光很好,窗帘都变成一片雪白了。

  头脑清醒,人也恢复了精力。

  伸个懒腰起床,给许琴苇发一条短信:“醒了没,别一放假就睡懒觉啊!”

  出了卧室,看见邱心默已经铺好了餐桌,早点都摆上来了。

  不过,却是火腿煎蛋,从国外回来的人,吃惯了这个,蔡远远有点失望。不过,肚子已经饿了,应付过去就成。

  心默从厨房出来,拉开椅子坐下,头发已经盘起来。她把房间的窗帘都拉开,日光太好,连尘埃跳舞都可以看见,一粒一粒似乎都透明闪光。和昨天黄昏时刻的气氛,好比两个世界。

  蔡远远蓦然想起了带着许琴苇到小镇上的家过暑假的情形了。

  那个时候,她还不叫许琴苇,对她的了解有限。

  只知道这个在游泳池遇见的转校生叫鹿雪禾,只知道这个女孩子似乎总有心事。在小镇上自己过去的那个家里,两个人做东西吃,看窗外的麦田,电线杆,还有鸟飞过去。以及星空。两个人有着相似的家庭状况,第一次的人工呼吸,就接吻了!

  心默挥手,在蔡远远的面前使劲挥舞几下,蔡远远才从走神的回忆里跳出来。

  太不好意思了,蔡远远有点脸红。

  餐具是刀叉,一时间还真是用不习惯。

  就在昨天晚上,跟邱心默相互解答对方的疑问。他放慢语气速问问题,她在纸上书写对话。

  相互知道的情况,一一对应。

  “小雪在那一次出事后,她的家人赶到医院,当时的情形特别危急,后来完全丧失了生命迹象,医生宣布抢救无效,受害人死亡,新闻记者当即发出消息。”

  “那么,第二天的报纸刊登的消息就是被害人已经去世。因为报纸是在凌晨一点截止,然后连夜印刷的。”

  “是的。但是,谁也没想到,小雪的生命力那么顽强,护士注意到心电图信号忽然跳动了一下,医生们重新聚合,居然抢救过来。”

  蔡远远可以想象出当时现场的曲折和惊险。希望,失望,绝望之后骤然一线希望之光,晨光之熹微,一个生命重新被挽回!

  “医生们都累趴了,汗水把全身打湿了两次!第三天,情况稳定下来。”

  “后来?”

  “因为是夜半遭遇到坏蛋,为了保护隐私,报纸没有刊登具体消息。为了不影响小雪的名声,避免惹来闲话,小雪的爸爸妈妈决定不把事情传出去。”

  “再过了一天,报纸有跟踪报道,做了修正!”

  “所以琴苇以为小雪已经遇害,再也没有来找小雪。那为什么小雪不回头去找琴苇?”

  “因为小雪虽然睁开了眼睛,醒过来,却什么都不记得了。医生说,一半因为大脑也被打击过,但似乎更加严重的是心理的创伤。她不愿意回忆当时的情形。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有她和琴苇知道!”

  “小雪她……”

  “当时因为出人命,小雪没有被坏蛋侵犯,但那时候的场面,一定恐怖到极点。”

  “再后来?”

  “这些情况,其实远在澳大利亚的我们都不知道。再后来,因为我家里写信到小雪原先的家,却没有回信。我们那边是一学年三个学期,我就在假期,回国了一趟。”

  “小雪家的信报箱已经满了,却没人来取。我去当地邮局问情况,邮递员说,有印象,确实送过跨国信函,但是联系不上这家人!然后,又想到是不是搬到S城去了。因为小雪奶奶年纪大了需要照顾的缘故。我又来这里,我的猜测是对的。可是,都没想到,小雪遭遇这样的不幸。”

  即使是在这样晴朗美好的早上,回忆起昨天晚上的对话,蔡远远仍然可以想象得到当时的可怕。两个女孩子遇见了坏人,一个逃脱,另外一个不幸没能够逃脱,但却拼命挣扎反抗,最后被刺伤,坏人虽然被吓跑了,但是,那种绝望的感觉,使女孩即使从死神的手里回来,也无法去面对那么惨痛恐惧的回忆。

  心默叹了口气,那管风琴一样的气流发出的声音飘忽入耳,蔡远远说:“谢谢你的早餐。”

  他被心默的眼神笼罩着,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女孩子面前,他有点不自在,像是小男孩在知道自己一切秘密的女孩子面前那样,有些羞涩。

  心默收拾完餐具,清理桌子,做完以后,回到客厅。

  笔和纸放在她的手边上。

  还有一些局部的情况没有了解。蔡远远接着提问了解情况。

  小雪被送到澳大利亚心默的家里,接受那边先进的脑科专家的治疗,同时辅助心理治疗。心默的假期又到了,就回来照顾奶奶。

  心默和澳大利亚那边家人保持联系。

  专家说,希望可以多收集一些小雪过去的资料,帮助她去回忆过去。谁也不知道小雪究竟什么时候能够恢复记忆,什么能够唤起她的记忆,这只能够看命运的安排了。

  专家还说,必须要重新去面对那些过往,才有可能获得解脱。但是,问题是,谁也不清楚当时具体的情况。

  因此,心默回到小镇,借走了狗。在学校拍摄了许多照片,还有一些同学的照片。并且,同时在S城这里的家里,发现了一些线索。

  心默发现了一个男生的照片。

  照片上的人,就是蔡远远。

  “根据奶奶所说的,我最后在学校里,遇见了鹿雪禾。”

  “我确定鹿雪禾,就是小雪遇见的女孩子。在那个夜晚出现后,和小雪一起出门过圣诞节,然后,在小雪出事后不知踪影的女孩子。”

  蔡远远准备接着问,手机响了,电话是许琴苇打来的,蔡远远赶紧按接听。

  接通了电话,那头却没有说话。

  “喂!小苇,你好吗?你说话?”

  还是沉默,可以听到呼吸声,证明不是电话信号的问题。

  “怎么了?出什么事情?”蔡远远紧张起来。

  良久,那么才传来颤抖的声音:“我,我……好像又看见小雪了,她跟着我,就在我的卧室里……”

  “湛蓝在你旁边吗?许伯父在不在?”

  “他们都不在……”

  “那你在什么地方?”

  “我在床上,我……”电话断了。

  蔡远远打给湛蓝,接通了:“我就要给你打过去的……”

  “琴苇怎么了?不是有你们在吗……”

  “你别慌张,没事,她在卧室,把关门着不见我们,现在还好,我刚才听见她在讲电话。”

  “出什么事情了?”

  “你听我说,琴苇爸爸找到电脑专家,居然发现了匿名电子邮件是从哪里发出来的!都想不到,居然是从琴苇家的网络地址……”

  “啊!”蔡远远惊讶了。这意味着什么?

  “信件是琴苇发的,她注册了一个电子邮件,然后给她爸爸发了提醒!”

  难道,琴苇的自杀,是她一手编导的?

  她为什么要自己编造自己导演自杀?

