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生问完，就看到对面的陆明谦一下子顿住了，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说：“你真的想知道？”
这还能……有假。
这话问的，润生竟无端端的觉得浑身一凉，不过，已经到了这个程度了，她也没什么不能知道的了，当即便点点头，道：“请说。”
陆明谦闻言低下头，好看的眉头纠结在一块，皱了好一会儿，才说：“好吧，既然你想知道……陆亮你认识吗？”
陆亮？
润生一脸茫然，从来没听说过的一个名字。
陆明谦继续说：“陆亮，也就是我叔叔，跟你母亲陈伊是同学。”
润生的眼睛猛然睁大，不敢置信的看着陆明谦。
陈伊的同学……润生猛然冒出一个猜测：“他们……？”
“没错。”陆明谦苦笑一声，“他们不止是同学，我叔叔年轻时一直暗恋陈阿姨……”
没等他说完，润生便激动起来，“那当年的事，他也是参与在里面的了？我母亲到底为什么会难产？我外公那条新闻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叔叔应该都知道了？”
“你先别激动。”
陆明谦看着她猛然涨红的脸颊、以及染上泪意的眼睛，想到那些埋藏的真相，无端端觉得自己很残忍。
失了母亲、没有父亲，唯一的亲人外公也饱受道德谴责，这个女孩子之前定然过的是不顺畅的，哪怕有养父母养育着，到底比不上亲父母的疼爱，现在还要为了当年所谓的真相，浪费大好的青春时光。
实在是可怜得很。
他眼中闪过同情，可惜润生乍然知道当年还有当事人活着，便怎么也无法冷静下来，始终处于一种激动状态。
陆明谦劝说了好一会儿，也不知她是真的听进去了，还是急于想知道真相，终于安静了下来。
陆明谦这才把才缓缓把他所知的当年事重新讲了一遍。
阳城大学是整个阳城的最高等学府，无数人梦中的象牙塔，李琰却因为毕业论文被陈庆阳发现抄袭过度，最终被学校判定取消毕业资格。
无法毕业，对于一个学生来说，可以说是非常残忍。李琰只得以重修为代价来求得毕业机会，可惜，抄袭尤其是抄袭论文，在当时是十分可耻的一件事，李琰没少受身边人指指点点，心理压力可想而知，加上前途暗淡，一直对陈庆阳怀恨在心。
润生怔怔听着，脸上没了激动地表情，整个人一动不动。
毕业论文抄袭被处罚，只能说是自作自受，不知当时的李琰有没有想过，他的一个错误，竟会祸害了三代人的人生。
可他竟还安然地处在现在的位置上，安然地享受着现在的一切，没有一丝一毫的羞愧。
润生只觉得荒唐又可笑！
她这些年的不平、难过，又算的了什么？
陆明谦见她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叹口气，继续往下说了起来。
年轻人气性大，想要报复却一直没有机会，直到李琰偶识初入大学、单纯美丽的陈伊，为发泄愤怒，故意引诱陈伊偷食禁果，以此来报复陈庆阳。另一边又为了前程背着陈伊与富家女朵妮交往。
风气保守的时代，未婚先孕的陈伊让陈庆阳在校园里丢尽了脸面，陈庆阳强迫陈伊打胎，陈伊却在李琰的甜言蜜语和承诺中怎么也不肯、也不愿透露男方名字，父女几次反目，在校园内闹得沸沸扬扬。
父女俩几乎要反目成仇，直到陈伊渐渐察觉到李琰的冷淡，甚至撞见了李琰与朵妮的亲密信件，她彻底崩溃了，质问李琰为什么这么做，换来的却是李琰的冷言冷语以及明嘲暗讽。
陈伊这时才意识到自己一直被李琰欺骗和蒙蔽，想要打胎却已经错过了最佳时期，向父亲坦白并表示悔恨之后，父女关系渐渐转暖。陈庆阳决定等女儿生下孩子之后，送女儿到国外，时间一长慢慢风言风语就会过去。
若只是这样，最多就是一段年轻时的荒唐经历，可能会多个单亲家庭，会多个一出生就没了爸爸的孩子，但对当时颇有名望的陈庆阳以及前途光明的陈伊来说，阴影终究只是阴影，随着时间流逝，很快就能走出来。
润生安静听着，一句话不说，眼泪却一直往下落。
原来……原来竟然还有这样一番渊源。
润生双眼模糊起来。
也不知当时年纪轻轻就未婚先孕的母亲，面对心上人的欺骗、以及身边的风言风语时，是怎么挺过去的，也不知那时候头发斑白的外祖父，面对女儿的惨死、外人的诋毁和不理解时，是怎么挺过去的。
