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
“姑姑,当真要带贺大人去见公子吗?”谷雨满脸的不赞同,小声儿与冉洛道:“夫人才出月子呢。”
冉洛还不曾答,贺远知便探着头往两人跟前,笑着道:“放心,我不会拐走了你们的公子,你们怎么对你们的公子这样不放心?再者,如今哪里来的贺大人?怕是你们公子与夫人早便放下了,是你们不曾放下吧?”
谷雨见贺远知说话随意,索性亮开了说道:“贺公子,我家夫人才出了月子,如今还虚弱着,再者我们岛上自来淳朴和乐,外头天塌下来,咱们也不管的,公子说话,可要谨慎些才是,这阖岛上下,都离不得我们公子的。”
贺远知笑笑,看了眼身后不远处跟着的小姑娘,道:“自然谨慎,若不是有事相求,我也不至于来。”
冉洛不动声色的瞧了眼那小姑娘,年纪不过八九岁的样子,气质清冷的不像话,穿着一双鹿皮小靴,自打上了岸,只听到“咯吱咯吱”踩了枯枝的声音。
冉洛又看向贺远知,贺远知冲着冉洛笑了笑,并没有解释。
谷雨偷偷的拽了拽冉洛,低声问:“莫不是贺大人的女儿吧?”
冉洛没答,算着年纪,倒也不是不可能。
但若真是的话,那等于小郡主死后一两年,贺大人就有了这个孩子了。
韩容泽见到贺远知身后的小姑娘时,也同冉洛两人一般想的,他皱了皱眉,并不言语,只冷冷的注视着贺远知。
贺远知“哈哈”大笑道:“我当这十年过去,你这护妻的奴性总要改一改,没想到老夫老妻了,你这性子倒愈发的厉害了,怨不得现在又生了个幼子出来。”
韩容泽俊朗的五官微微沉寂,挑起眉梢,清冷道:“你知道婉婉在她心里的地位。”
“我又不是头一日认识你,若真是我的子嗣,也不至于带到这里来了。”贺远知轻声说了句:“我这次来,是希望把她留在这里。”
韩容泽深看了贺远知一眼,抬脚往内院去。
贺远知回头安抚了句:“清瑶,你在这里等等,我一会儿回来。”
贺远知说完,追着韩容泽去了,一边追一边道:“我还当你这十年田园过去,我该见着一个淡泊世事,温润如玉的暖书生,怎得倒比从前更冰了?怪不得老于说你生不出女儿来,你冷成这样,有女儿也被你吓回……”
贺远知没说完,韩容泽猛地停住了脚,回身瞧他,视线寒如冰雪:“老于跟你有书信来往?”
贺远知眨巴眨巴眼,看了看天色:“哎,别说,你们这里是真的风景如画,世外桃源……”
韩容泽仍旧那般瞧着他。
贺远知编不下去,摸了摸鼻尖道:“咱们两个论起来,也是连襟,这世上也只我还能坐了沈家的船,来往了,再者你知道我的嘴,最是严密不过。”
韩容泽又深看他一眼,转身继续往里走。
“听闻岛上来了人,心里还称奇,原来竟是你。”绵软如风的声音传来,贺远知四下去寻,却见南窗下,融融日光照耀,露出一张芙蓉面来。
所谓美人如玉,便是如此了。
阳光照耀下,窗下美人通透的仿佛一方莹莹生光的碧玉。
贺远知有些晃神,好似瞧见一抹杏红色从廊下而来,粉面桃腮,笑声如暖风拂过银铃。
若婉婉还活着,是不是就该是这副样子?
“贺远知!”夹杂着冰雪的冷冽声音从耳畔传来,惊醒了贺远知,再看身边的韩容泽,周身都似蕴着冰雪。
贺远知一笑:“才说了,咱们是连襟。”
贺远知说完,不管韩容泽冷冰冰的脸,笑着往屋子里去,一边走一边道:“多谢阿姐了,我这些年总觉得婉婉该长大了,可总也想象不出来她如今该是什么模样,这回见了阿姐,总也有了轮廓,午夜梦回,再不必迷惘。”
聆雪含笑,她只看贺远知一眼,便知他这些年并未再娶,他与婉婉连婚约都不曾谈过,不想他竟能做到如此地步。
韩容泽听贺远知将聆雪与梦中婉婉做比,神情愈发不悦,进了屋子,一手拢了聆雪,温柔道:“才出了月子,怎得贪凉?着了风可怎么好?”