  “湛蓝,我要告诉你一个事实,你先别告诉琴苇。这很重要!许伯父你也别告诉。”

  “是什么?”

  “小雪没有死!”

  这下轮到湛蓝瞠目结舌。在电话那头说不出话来。

  这样也许琴苇会继续陷入恐慌,但是,也许这可以彻底得揭开她心里最深地方的记忆。如果不彻底面对,就无法痊愈。

  在蔡远远讲电话的时候,心默站起身,走到客厅的音响前。动手调制一番。

  轻柔而抒情的钢琴声,微微响起前奏。

  蔡远远心头,又涌起怪异之感。

  钢琴曲,带着低沉的忧伤,像是看得到海平面上细微的光,却人在海边,渐渐走进海水。

  蔡远远小声跟湛蓝说:“我回头告诉你详细情况。要看好琴苇,拜托了,我先挂了。”

  “好的。”湛蓝回答。

  坐回沙发,音乐在房间里如同海水上的光芒一样闪烁。蔡远远默默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

  心默拿着一个水壶出现,扯一下蔡远远,两人来到阳台上。那些植物耷拉叶子,似乎近期缺乏照料。蔡远远看看天气,是该给它们浇水了。心默从右到左,植物沾染了水,似乎顿时就精神了一些。蔡远远拿剪刀剪去已经枯萎的样子,两个人配合得很默契。

  回到客厅,心默转身进厨房,泡了两杯奶茶出来。听着音乐喝着奶茶,似乎可以忘记所有的烦恼牵挂有忧虑。蔡远远感激地看一眼心默,她只是微微一笑。她不能够用语言,但是,总感觉她的眼睛可以说出许多事情。

  蔡远远仔细看她的脖子,在锁骨之间,有一道小小的疤痕。那里大概就是做手术的地方。邱心默回头,又用气流一般的声音说:“谢谢!”

  她是在谢谢刚才帮忙给植物浇水。

  邱心默有一种奇妙的力量,能够使人安定下来,静心去思索的力量。大概是她不说话,她动作的节奏和神态,都暗示着没有什么事情是急切的,都要慢慢来解决。

  “可以看看你拍的照片吗?有没有邮寄给小雪?”

  照片一张一张摊放开,有在学校桦树林之间拍摄的。自己、琴苇还有湛蓝,以及那只狗黑眼圈。还有蔡远远的单人照片,不同的角度,不同的位置。

  也有许琴苇的单独照片。但是自从警惕起来,就变成了她和湛蓝在一起的照片了。

  还有的,就是学校餐厅的样子,学校教室的样子。

  以及训导主任和一些老师的样子。

  这些照片,心默在纸上写:“已经发了一部分到电子邮件里了。在澳大利亚那边的小雪,应该已经看见了吧!我的爸爸会打印出来给医生的。这些是新的,我自己冲洗出来备份,寻找线索的。希望能够对小雪有所帮助!”

  遥想一下,此刻在国外的小雪,应该目光呆滞地看着初春到来的枫叶,想着过去,却是一片空白。

  她一定很努力地去回想,但是,过去的记忆却以另外一种力量在她心里胁迫着,禁止她恢复过来。

  蔡远远叹了口气,他想起了父亲。

  他站起来,说:“不好意思,我出门一下。”

  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这个声音比以前要苍老一点了。

  “考试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永远先问功课。

  “身体还好吗?”

  然后呢,然后就是问身体。

  对啊,这些都是很重要的。

  都好,都还好!

  “有没有谈恋爱?”呵呵,这个问题稍微轻松一些了。

  但是,为什么不问问心情呢?

  “什么时候回来?”

  “在同学这边逗留一下,已经买好了回家的票,明天就出发!”

  “爸爸,妈妈还好吗?”蔡远远问。不知道父母之间还有没有联系,有没有通电话!

  “她给你打电话了吗?”

  “没有!”

  “那我也没有!”

  这个时候倒有点父子一条心一起无奈了。

  “路上要小心,照顾好自己。”

  “好的!我很想您!”

  电话那头一时无语,大概不习惯这样直接地说想念。

  “回家再说!”电话挂断了。

  再回到房间,邱心默把喝光了的茶杯也清洗了,她已经在纸上写好了话:“明天我就要接奶奶回家了!你和我一起去吗?”

  明天晚上的火车,时间来得及。

  蔡远远点头。

  在邱心默这里知道的东西足够了,已经不必要再返回小镇了。回家,爸爸那里是自己真正的家,有亲人才可以找到家的暖意。

  心默要求说,陪我去一下超市。明天奶奶回来,要买一些东西。

  新年就要来了。大街上充满了欢乐气息。街道和店铺挂出了各色玩具。这是比圣诞节和元旦还要隆重的节日,是中国人最看重的节日。

  在超市,心默买了一个家用医药箱子,还有一些稀碎的物品,以及一些食物,还有奶精。蔡远远发现,她很喜欢喝奶茶。

  一天很快过去了。日光转移到西边。

  买的东西比较多,拦了出租车回家。

  蔡远远让心默在下面看着东西,自己分两趟提上楼。

  直到把东西分类放好,心默开始做晚饭。她的厨房手艺仍然是西餐,煎牛排。蔡远远想着晚上再出去一次,在外面吃点别的。

  第二天醒来,又是心默早醒,两个人很有默契地收拾一下东西,出门。

  心默把地址写好,由蔡远远跟司机说到什么地方。那家医院是一家教会医院,主建筑大楼上有耶和华的雕塑。

  这是蔡远远第一次见到奶奶。

  奶奶年纪真的很大了,看人的时候,很恍惚。但是,在某些瞬间,神智恢复清醒,目光又闪烁着一个上了年纪的人的所有智慧。迷糊与清醒的状态交替出现,这大概就是人老了的规律吧!蔡远远在心里默想,跟医生说话,办理出院手续。

  奶奶的嘴巴里咿呀不知道念叨着什么。心默走上前去,她握着心默的手不放。

  蔡远远抱起奶奶,放到出租车里的后座。老人家很轻,抱起来并不吃力。

  车边开,蔡远远边和奶奶说话:“您感觉好些了吗?”

  “唔,好些……去哪……哪里……”

  “奶奶,我们现在回家了”

  “回哪里……”

  依旧含糊的嗓音。

  蔡远远看一眼邱心默,她耸肩一下,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到了楼下,心默露出一副幸好有你在的表情。不然她一个女生,抱一个人上楼,很难。虽然是一个老人。

  “那你是怎么送奶奶到医院的?”蔡远远顺口问。问了才想起,走在路上,心默也没有带笔和纸,也不方便书写。怎么这么傻了,呵呵!手机在响,是来短信的提示。

  蔡远远不敢动作快,还是慢慢上楼,心默去开门,蔡远远一直把奶奶放到沙发上,才掏出手机看。

  看完短信。蔡远远忽然说:“也许,应该把小雪接回国!”

  心默略微露出惊讶表情,然后若有所思。

  蔡远远说:“不好意思,我对你,也有所保留了。琴苇告诉我的一些事情,我都告诉你,但是,我有一个猜想却没有说。我想,我把我的猜测告诉你,你一定会支持我的想法的!”

