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远知瞧着字体愣神，婉婉立在一旁，像是等待先生评点的学生，等了好一会儿，不见贺远知说话，便有些担忧的问道：“是我誊抄的单子，有什么不妥当吗？”
贺远知“啊”了一声，才发现自己瞧着字体愣了神，急忙抓紧看单子上写的东西。
婉婉没得到贺远知的回答，便当真以为自己出了什么差错，但她对了三日了。
“这单子上面列的布匹，每一匹我都查了年份，最晚的，也进宫两年，宫里头的花样繁复，便是用去岁的布匹，很多宫嫔都是瞧不上眼的。”婉婉解释了一句，见贺远知还是没说话，愈发心虚，她不及阿姐聪慧，常常出了小岔子，这会儿贺远知不说话，她便认为，自己是当真哪里出了差错。
“若……若是错了，我改。”婉婉很有几分委屈，却又带了几分倔强，明明是她出了错，哪里有脸哭？便是熬了许多功夫做出来的，有苦劳，也不成。
贺远知扫了一遍上面的单子，下面皮料子的还没来得及瞧，就听得婉婉绵绵软软的声音，偷偷的挑了眉梢去瞧，就见小郡主眼眶有些微红。
贺远知吓坏了，本想瞧完两张单子一道说的，这会儿也顾不上，立刻说道：“没错，没错，整理的很好，我只是有些意外，没想到小郡主这样细致，很多东西，我都记不真切了，所以要多想一想。”
婉婉立刻笑了，眼睛的红通通还没退下去，像只小白兔。
贺远知不敢再瞧，将目光移到上首罗汉榻上，聆雪依旧温婉的坐在那儿，正将罗汉榻上的软垫递给冉洛，让她靠着罗汉榻坐着，免得腰不吃力，不舒服。
“郡主。”贺远知觉得，他不能在这里久待，待得久了，他怕是要跟于太医似的，不想回去，宫里可从来没有这么有温情的地方。
聆雪回神，看向贺远知，这是婉婉整理了三日整理出来的，她并不期盼着贺远知立刻就能按照她的想法去办，宫里头流程多的不得了，就算规规矩矩的，没人使绊子，各个麻利当差，怕也得上一个多月了。
“依下官的意思，既是郡主已经决定将这些陈旧的料子挪出宫去，那不如就快一些，临安城里铺面多，也别只放在几个大掌柜那，各处铺子分上一箱子，如此物以稀为贵，各个铺子都会拼了命的卖个好价钱，他们什么时候出货不要紧，咱们先头把银子已经拿回来了。”
贺远知的想法比较简单，趁着临安城的百姓们还不知道外头的战乱，紧着将这些东西出手，能卖个高价。
“我自然是想着越快越好的，又怕一下子挪出去太多，引起恐慌。”聆雪将自己的担忧说出来。
贺远知没想到聆雪将事情想得那么深远，此刻倒敬佩起聆雪来，也不敷衍，认真答道：“若都在一家出货，那许是会闹出这些来，若是各个铺面都给了些，采买办再放出些风声去，只说要买了时新的花样便是了。”
贺远知又瞧了一遍单子，心里大概算了一遍账道：“宫里一匹料子长四丈，都拆成两丈长，往宫外头送，便说是宫嫔用了部分的，城中的富户因着能跟宫里的宫嫔穿一样的料子，便会多出一倍或是几倍的价钱，这些料子让宫人们分出来，一批批往外送，这些妆花缎子最少该能有一万二千两之数。”
婉婉在旁惊讶极了，人都往贺远知跟前凑了些，追问道：“当真吗？就这些？我瞧了当初采买来的银子，这些料子还有些是金国进贡了的，也不过三千两，我想着，因着是宫里的东西，卖出去也能多得几分。”
可那时候打量的，也不过是三千两的东西，卖到四千八百两，她把缎子都往高里算的，三十几两银子一匹的缎子，她都按着五十两算的。
贺远知只觉得一股子软软的甜香在自己鼻尖飘着，飘得他算账都有些不清明了，咬着牙往后挪了挪，又瞧后面的皮料子。
皮料子的单子，嗯，有些需要改动的，有些整块的皮料子，不能往外出，那样金贵的料子，往宫外送，便让人知晓真相了，朝廷里面的官夫人是知道点内情的，倒也不用防备着，现在能买这些东西的，该是那些个富商，有银子，没官职，一味的想要与宫里有什么牵连。