聆雪温柔一笑:“听闻有远客来,心中欢喜,便心急了些。”
三人落座,韩容泽冷冰冰说道:“你来岛上何事?直言便是,沈岱中途归来,在岛上不能久留。”
聆雪微嗔的看了韩容泽一眼,和声细语与贺远知说道:“你别怨他,他这些年教导几个孩子,严厉惯了,说话总是这样。”
贺远知笑:“如何敢怨?在韩兄眼里,这世间不过两类人,一个是阿姐,另一个便是其他人了。”
贺远知故意用手遮住口鼻,好似要遮挡了不让韩容泽听见一样:“韩兄也只瞧见阿姐,才会露出笑容来,瞧我还算客气的,若是旁人说了我刚刚这番话,大概这会儿已经被丢进海里喂鱼了。”
“知道就好,有事快说!”韩容泽瞧不得有人与聆雪插科打诨,挑眉问道:“外头那个孩子是怎么回事?八九岁的年纪,长得也极好,莫不是姓贺?”
贺远知上下打量了韩容泽一眼:“如今这淳朴的小岛,没有韩兄腹黑所用之处是不是?我来回不过在岛上待个把时辰,就将这样的招数用在我身上,怕不好吧?”
韩容泽瞪贺远知一眼,贺远知才正经起来,说道:“外头的孩子,是宋家后人,她祖父得罪了多少人,你也知道,外头容不下她,她对刑狱验尸颇有天赋,思来想去,也只有送到这里来了。”
“我这里,又不是避难所。”韩容泽言简意赅:“下不为例。”
贺远知便笑,他知道,韩容泽会收下这个孩子的。
“她不是个多话的孩子,因为外头的事儿,性子极冷,怕是需要些耐心。”贺远知站起身来,道:“人送到了,我也该走了,也许……以后不会再来了,保重吧。”
“等一下。”聆雪轻声挽留,问道:“后来怎么样了?”
“聆雪……”韩容泽皱眉,他在岛外设下层层迷幻阵,就是为了不让外头的人进来,也不让外头的消息传进来。
聆雪早在贺远知的眼底瞧见了,问这样的话,是想让贺远知说给韩容泽听的。
聆雪笑看韩容泽,暖暖的柔夷与韩容泽十指交缠:“有些事情不知晓,便永远放不下。”
韩容泽垂下头去,静静聆听。
贺远知见聆雪冲他点了点头,这才说道:“皇贵妃那日死在了箭雨里,是她自己选的,走的安详,是岳将军送她走的;贾似道与蒙古俯首称臣,襄阳守了六年也没守住;如今已是另一番太平盛世。”
若不是已然平息,贺远知不会来的。
婉婉宁死也要聆雪安全,他怎么会轻易打破聆雪的宁静。
韩容泽听得“太平盛世”四字,微微用力的手掌,慢慢松开来,看向聆雪,温然一笑,懂了她的心意。
的确,有些事情,知晓了,可以放下了。
聆雪见韩容泽露出笑意来,如冰雪初溶,暖暖一笑道:“我想去瞧瞧那个小姑娘。”
她们住到这岛上十年,生了三个小子,就是缺个小姑娘。
三人缓步出来,小姑娘却并没有在原地等待,三人探头张望,见院子的紫丁香花丛旁,立了个一位少女,当先映入眼帘的是月白绫罗裙,再往上看去是一件浅青兰草纹素锦小袄,干净,清透,像是从天空中裁了一片晴空,摘下一朵云,剪制成衣。
贺远知正要出声儿,却见一身着月白素衣直裰的少年,从另一侧徐徐而出,五官清秀俊逸,面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夕阳的余晖落在他的衣角,清清浅浅的,温和的气息像是远处袅袅升起的炊烟,缓缓飘入人的心田。
温雅少年从容淡定,嗓音如笛声清越:“你是谁?”
“你又是谁?”
“在下易安。”
贺远知眯了眯眉眼,啧啧一声:“我莫不是给你们送了一个儿媳妇过来?”
聆雪清浅一笑,看向身侧的韩容泽,眼底温情脉脉:“一如初见。”
韩容泽唇角微扬,意气风发:“是,一如初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