  见到爸爸的时候,蔡远远慢慢走过去。爸爸的提包还是以前那个,灰色的大风衣,竖立起领子挡住风。大学也放假了,两个人走在空荡荡的大学校园里,都没有什么话。

  辗转来回学校,小雪的家,现在终于回到自己家了。

  父子两个人各自做自己的事情。其实也没有事情可做,爸爸和儿子两个人都是假期,一个工作结束,一个是学生,考试完了,安心休息就可以了,这已经是中学阶段最后的一个假期。爸爸坐在椅子上手捧一本书在看,蔡远远整理自己的房间。

  爸爸开口问:“晚上想吃点什么?”

  家里没有人做饭,只有到外面吃。

  蔡远远给琴苇发短信:“我已经到家了,回头晚上就给你电话,不要再胡思乱想了,我已经查清楚关于小雪的事情了。对你来说,绝对是个惊喜。”

  许琴苇回复说:“好,我等你电话啊!”

  蔡远远绝对不是要卖关子,他觉得自己这样做是有道理的。尽管这道理他自己也说不上来是什么。

  有时候人的潜意识会比大脑里清楚明白的想法更加正确。

  就这样做吧!

  陪爸爸出去吃什么呢?

  蔡远远提议:“就去吃自助餐吧!想着吃什么东西也是很头疼的事!”

  爸爸合掌表示同意。

  “对考试有没有把握?三个月很快就过去了?”

  “还成!”蔡远远觉得自己恢复成小时候的样子,被爸爸带出来吃好吃的东西,心情很愉快,什么烦恼都忘记了。不过小时候能有什么烦恼,无非是忘记做作业了怕挨打,或者惦记着买电玩,或者什么其他的小事情。那些现在都不觉得重要了。

  爸爸吃得不多,虽然已经四十多岁,不过很有大学老师的样子,显得很年轻。

  要不要交代一下自己和许琴苇的事情呢?

  蔡远远想了一下,决定要提一下。

  “我跟一个女生在谈恋爱。”

  爸爸居然微笑了:“那么,你要加油!”

  蔡远远倒有点小尴尬了:“是哦!她有一些烦恼,不过,就要解决了!”

  爸爸点点头:“你们自己的事情,我相信你们自己能够处理好的!不然怎么长大呢!”

  这口气,好官方!

  蔡远远还是觉得心里一暖。

  “其实大人自己还不是犯错,很多问题发生了,只有慢慢解决等着时间来解决。”

  “比如您和妈妈?”

  “她那样做,有她的想法。好了,不说这个了。晚上你给她打个电话,祝她新年快乐啊!”

  当然,一定会的!

  这顿晚饭吃得很舒服。很奇怪,就这样溶解了从前的对爸爸的不满。大概时间真的是很有效的解决办法。但也因为,学会了理解吧!每个人变成现在的样子,做出现在的选择,都是有原因的。

  回过头去找到那个原因,蔡远远觉得,他能够理解许琴苇的难过和现状了。甚至,他隐约觉得,自己对她的固执坚定的喜欢,是否也因为,因为这些经历,体会到一个人对另外一个独立的生命的理解。

  回到家里,给妈妈打了电话。

  “新年快乐!”

  “你也是啊!现在长高了没,功课怎么样?爱吃什么?国内吃不到的就告诉妈妈,给你邮寄过去?”

  一连串问题,蔡远远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良久,他才反问一句:“妈妈,你现在幸福吗?”

  “还好吧!”

  “你恨爸爸吗?”

  “呵呵!怎么问这个……不恨,我们只是不适合,你也长大了,各自有各自的选择!”

  蔡远远补加一句:“爸爸也让我代替他说一句,祝你幸福!”

  “那谢谢他,希望他也幸福!”

  好了,似乎过去几年,他们都放下了。自己呢?也放下了,这仍然还要感谢小雪当年的帮助。

  办完这个事情,蔡远远再给琴苇电话的时候,她很快就接了,并且顺利地说话了。语气也平静下来。

  “世界上没有鬼,不要怕。”蔡远远安慰她。

  “我想,也许我真的是幻觉吧!远远,我好想你在身边,你在我身边,我就什么都不会害怕了!”这语气带着一点点哭腔。

  蔡远远很想立刻飞行到许琴苇的身边,如果他有魔法扫帚的话,如果他可以在空间里穿行瞬间挪移的哈。可是他没有,这些都是幻想当中的超能力。

  然后,抱着她,让她再也不会畏惧,安心地呼吸,不去想那些令她痛苦的事情和过去。

  世界上终归是没有鬼魂的。有的,只是人心里自己对自己做过的事情的忏悔。

  没有对象的忏悔,变成了恒久的折磨,盘旋内心,不得释放,不时发出嗷嗷嘶叫,将惩罚施加于它的主人。

  蔡远远觉得,差不多是时候告诉琴苇真相了。

  “雪禾,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我在小雪家发现的一个事情!”蔡远远严肃起来,下意识叫起从前的名字,而不是叫琴苇。

  “你等一下……”许琴苇在电话那头说。

  她的呼吸一下一下传来,证明人没有离开话筒。她在做心理准备,即使她已经躲避了这么长的一段时间,即使没有人来追究她。即使蔡远远先前说得很轻松,说是一个惊喜。

  “小雪没有死。”蔡远远轻轻说出这五个字,觉得,似乎一切都要过去了。像是挣扎在黎明前夕云层里的太阳,就要奋力跳跃出来,日光绚烂,世界透明而美好起来。

  只要,那些夜幕的灰褐色云朵,被照亮、被驱散。

  许琴苇静静地在电话那头沉默着。

  那沉默像是一个玩弄着小刀,割破自己的手指,手腕的皮肤,仔细体会着那些疼痛钻进心坎,然后繁殖,扩大,蔓延。因为那些身体的伤痛,暂时可以忘记心里的恶痛与悲苦。

  “没有死?”

  “没有!”

  “远远,我现在,是在梦中吗?”

  “不,你不在梦中!”

  “那我,没有听错你说的话吗?”

  “没有!”蔡远远仍然轻轻地说,他不需要强调,也不需要重复,更加不需要斩钉截铁,因为这就是一个事实。一个不需要修饰的事实。

  许琴苇喃喃地说:“为什么……”

  蔡远远说:“因为后来她还是被抢救过来了。你看见的报纸新闻,第三天做了更正。”

  许琴苇放下了电话,但面孔上已经是百般意味掺杂的奇特神色。

  她的嘴巴里还在重复着呢喃:“为什么……怎么会这样……”

  蔡远远在电话那头:“你听我说,小雪忘记了过去的事情,完全想不起来了。”

  “我想,大概她需要你的帮助……”

  “喂,小禾……”

  “小禾……”

  “琴苇……你还在吗……”

  不管蔡远远是叫小禾,还是叫琴苇,许琴苇都听不见了。因为她把手机放在床边,自己走进了卫生间。

  卫生间的镜子很大,映照出她的大部分身体。

  她丢失了自己,丢失了那个无忧无虑长大的小女孩,然后遇见了悲剧一样的事件。然后,她做了一件最不能够原谅自己的事情。然后,她也“忘记”了这件事情。

  镜子里,是一个仍然漂亮的女孩子。但是,她却在额头上,长着两只尖锐的角。这个女孩子面带讥诮,她伸手,指着许琴苇的鼻子,她的言辞语气格外严厉:“你想起来了吗?”

