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伟宁来寻韩容泽的时候，韩容泽才从一堆折子里面钻出来，正喝着茶汤，见贾伟宁沉着脸进来，便将身边伺候的人打发了出去，问：“云涛道士的人去贾府了？”
贾伟宁倒不意外韩容泽会知道，这临安城里头，似乎就没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儿：“是，宝芸今日去铺子盘账，得了他的消息，他要逃，找了宝芸，用当年的事情威胁她。”
贾伟宁在韩容泽这里也不客气，见红泥小炉上煮了茶汤，便自己给自己斟了一盏，道：“他被太皇太后盯上了，要逃，这我不觉得奇怪，奇怪的是，他与宝芸说的，不许宝芸用贾府的人，这是为着什么？
若说是怕我知道，他也不该找到宝芸这里来，他如今的名声，想要找个人还是容易的。”
韩容泽一盏茶吃了干净，又从食盒里端出一碟子枣泥酥来，摆在两人跟前，贾伟宁瞧了眼，还是冒着热气的，便知道他这里有比自己那里多余的吩咐，连御膳房送来的都是热乎的。
“他找到洪氏，应该是因着洪氏做事缜密，她进贾府的这些日子，为人处世如何，云涛道士也该听到了一二，这临安城里，想要找到洪氏这样既有通天本事，又能安排的天衣无缝的，并不容易。”
韩容泽张口夸赞了洪宝芸，贾伟宁倒是受用，别的不说，洪宝芸当家理事的本事，的确是无人能敌的，她自己也肯在这方面下功夫，就是贾夫人也挑不出她的过错来。
从前没有洪宝芸的时候，内宅里头的表妹和丁姨娘都算不得安份，偏到了她手里，几人竟有些个姐妹情深的模样，连贾夫人想要挑拨都不行。
贾伟宁还没往深里想，就被韩容泽另外一句话惊住了。
“不用贾府的人，不是不想惊动你，是不想惊动你的父亲，因为他是你父亲安排进宫里去的。”韩容泽用了一块枣花酥，添补了饿意，抬眼看向贾伟宁：“当初的事情，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套，也是我想左了，找错了方向，这件事情，我也是才知道的。”
贾伟宁愣了一愣，有些不大相信这句话，下意识的就说了一句：“这怎么可能？他这一年再没出过府门。”
韩容泽起先也觉得不可能，从一开始就没往这上头想过，毕竟云涛道士入宫的时候，贾似道已经落马，若不是聆雪终于见着了云涛道士，瞧见了云涛道士眼底的那些个过往，他说不得到最后，也被蒙在鼓里。
韩容泽自不能说，是聆雪瞧见的，便转口道：“如今已经查清楚了，云涛道士是你父亲一早就备好了的人，在外头调教了一段时日，才送进宫里去的。
姜帝那时候说是不行了，其实也是你父亲弄得鬼，因为软香楼里后来送进去的糖美人，是你父亲的人，糖美人给姜帝用了药，做出一副病入膏肓的姿态来，太医院的太医们，自然不肯拼着性命去用药。
这个时候，云涛道士借着太后的身份进得宫里来，再熬上几日，不必用药，姜帝自己就能回转一二分，旁人以为是云涛道士的功劳，实际上是药物作祟。”
贾伟宁仍旧有些不大相信：“我父亲让他入宫是做什么？他不可能想要姜帝活的。”
韩容泽犹豫了下，到底没有明说韩太后的事情，只模棱两可的说道：“云涛道士博得了太后信任，如今云涛道士处在两宫之间，已然没了活路，自然是要逃。”
贾伟宁没什么脸追问下去，韩容泽能与他这样说，就是查实了的，这个云涛道士就是他父亲找来的。
贾伟宁沉默了片刻问韩容泽：“那么，现在要不要宝芸给他准备马车，通关路牌？”
韩容泽点头道：“让洪氏照着他的安排去做，余下的事情，会水到渠成。”
贾伟宁想问明白怎么回事儿，又觉得涉及贾似道，他问的太多，说不得要感情用事，便摆手道：“是我没有打理好府里的事情，没想到……”
“这件事情怪不得你，这个云涛道士，是早就预备好了的人，他进宫的时候，你父亲早就不在朝堂之上，任谁也没想到这个。”韩容泽难得安抚了贾伟宁一句：“我大婚歇着的这些个日子，朝堂上的事情，你一力扛了下来，这事儿我来办，你也能松快些。”