“然后呢？”
其实已经能猜到接下来会说什么，可是润生看着欲言又止的陆明谦，不知怎的，竟是十分想听到他继续讲下去。
这段残忍的经历，如同无法愈合的伤口，以往润生撕裂过不只是一回，如今……不过是再来一个轮回罢了，她还能撑得下去。
然后……陆明谦动动嘴唇，见润生一动不动的看着他，等着他往下讲，没办法，只得顺着她的意思把那段往事重新撕裂开来。
“然后……”
陆明谦声音低沉：“你母亲休学了半年，一直安安静静待在家里面，临到生产却不知怎么的突然出了门，在学校外面跌倒早产，刚生下孩子就……”就大出血去世了。
突然出门？
润生伤心归伤心，却知道今天最重要的是求个真相，所有的眼泪和委屈，这些年已经全都受尽了，并不差这一会儿。
她为什么会突然出门？明知道自己怀了身孕的情况下。
陆明谦道：“这事情发生的突然，当时叔叔和陈老先生也报了警，可惜什么都没查到，而且孕妇生产本身就风险很大，所以……所以半个多月后，这事也只能就这样过去了，叔叔和陈老先生只得安葬了陈阿姨。不过……人下葬没多久，电视台就爆出来，说是……说是陈阿姨不知廉耻偷吃禁果，那孩子根本不是什么同学的，而是……而是跟陈老先生乱。伦产下的。”
听到这里，一切都跟润生记忆力的东西重合起来。那样一个时代，当事人是大学教授和女大学生，而且两个人还是父女关系，这样劲爆而无耻的事，当时的舆论可想而知，会怎样把一个人逼到绝境，把外公那样一个骄傲的人，逼的再也抬不起脊梁。
而梁思羽，也是凭着这个，一下子成了电视台的王牌。
呵呵，真是……讽刺！
陆明谦继续道：“当时舆论闹得挺大，阳城这边陈老先生也待不下去，许多大学里的老同志、学生帮着陈老先生发声，可到底声音渺小，况且大多数人还是相信电视报道的，事情闹得很大，叔叔爱慕了陈阿姨许多年，自然不希望她死后还受这样的诋毁，当时就声称自己是孩子的父亲，主动把这件事揽了过来……你知道的，陆家……在阳城也算能说的上话，这件事很快就被压了下来，不过舆论最难平，许多人面上不说，暗下里却一直津津乐道。”
陆明谦说的这样详细，润生想挑刺都找不出来，更不会怀疑事情的真实性了，只因为两个人是陌生人，如果不是知道真相，他实在没有找自己的必要，何必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呢。
也因为知道这是真相，润生心里才涌现出感激。
当时的情况下，能站出来帮忙发声，这是件很不容易的事，尤其跟李琰一对比，更显现出陆亮的赤诚之心。
“谢谢。”
润生抿抿唇，好歹止住了眼泪，不知道该说什么别的话，只能一个劲儿的向他道谢。
“不必。”
此时的润生没了刚进门时满身盔甲的样子，变得柔软而脆弱，陆明谦叹一口气，不知该说什么好，便解释道：“其实这件事，我叔叔后来一直都在后悔，陆家很注重名声，因为他的插手，陆家虽然为了防止舆论扩展，把事情压了下去，可也因此把陈老先生当成了眼中钉，最后陈老先生在阳城过不下去，也有这个原因在内。”
“没事。”
润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也不会随随便便便迁怒其他人，陆亮能在当时舆论压顶的情况下帮着外公和母亲发声，甚至主动把脏水往自己身上揽，就可见他的一颗赤子之心，况且，他自己也因为这件事一直流落国外，这么多年都没回来过。
难得的赤诚和痴心了。
“您可别这么说，那样的状况，即便是能留，我外公也不会留，阳城是伤心地，况且还有我在，他那么心软的人，又怎么舍得外孙女受别人指指点点。”
虽说搬离外地，也并没有逃离这些指指点点。
电视台的传播威力太大了，躲来躲去，又哪里躲得开，连她童年栖身的那个小镇，也有不少人知道这件事，这才导致她小时候时常受这些人言语欺凌，想躲也躲不掉，想逃也逃不开。
就如同一张无形的标签，一年、三年、五年……甚至是十年，这影响才能够渐渐消弭，可留在人心里的创伤，却是怎么都无法抹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