  “想起来什么?”

  “难道你都忘记了?”

  “我都忘记了,我不记得了!”

  “不,你不是忘记,你只是把事情关了起来,就像你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样。”

  “是吗……”许琴苇手撑在冰凉的白色大理石面盆上,她看见那个镜子里的女孩子奇异的表情。带着顽强的讥诮,却又眼睛里开始流出眼泪。

  “如果不是这样,你的罪恶感不会这样强烈。”

  “因为胆怯而抛弃自己的好朋友,让她罹难,是很让人自责愧疚。但是,你真正无法接受的,是自己脑海里希望好朋友消失的邪恶念头。”

  “没有,我没有!”许琴苇一推面前的东西,自己反身倒过去。她靠在了玻璃门上。

  “我和小雪关系很好,她是我的好朋友,我为什么要希望她消失?你瞎说,你胡说八道!”

  镜子里的女生开始叹息了:“是吗?你真的觉得,是这样的吗?”

  “是的!”许琴苇的面色无比苍白了。

  镜子里的女生忽然把手按在胸口上,她的胸口在剧烈起伏,然后那里变得透明了,一颗跳跃的心脏呈现出来。

  收缩,扩张,跳动。心脏是红色的,分外刺眼。

  镜子里的女生的手腕,是一道鲜艳的伤口,没有流血,但却无比清晰的鲜红色的伤口。那个伤口是她自己制造的吗?是的。

  “那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不要问我,我不知道!”许琴苇抱住了自己的脑袋,不去看镜子里的女生。

  但是对话仍然在继续。

  “接受真相吧!”

  “什么真相,我不知道什么真相,我什么都不知道!”

  “真相早就存在于你的心里,你用无数的办法,你用任何办法,也无法一直掩盖住它。它是有生命的,不听从任何威力的胁迫的。即使不出现在日光下,也会出现在夜晚,出现在梦中,出现在你的日记本子上,变成一个一个数字,变成黑笔加粗的名字,变成带你在那么冷的雪天,把你关在学校游泳池更衣室企图冻死自己的力量。

  “……”许琴苇蹲到地上,发出沉重的一声响。

  她已经无话可说,她开始抽泣!接着,是号啕。

  “从你一开始看见照片,就对蔡远远心动了吧。”

  “尽管只有短暂的相处,但你渐渐地把小雪当成了情敌。这样的念头本来不算什么,只是一闪而过。”

  “但是,在危急时刻,你被自己这个念头所控制。”

  “是你抛弃了小雪,而不是小雪牺牲自己来救你。所以小雪不原谅你。”

  “因此,你在惩罚自己。”

  “惩罚自己灵魂里的邪恶。”

  “你太矛盾了,你想杀死自己,又想拯救自己。你提前告诉爸爸你要自杀,然后你再回到家里自杀……”

  口杯飞了出去,砸到镜子的正中央,发出清脆的爆裂声。

  “琴苇……你怎么了?没事吧?”门被“轰隆”敲打着,最后发展成撞击的闷响。是爸爸,是爸爸在撞击门。但是身上没有力气,所有的力气似乎都耗费光了,在被镜子里的女孩的逼问里,审判里,耗费光了。

  没有力气说话,没有力气回音爸爸的叫喊。也没有力气站起来去开门。

  “琴苇,你开门,不管有什么事情,爸爸都会解决的!”

  好熟悉的语气,好熟悉,是在哪里听过……是在蔡远远那里听过……但是意识都模糊了。在意识最后消散之前,许琴苇听见巨大的一声。

  门被撞开了。

  “哗啦”的巨大的一声,她的卧室的门被撞开了!

  那个总是在女儿面前沉稳有方的爸爸,此刻已经焦急慌乱。上一次的自杀,已经使他如惊弓之鸟。即不敢过问逼问女儿,又不能够放心地离开。只好时刻守在旁边,丢下公司的事务,看着许琴苇。

  他抱起了许琴苇,卫生间里已经是一片水花。许琴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躺到了浴缸里,热气汹涌,镜子已经破碎了。

  玻璃镜子被砸到,发出一声清脆的爆裂声。

  蔡远远在电话那头,听到响动,这一刻,很想死去,让灵魂乘风千里飘去,抵达现场。许琴苇没有挂断电话,她在神思恍惚的时刻,只是把手机丢在床边。

  蔡远远听见了她的爸爸撞门,听到了他呼喊着“琴苇”,还听见“哗啦哗啦”的流水声。然后,声音都消失了。

  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无所知,无法掌控。

  他要立刻出发,去找许琴苇。

  爸爸出门了,去报亭定期买几本半通俗学术刊物是他的习惯。蔡远远翻出留言本,匆匆写了几笔,抓起钱包,想了想,又从爸爸放现金的抽屉里,取一些。穿好外衣,锁好门。走到街道边上,半分钟还在暖气房间里的身体,现在情不自禁颤抖着。他拦截到一辆车,冲司机说:“直接去车站。”

  一到车站,他就傻眼了。

  蔡远远忘记了,这是新年期间。人潮汹涌,车票没有那么好买。只有排队买票了。心却逐渐镇定下来了,不要紧,不要紧的,蔡远远告诉自己。许琴苇的爸爸在,不会有事情的。对了,太过急忙,都忘记了,自己有她爸爸的电话。

  蔡远远站在人群里,到处呵吐着白色雾气。春天来临的交错时节,仍然很冷。电话接通了,许琴苇爸爸的嗓音在电话那头透着疲倦。

  “是小远吧!琴苇没事了,只是因为缺氧晕倒了。”

  被搁置在半空悬挂的心放下来,蔡远远紧握着手机,艰难地说:“伯父,小雪没有死,我告诉了琴苇,但我……没有想到她的反应这样激烈。”

  “我大概也做错了。以为装着事情过去了,都不要去追究了,也就好了。”许琴苇爸爸叹了口气。

  蔡远远此刻也无语了。

  “你现在做什么?在哪里?”

  “我回家了,现在又出门,在排队买票,我想去看看琴苇。”

  “好的,你过来吧,路上小心,到了电话我,我开车去接你!”

  “好的,伯父,保持联系!”

  挂了电话,蔡远远抬头,使劲伸展了一下脖子。

  手机又响了,是短信。一串陌生的号码,分辨不出是谁的号码。

  打开来看。

  “你还好吗?我是心默!”

  “我还好!他们打算送小雪回国了吗?”

  “已经在办理出境手续了,买好机票了。”

  心默不能够电话,只能够短信,这样也好。

  “琴苇现在好吗?”