贾伟宁应了一声，出了殿宇，自己亲自回府给洪宝芸说这件事情，总要告诉她，说是要避开贾府的人，是要避开贾似道，她们都以为贾似道这些日子从没有出过门，这会儿瞧着也不尽然，说不得人早就出去过，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这样也不是不可能，那人毕竟是他的父亲，从前也是贾府的当家人，不至于没有一点自己的手段本事，连自己的府邸都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出去。
韩容泽送走了贾伟宁，处理完折子，交给永嘉，再瞧一遍，自己也回了府。
因着是国丧，便是要过年了，街上也没有铺天盖地的红，府里种了些腊梅，带着浅浅的鹅黄，倒也不至于太冷清了去，一路闻着腊梅的清香进得正院，聆雪正逗弄着昭儿。
昭儿这会儿会坐了，才出了两颗乳牙，跟糯米粒似的，笑起来憨态可掬，这会儿就这么坐着，小胳膊，小腿儿如同藕节似的，多了一层褶儿。
“这么早回来？”聆雪含笑坐在窗边罗汉榻上，笑问韩容泽。
韩容泽只瞧着聆雪，眼角眉梢便是化不开的柔情似水，认真答道：“今日余下的折子不多，处理完了便回来了，这两日过年，折子也比从前少了许多。”
白茶见这两人含情脉脉的模样，冲着茗茶眨了眨眼睛，笑着说道：“趁着这会儿日头好，正好抱了小公子出去晒晒太阳。”
聆雪应了声儿，让她们一并都跟着，披好了斗篷，往后头的园子里转转。
昭儿身边伺候的人，都是太皇太后指派的，自然是信得过的，聆雪亲自瞧了一回，又遣了两个心思不大正的丫鬟出去，如今昭儿就在大将军府里，倒是没什么不妥当的。
浅诺也跟着退了出去，将门扉掩好，暖阁里温暖如春，红泥小炉上煮的水，“咕嘟咕嘟”的冒着泡儿，连带着窗台上的水仙似是都沾染了些雾气。
韩容泽提了紫铜壶下来，亲自给聆雪斟茶，见她茶盏里喝的是玫瑰姜糖，剑眉微微皱起来，问了句：“还疼的厉害？”
聆雪没想到韩容泽如此心细，连这个都知道了，又见韩容泽要把手送过来，给她揉小腹的样子，连忙侧身躲开了去，微红了脸颊说道：“还不曾来的，是丁嬷嬷送了这个上来，说是这几日就开始喝着，等到过两日来了，就会好受些。”
聆雪从前在大理保养的好，并没有疼痛的时候，后来因着吃了那药，每次小日子来的时候，格外难熬些。
韩容泽心疼的将聆雪拥在怀里，对那时候的事情无法释怀，若不是他中了贾似道的计，也不至于生死未卜，让聆雪做到那个地步。
“云涛道士找了洪氏，我让洪氏照着云涛道士说的去做。”韩容泽轻声说道。
聆雪方才瞧出来了，因而并不惊讶，韩容泽处事自然有他的道理，她那日从宫里出来，就将自己从云涛道士眼底看到的事情说给了韩容泽听。
这里头还有许多纠葛，比如那会儿云涛道士与韩太后说，拖延两人的婚事，便不是因为刘公公的劝，而是贾似道发的令。端瑞突然出事，聆雪那时候的表现，让贾似道认定了她没有预知之能，这才使了绊子。
当然，贾似道如今心里头是怎么想的，那就另说了。
“我这一次，会置韩太后于死地。”韩容泽目光沉沉的说出这句话来。
聆雪抬头看他，韩容泽轻抚着聆雪的发丝，认真说道：“你知道杨振云临死的时候与我说的什么吗？”
聆雪缓慢的点了点头，杨振云的死，端瑞的死，在韩容泽心里也是痛楚，但端瑞临死的状态在韩容泽眼底呈现的不多，反倒是杨振云临死前的那句话，韩容泽一直记忆犹新。
韩容泽声音清冷的说道：“他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纵是她对我有养恩，这些年，也该还尽了。”
聆雪没说话，她对韩太后并没有什么情意，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与婉婉是韩太后手中的棋子，一路如履薄冰的走过来，什么情意也不会剩下。
但韩容泽不同，聆雪想的最后的结局，也不会是韩太后死，最多是终身禁足罢了，如今韩容泽已经改了主意。
聆雪轻叹口气道：“不如你与我说怎么办，我来经手。”聆雪不愿意韩容泽沾上这样的因果，倒不如自己来替他办。
韩容泽轻笑一声，揉了揉聆雪的发顶，笑着说道：“哪里用得着你？你我都不必出手，贾似道这个人，从不走正道，他定防备着云涛道士不听话，必有后招，我只要将云涛道士想要逃跑的事情透给他知道，就可以坐享其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