  “她,大概在医院吧!她晕倒在家里了,她的爸爸送她去了医院。可能,很快就回家了。”

  “她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我在排队买车票去看她!我已经告诉她了,小雪并没有去世。”

  “大概,是因为这个消息的缘故吧!”

  “我本来以为,她会很高兴,然后,终于轻松地走出阴影!结果……”

  “也许,你另外一个猜测是对的。事实没有那么简单!”

  “什么事实?”

  短信发到这里,却没有回复了。

  蔡远远等着,许久都没有回复了。一种无形的焦虑,又冒出来。心默她是什么意思?拿着手机,蔡远远发呆了。

  队伍挪动了一下,后面的人推了蔡远远一把,示意他往前走。

  看来,应该买到票也只是站票了。看排队人群的长度,大约还要等一个小时。然后在车上的时候计算一下,希望明天下午能够顺利到。

  什么都做不了,蔡远远忍不住上下翻着手机里的电话簿。

  光标移动到湛蓝的名字。不如打个电话给湛蓝吧!

  “是蔡远远吧,我已经回家了!”湛蓝在电话那头说。

  “你什么时候回去的啊?”

  “两天前!你现在?”

  “我去看琴苇,在买票去她家!小雪就要回国了!”

  “啊……”

  “琴苇知道这个消息的反应很激烈,不是高兴的那种!”蔡远远之前的那种预感,到底还是应验了。他拖延着小雪没死的消息不告诉琴苇,就是觉得,琴苇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按道理应该是惊喜高兴的。

  “你先去见琴苇,春节过后我就去和你们会合。”

  “好!”

  “对了,狗狗黑眼圈我带着,这几天我照顾它,许伯父和琴苇都没有心思照料它!”

  “也好!”蔡远远回答。

  “到时候,一起回学校啊!”湛蓝说。

  “到时候见!”

  跟所有的人都交代了,蔡远远手插在口袋里。快要到售票窗口了。

  等到小雪回国,她们两个人见到面,一定要小心翼翼,提防发生什么意外。琴苇每一次的反应,让人半刻不得松懈。

  小雪呢?也许在见到琴苇之后,就会想起来她们的相遇相识,一起去玩,遭遇到的事情。琴苇呢,她愿意去见小雪吗?她的情绪太不稳定,在见和不见之间,一定会有反复与犹豫的。

  走于等到了,蔡远远掏钱买票。

  捏着票,蔡远远听见候车大厅里传来的温柔女播音在说:亲爱的乘客朋友们,开往A城的D146次列车到站,现在稍微清理卫生,请做好上车的准备……

  再把自己混合到涌到4站台的人群里,简直是举步艰难。

  车开动了,列车播报员再度念诵起乘客旅行注意事项,念诵完毕,播放起轻音乐。是钢琴曲。

  又想起了心默,邱心默静悄悄地在小雪家里放着音乐,两个人静默地坐着倾听。那一刻,焦虑紧张,以及对琴苇的担忧牵挂,都暂时放下。那是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蔡远远把背包扯紧,贴着身体,脑海里的景象和人物样子,纷至沓来,又各自离去,交织繁复,然后,他闭起眼睛,耳朵里只剩音乐。

  良久,似乎陷入了空白,全身都在休息,休息了很长的时间。

  一个念头忽然冒出来,心默怎么知道自己的手机号码的?

  自己没有告诉过她,她是怎么知道的?这个问题蔡远远想不明白。也许,是在自己睡着了之后,她自己拨打她的手机,知道的号码?

  但是,那她为什么不直接当着自己的面要的呢?大概是因为说话不方便,写字索取又嫌麻烦。

  蔡远远睁开眼睛,车厢外面已经是深夜了。掏出手机,再看一次邱心默发来的短信,她为什么说到一半,又不说了?也不回复。

  中途有人下车,多出了位置,蔡远远坐下来,太困了,一偏头,靠着椅子,再度入睡。

  出了车站,市区内堵车。出租车根本不愿意载客,纷纷绕道。蔡远远想了想,旁边是新华书店,不如买本小说,边看边等,不然上了车,也是干巴巴地焦急等待着。

  新华书店有自动搜索电脑系统。蔡远远在柜台前,自己输入名字,查到一本小说。找到摆放位置,然后结账出来。

  上了公共汽车,果然,车辆乌龟一样的爬行。

  又在公共汽车上耽搁了一个多小时,抵达许琴苇家里时,已经是黄昏了。蔡远远把小说丢进背包。

  进门以后,许言永拍了拍蔡远远的肩膀,然后回自己的卧室了。他的意思尽在不言中。蔡远远没有问话,直接走到许琴苇的卧室门。门有新换过的痕迹。并且,没有装锁。蔡远远心中一痛。他可以理会许言永的无奈。

  还是轻轻敲打一下房门。

  “进来!”许琴苇的声音很平静。每一次发泄之后,她都会短暂获得宁静。

  许琴苇坐在地毯上,背靠着自己的小沙发,她的床上摆满了玩具。大的绒毛玩偶,小的布料玩具,还有漫画和一些零碎东西。暖气开到最适宜舒服的温度。

  蔡远远脱了鞋子,走过去,坐到她的旁边。

  许琴苇把头很自然地靠了上去。

  电视里放着卡通片。

  小动物在森林里载歌载舞,欢唱一片,电视屏幕的光线映照着面孔变幻色彩,房间里很温暖。蔡远远什么都不问,就这样让许琴苇靠着,电视里声音很热闹,但奇怪的是,蔡远远觉得内心一片安逸。许琴苇的表情,与他的感觉也很吻合。

  两个人被静谧的安宁包围着。只是陪伴着,就足够了。这比喋喋不休的追问,更加难得。初次恋爱的少年,享受着只属于两个人的甜蜜时刻,忘却一切烦忧。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

  电视里的卡通放完了,开始播放新闻。

  新闻也播放完了,开始播放连续剧。

  最后连续剧也播放完了。

  出现了明日的节目预告表,还有缓和轻柔的纯音乐。

  许琴苇问:“我去见小雪吧!”

  不必勉强自己的,蔡远远想告诉琴苇。不过,许琴苇的眼睛里,是坚定与勇敢。

  做过的事情,都无可逃避,即使可以对所有人隐瞒,也无法对自己隐瞒。

  赎罪都是虚假的。

  因为对自己的惩罚永远换不来挽回。

  小雪没有死。

  意味着自己有获得真正的新生的机会。

  蔡远远与许琴苇的目光对视,如两圈湖面上的涟漪各自交融,波段最后融合。

  许琴苇等待着蔡远远的回答。他说:“那么,去见她吧!”

  许琴苇笑了。

  “我明天问心默,小雪回国的班机是什么时候。我们做好准备,她一回国,我们就出发!”

  夜是温柔的。

  两个人拥抱了一下,然后,许琴苇寻找出一床被子,蔡远远在地毯上铺垫好。许琴苇清理掉自己床上的东西。再找出一个抱枕给蔡远远。

  关掉已经没有节目播放的电视,两个人躺下。外面,沙沙的声音绵延起来。

  “下雨了吧?”

  “应该是的。”

  “快睡吧!你坐了那么久车,肯定没睡好。”

  “嗯。”

  第二天外面仍然在下雨。

  蔡远远站在窗户前,看着雨天。刚才他已经发了短信给心默。

  然后,收到了回复:“小雪后天回国。过完春节你们一起来吧!”

  蔡远远又问:“小雪的情况又好转没?”

  邱心默回复:“有一点。看了从前的照片,她似乎想起了很多。但是,仍然不能够全部对应。”

  蔡远远问:“小雪的奶奶还好吗?”

  邱心默回复:“奶奶很好,没有什么情况,我在照顾她。奶奶有时候会清醒,问我那天接她的男生是谁?为什么觉得面熟!”

  蔡远远愕然一下,醒悟过来:“大概,奶奶也看见过我的照片!”

  邱心默回复:“我想是这样的!你们准备出发吧,节日一过,就要快点买车票,不然,很容易买不到票了。希望小雪早点恢复!或者坐飞机来吧!”

  蔡远远回过去:“好!再联系你!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这句多出的话,许琴苇也看见了。

  她就站在他的旁边。

  蔡远远解释:“心默,就是你在学校看见过的女生。她和小雪比较像,被你误识为幽灵的!”

  许琴苇目光迷离起来。

  她也看着窗外的雨天,带着半透明的灰亮。那天,在训导主任的办公室,见到了那个女生,第一眼,她就想到了小雪。

  后来,训导主任说会去查档案的。学校里办理了退学手续或者离校手续的学生,都要经过他,让他签字。他才会有印象的吧!他应该去查了,发现还是有区别。所以,就当是自己看花了眼吧!

  难道,自己也看花了眼吗?

  蔡远远忍不住看着天空,说:“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停,会不会影响行程?”

  许琴苇回答:“爸爸看了最近的报纸,未来三天,都会是阴雨!”

  蔡远远“哦”了一下,两个人相视一下,他拉着许琴苇的手,回到沙发上坐下。

  新年当天,超级市场太多人了。都在购买东西,准备着未来三天在家好好休息。

  全国都在过节,市区靠近江水边上,可以看见指定地点燃放的焰火,烟花一大片一大片在半空色彩斑斓,照耀闪亮。

  小雨中间转为大雨,又停歇了一个夜晚。

  然后,又下起来。

  三天后,邱心默发来短信:“小雪回来了,回家了!”

  只要不是雷雨,一般的小雨,飞机还是会照常运行。但是,起飞和降落会有延误。

  许言永问女儿:“需要爸爸一起去吗?”

  琴苇看着爸爸,似乎在犹豫。

  最终,她摇头。

  许琴苇说:“爸,你放心,有他陪我!”

  这个他说的是蔡远远。

  “这样的天气,你们还是坐火车吧,不用急。都会解决的!”

  许琴苇点点头。

  其实在昨天晚上,许言永已经单独跟蔡远远强调了,一定要照看好琴苇。尽管许言永知道不必强调蔡远远也会做到的。

  看着楼下,琴苇和蔡远远上了车,许言永对过完了节日来复工的保姆说,已经把卡放进琴苇的行李里了吗?

  那是一张存放了大笔数额钱的银行卡。以备不时之需。许言永能够做的,只有这个了。

  女儿的人生,是需要她自己走下去。有些问题,做爸爸的也无法插手。

  “小苇,小远,一切顺利!”他喃喃地说。

  下了列车。变成了许琴苇带路,而蔡远远跟着。

  上了公共汽车,许琴苇转头对蔡远远说:“这班车,就是我遇见小雪的路线。”

  “哦。”蔡远远点点头。

  这个城市也在下雨,还有寒冷的风。

  蔡远远给心默发消息:“我们就快到小雪家了。”

  回复过来:“小雪在家里,不过我在机场了,小雪的爸爸妈妈也回来了,所以我就回澳大利亚了!”

  “那一路顺风,谢谢你!”

  想起不能够说话,做过声带手术,说话以气流发出丝绒吹拂的轻微声音的邱心默,蔡远远心头涌起怪异的感觉。

  那是一种什么事情在渐渐逼近的感觉。

  急促的心跳,骤然而来,然后又消失了。

  一切都很宁静。

  包括许琴苇,前所未有的宁静。她目光越过乘客稀少的车厢,以及车窗,眺望着更加远的地方,好像一眼可以看见小雪的家。甚至,她的目光已经穿越了时间空间和外面连绵的雨水,提前看见了小雪,并且与她目光对接。

  很大的雨伞举过头顶,蔡远远一手揽着许琴苇,站在通往小雪家的巷子口。

  “噼啪噼啪”,雨伞发出被雨水撞击的声响。

  抬头望去,小雪家里的灯光是亮的。

  几滴雨水溅落到眼睛上,蔡远远闭上眼睛。

  往里面走,在楼道门口停留下来,站在这个角度,可以清晰看见小雪家的阳台。他曾经在那里,和邱心默一起给植物浇水,看天气。

  现在,他看见阳台上有一个女孩。她站立着,手里打着雨伞。蔡远远转头看向许琴苇,许琴苇也看见了那个女孩。

  “是她,是小雪!”许琴苇喃喃地说。

  蔡远远说:“我来按门铃。让她开这个防盗门。”

  许琴苇“嗯”一声,头却始终抬着,看向上方。蔡远远按了几下,无人应答,楼道门口太窄,他放下雨伞,跑开几米,喊起来:“小雪,家里有人吗?”

  那个女孩有了反应,她转身。

  一排黑色的物体翻倒,然后往下掉。

  是阳台上的植物。

  许琴苇顿时收缩瞳孔,她大喊,远远。

  那些是植物的花盆,迅速越过二楼……许琴苇扑过去。

  连续几声沉闷的碎裂声。泥土被雨水冲刷。一些红色的液体流淌开来。

  蔡远远感觉到面孔被植物的叶片贴着,冰冷刺人。他面前是一盆百合花,零碎苍白花瓣顿时被泥污染黑。然后,他的脚一阵剧烈的疼痛,他觉得意识模糊了。耳朵边许琴苇在叫唤着什么,却听不见内容。许琴苇密布雨水的脸也完全看不清楚了。

  一阵急速的脚步声从楼上穿越而来。

  许琴苇站起来,雨伞丢在一边。头发全部被打湿了。刚才,雨伞挡住了大部分花盆。但还有一个没有被阻挡。

  一个女孩子出现在楼道门口。

  她也把雨伞丢下了。

  两个女生对视着。

  这个女生曾经与自己亲密如最好的姐妹,但那是过去。那友谊太短暂,几乎如同流星,一闪而过,被大气层摩擦,高温炼狱,化为灰烬。只剩怨恨的灰烬。

  许琴苇拖着蔡远远,往楼道干燥的地方拖。但她的力气不够,那个女生也冲过来,她们一起把蔡远远拉进来。三个人都潮湿如水人。

  许琴苇低头,手悬空着,无法落下去,蔡远远的腿被砸中,那里还在渗透鲜血。她充满了哀伤:“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叫救护车!”那个女生比许琴苇要冷静。她抬起头。

  这个女生有着简短的头发,还有熟悉的面目轮廓,她就是小雪。

  她的样子,是许琴苇在出事那一晚,最后一面见到的样子。

  那是好长好长的梦。

  好想永远沉湎其中,再也不愿意醒来。

  那是夏日最美的黄昏。

  那也是最甜蜜的夜晚。

  一个少女,进入自己的房间,在自己的嘴唇上,触碰了一下。是梦中的梦中吗?这些都无法分辨了。

  许多的书信和文字像是沙子一样倾泻下来。那些字句是见过的。是写着安慰他的内容,是鼓励的,是带来温暖的。小雪……鹿雪禾……许琴苇……何雪露……

  两个女生站在医院病房门外。

  夜半的医院走廊很寂静,即使是她们说话的声音很小,仍然清晰无比。

  走廊尽头,值夜班的护士趴在桌子上,在打瞌睡。

  头顶的日光灯,映照一片雪白。外面的雨水仍然不停,在铺天盖地连绵地下着。

  “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邱心默这个人吧……”

  “鹿雪禾,你代替我爱上了蔡远远,我要谢谢你!”

  “不用谢!”许琴苇说。

  “你错了!”小雪说。

  “我怎么错了?”

  “邱心默的存在,好比鹿雪禾的存在!”

  “但她们根本都是虚幻的!”许琴苇的面色惨白,“我以为我永远无法得到你的原谅!”

  “我应该原谅你吗?”

  许琴苇沉默了。

  “因为蔡远远喜欢的是你,不是我!他喜欢的是邪恶的你,而不是我!这个世界太不公平了!”何雪露说。她的表情很平静,好像说着那些充满怨恨的话的,是另外一个人,而不是她。

  “我愿意接受你的惩罚!”

  “我一直不去找你,就是我对你最大的惩罚!你应该都知道了,我并没有死。我只是暂时失去了记忆!”何雪露微笑了。

  “你什么时候恢复了记忆?”

  “当我看见那张照片的时候!”

  “蔡远远的照片?”

  “你说对了!我的父母带我去国外治疗,仍然没有效果,半年前,带我回国。因为我,他们几乎倾家荡产。因此不得不双双出去打工,赚钱偿还债务!这些,都是因你所赐!”

  “不!我不是故意的!”许琴苇的眼泪无法控制了。

  “一切有因必有果!难道你都忘记了吗?”何雪露站在原地,提起她的上衣。那里,是缝合的伤口。

  “你告诉蔡远远的,不是事实,对吗?”

  “你告诉他的,是被你扭曲了的事实!”

  “那是我们两个一起逃出去了,但是你一把推倒我,你跑得越来越远,后面的那几个恶棍追赶上来,他们追赶上了我!”

  “你在推倒我的时候,眼睛里闪着多么恐怖的光,像是暗夜里最凶狠的野兽!它要争夺食物,充满了嫉妒!”

  “不,不是这样的!我可以靠自己去争取,我可以!”许琴苇蹲下身。

  “是的,你可以,但是你没有这样做。你看到蔡远远的照片,你就喜欢上他了。你看到我们的通信了,我不是还给你看了我们往来的电子邮件。你感觉到了,是的,蔡远远还没有喜欢上身边的何雪露,但他已经对小雪有了好感。”

  “我只是被一个念头控制了,那个念头是魔鬼!”许琴苇泪流满面。

  何雪露终于也蹲下身。

  “一念之差也是错!一切都造成了。你打开了潘多拉盒子,魔鬼已经放出来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还活着!但我该原谅你吗?”

  许琴苇猛然又抬头:“但你为什么要那样做?为什么要害我们?”

  “不是我!”何雪露说。

  “不是你,是谁?”

  “是蔡远远……”

  “当你真的被小雪惩罚了,你才能够原谅自己。”

  “其实,花盆掉下的位置,是偏向我们旁边的。我会推开你,然后都不会出事的。”

  “但是,我没有想到,你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来救我!所以,计划就被打乱了。”

  “还好,我只是腿受伤了。”

  蔡远远醒转过来。

  他的陈述那么平静,似乎没有顾及自己的受伤一样。说到许琴苇第一时间扑倒他,蔡远远拿手遮盖了一下自己的眼睛。

  他一直在她身边,犹如守护天使。

  所以,当他出事,她理所当然奋不顾身救他。爱很复杂,又很简单。

  许琴苇的眼泪,终于又不断地扑腾了。

  “你们,为什么会一起联合……”下面的话,许琴苇没有说下去。

  “我们并没有联合!”何雪露说。

  “我们只是都要完成自己的心愿。”

  蔡远远看着许琴苇,笑了,摸着许琴苇的头发:“哭得这么厉害,鼻子都皱掉了,那可就不好看了!”

  这个时候,他还有心情开玩笑!

  何雪露问蔡远远:“你是什么时候知道邱心默就是我的?”

  蔡远远看着何雪露:“开始只是一种感觉。后来,我发现了一个东西。”

  “什么东西?”

  “虽然你在穿衣和打扮上,有变化,可以跟以前照片上的小雪的样子区分开。而且,你特意让邱心默变成一个不能够说话的人,为自己安了一个做过声带手术的远房表姐身份。但是,还是有漏洞。”

  “我确实知道你打算来找我,所以我就做好了准备的。我回到过学校,听到了关于你和转校生的故事。我就开始怀疑起来。鹿雪禾……那是我自己的名字的颠倒。在我看见你的照片以后,我也只恢复了部分记忆,之后,我配合心理医生寻找从前的记忆。回到以前的学校里找到了很多过去的片断。”何雪露说。

  “我在发现了那个东西之后,就在猜想,也许,你就是想要惩罚小苇,所以一直不去找她。让小苇以为你被害了,沉浸在自责当中。”

  何雪露忽然叹了口气,眼里露出恐惧:“那个夜晚的事情,我终归都想起来了。每当我被恐惧折磨,就会充满了怨恨。我要报复。我知道小苇企图冻死自己,企图自杀,每一次,我的内心都会暂时地充满愉快。但是,我发现,每一次,你都更加接近小苇的内心。我以为你会因此而厌恶她,结果,你反而更加照顾爱护她!我想,我大概永远无法得到你的爱,你这样全面庞大的爱!”

  “但我仍然感谢你,人和人之间的感情,并不只有爱情这一种!”

  “但我想得到的,不是非爱情的。”

  “爱让人疯狂!”

  “让人疯狂的不是爱,是嫉妒,是霸占,是怨恨,是毁灭……”何雪露忽然严肃起来。

  “你知道我为什么答应你,愿意配合你?”

  “虽然和你单独相处的时间很短暂,但是,我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宁静,与幸福感!那几天,我很幸福。也许,现在我可以理解了,人与人的感情,不是那么非此即彼。也许你对我的感情,爱情成分不是主要的,但是,那已经很美好了。你在我家里,站在阳台上,我给植物浇水的时候,你在修剪叶子。我看着你修剪叶子的样子,我很满足。我终于站在你的旁边,我克服了我的自卑,我在这样的情形下,和你那么近距离地在一起。”

  何雪露站在窗户边上,转过身来,笑了一下,然后说:“小苇,你问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问我,小雪原谅了小苇了吗?”

  许琴苇愣住了。

  “小雪,你原谅了我吗?”

  “我原谅了你。那么,你已经原谅了你自己吗?”

  何雪露站在原地,她脸上带着笑意,她不再是那个隐蔽地、偷偷摸摸地喜欢着一个人的小雪了。

  许琴苇看着蔡远远,问:“你还没说,究竟是什么东西,让你发现了邱心默就是小雪!?”

  “一本小说!”蔡远远回答。

  在小雪的抽屉里,除了有保存的书信之外,还有一个写日记的小本子。

  “小本子你拿给我看过。”蔡远远看着何雪露说。

  “里面提到了一本小说,你曾经在一本杂志上看过一篇小说,你说很喜欢。那篇小说在杂志的增刊发表过,然后正式出版了。我去书店找到了这本小说,看完了。小说的名字叫《恶魔鸣奏曲》,里面提到一个少女,做过声带手术,所以无法说话,只能够用微弱的喉咙的气流,发出一点声音。世界上,没有那么巧合的事情。刚好小说里提到的少女,我居然遇见了。

  我猜测,你一定是受到小说的启发,把自己扮演成这样的一个少女。你模仿了小说。那个时候,你仍然不想让我们知道,你没有去世。”

  “确实如此。”何雪露点头。

  “你还提到,你回国,回到了小镇,还问过了邮递员。可是,我那一次回小镇找寻线索的时候,也问过那个邮递员,并且知道,他确实给你家里送过跨国邮件,但是,却不是来自澳大利亚,而是来自日本!后来我才想起来,你的话里有谎言。”

  许琴苇插话:“那你们,是什么时候商议了,要安排对我的惩罚?为什么又要告诉我这些?”

  “你知道吗?小雪的原谅不是最重要的,终归还是取决于你对自己的原谅。”

  何雪露说:“就在你们坐火车来的路途中。”

  “我在卫生间里给小雪打的电话!那个时候,你已经睡着了。”蔡远远说。

  “蔡远远对你的感情,是浓烈的爱情。这是我无法企及的。我经过了死亡的关卡,对很多事情,回想起来,不能够再固执了。”何雪露望着窗户外面。雨变小了。

  许琴苇已经泪流满面了。她想起了自己在街头徘徊,一个离家出走,不知道该去哪里,漫无目的地走着。坐在车上,睡着了。是这个好心的女孩子给自己披盖上衣服。她们的生命,从此产生交集。

  何雪露那么强烈的仇恨,是应该的。

  到明天,阴雨应该就停歇了吧。

  下了这么久,太阳也该回来了。

  好想念阳光灿烂的日子。

  也许不单单是因为经过了死亡的关卡,而且叠加上命运对自己的成全。蔡远远知晓了自己的爱。

  也许应该这样说,她的暗恋,终于完结了。

  蔡远远已经知道了她的爱慕,从头到尾地了解。如果不是“鹿雪禾”的出现,也许,她永远只是那个在幻想里被喜欢的小雪。

  那些不完整的喜欢与爱慕,终于完整地画上句号。

  惩罚已经实施,暗恋也已圆满。

  人生应该去重新开始了。

  “我该回日本了。”何雪露说。她背对着蔡远远,也背对着许琴苇,因为她不想让他们看见,她的面孔上,已经满是眼泪。

  春天过去了,迎接夏天的到来。新学期开始。

  许琴苇回到了学校。

  最后一个学期的功课,只是重复温习,以及训练临试的状态。

  5月份的时候,蔡远远在网络上看见一条新闻,这个新闻是最新的,据说,两年前一件故意伤人事件的凶手已经被抓获。因为两个当事人少女提供了完整的资料,终于破案。那几个凶手,将被法庭审判,得到应有的惩罚。

  训导主任中间,又来找了一次许琴苇,他要确认一下。但是,许琴苇面带微笑地说,您记错了吧!那天,我直接就出去了,您说让我下次注意,不然小心记过存档案。

  他查过了档案。

  训导主任将信将疑,许琴苇若有所思地说:“大概,是看花了眼!”训导主任的事情太多了,他自己也不得不相信,大概是看花了眼。

  “抓紧时间用功,好好准备考试!”

  “知道了。”她乖巧地答应着。

  当然,谁会不好好抓紧时间呢?

  想要和蔡远远念一所大学啊!

  白天黑夜交替而过,这一年的6月,不快也不慢,还是到来了。

  大家都不在一个考试场所。但是,说好了,最后在学校门口集合。

  参加考试的学生,在严密的监控下,埋头做卷子。

  一连两天的考试,拿出十年准备的心情,只为这一场。

  在6月的考试,是最后的考试。从此,所有人都不再是中学生了。

  最后的考试结束了。

  再也没有比这一刻更加充满惋惜和憧憬。

  人群散尽。

  许琴苇已经站在锦华中学的门口。

  蔡远远走了过来,站到许琴苇身边。

  湛蓝也走过来了,站到蔡远远的身边。她牵着那只与每个人都熟悉的狗,黑眼圈。黑眼圈上前,把每个人的鞋子都嗅了一遍。嗅到一个人,就叫唤一下。最后,它在蔡远远的脚下蹲着,亲热至极。

  很快就会有考试结果了。

  然后,大学的生活将会开始。

  湛蓝说:“报纸已经登出来了,今年的嘉年华会是最热闹最盛大的一场哦!不过时间推延了,说是要更加充分地准备,邀请世界各国的表演艺术团,以及建造最绚烂美丽的场景,搭建出梦幻国度一样的世界。时间是定在9月15号。那个时候,估计我们都上了大学了。”

  那个时候,他们都长大,十八岁,都是大人了。

  “我们说好了都去的,对吧!”许琴苇说。

  湛蓝站到她旁边,挽着她的手臂,回答:“当然!不过,当时候我会带一个人给你们看!”

  约会都会实现的。

  一如梦中出现的愿望,就是我们最渴望的爱。再痛的夜晚,一样会过去,请你去看看,明天和自己。

  爱指引着每个人,朝着自己寻觅的人走去。

  走到他的身边。

  越过悲伤的河流,抵达欢乐幸福的国度。

  “我们要邀请小雪回国吗?”

  “可以啊!希望她也在国外,找到属于她的恋人。”

  城市街道边,商铺橱窗里的电视里在进行报道:S城的全球嘉年华盛会,是最适合情侣的……已经搭建起初步的框架……

  可以看见,那是一片梦幻般美丽的小世界。那里建起过山车,霓虹灯闪烁的摩天轮……魔术师与小丑邀请最优秀的……

  嘉年华之约,就在不远的将来。

继续阅读:Chapter01陪你行至梦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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