贺远知专心起来，是心无旁贷的，冉洛一眼瞧过去，已经点了浅诺，拿了笔墨纸砚来。
贺远知也不客气，就在身边放茶盏点心的几案上写，不一会儿，添减改过之后的胆子便誊抄了出来，贺远知在上面将自己心里预估的数量算出来，与聆雪禀道：“很快就要冬日了，皮料子出货容易，这些大概能有七万两。”
贺远知又想了想道：“宫里头的脂粉前两年也积存了不少，因着是专供宫里的，外头买不着，若是将这些积年的东西折算出金银来，大概能凑十万两之数。”
十万两，这是后宫头回往外拨拉出这么些银钱来。
聆雪已经很满意了，再没想到自己以为总共能出三万五千两的东西，到贺远知这边一算账，就变成了十万两。
如今的厢军，一年军饷大概十两白银，一百两供十名厢军，一千两供百名厢军，十万两便是一万厢军一年的军饷了。
打仗该用的银钱，户部早便安排好了，贾丞相在军事上倒是不曾亏欠过，后宫里许还有一日两日的拖着月例，军饷却一日不曾拖过。
这场仗该不会打上一年之久，往多了算，打到过完年开春，也不过半年，那这十万两送到阵前去，总能让将士们吃饱穿暖，力气足的去打仗了。
朝堂上的事儿，贺远知比聆雪知道的多些，早些年同蒙古军一道打金国，户部也与韩皇后说了，要调银子，那会儿算来送去，送去一万两，户部已经高兴的不得了了，这会儿光广储司两个库房，就送去十万两，户部要乐开花了。
若这场仗打得长一些，到时候韩皇后也要跟着重视，下一回再调银两，不会比这回少。
贺远知在心里头盘着账，觉得今年随军出征的这些将士回来的时候，那可真是衣锦还乡了。
“就是这些……边角料子？就值七万两？”婉婉探头过去，意外极了，她将上面添了许多整张的皮子，也才能勉强凑了聆雪说的三万两，这会儿贺提辖添添减减的，余下些边角料，就够七万两了？
贺远知再次心慌起来，往太师椅后面躲了躲，不复刚刚的镇定，更不敢与婉婉说话，只往上首去瞧：“下官的意思，整张的料子若是往宫外送，一是太后或是皇后娘娘要用起来，一时不好采买了新的来，另一面，倒让百姓觉得，宫里就是为了腾些地方，才将这些个边角料送出宫去。”
“而且，这七万两，说的是将边角料卖出去，再换了新的皮料子进宫来，按着往年的规矩，下个月也该采买新料子了。”贺远知以为聆雪与婉婉是觉得折算的银子少了：“要是不算采买料子的银子，大概能翻倍，嗯，十五万两吧，如今冬日里了，临安城里的富户也开始采买起来了。”
纵是镇定的聆雪，都惊呆了：“十五万两？”
贺远知点头：“毕竟采买办这回进料子，也要从广储司账上出……”
贺远知想着，省出这些银子来，聆雪和婉婉能在韩皇后面前卖个好。
聆雪长出一口气，笑容渐深：“不折算在里面，下个月采买的银子另外从账上出，这样……是不是能出了二十万两？”
贺远知算了下，平稳答道：“不折算在里面的话，那妆花缎子的银子也能翻倍，胭脂的自然也可以，大概二十三万两。”
“贺提辖！你太厉害了！怪不得所有人都夸你厉害，你真的好厉害啊！”婉婉抱住贺远知的胳膊，软绵绵的手落在上面，好激动的样子，可也不过一瞬，还没等贺远知反应过来，提醒婉婉男女有别，婉婉已经往聆雪身边去了。
“阿姐，贺提辖比阿姐还要厉害，我能不能跟他学算账？他都不用笔墨的。”婉婉眼睛亮闪闪的，眼底毫不掩饰对贺远知的钦佩孺慕。
贺提辖“腾”的闹了个大红脸，低垂着头，抬也不敢抬起来。
聆雪也是欣喜的，目光落在贺提辖身上，见他红了耳廓，眉心下意识的一皱，说道：“贺提辖可否将这单子上面每个的银钱写出来，给我一个参考？”
贺远知垂头应诺，好半晌才平稳了心绪，一旦开始算账，便一丝不苟起来，聆雪趁此机会，瞧了贺远知的眼睛，这个一直避开她视线的人，她有点不放心。
贺远知写完了上面一张缎子的，下意识的抬头，正正对上聆雪的、
聆雪看了片刻，目光清湛如水，问：“不知贺提辖可方便教导小妹？小妹与账务上实在……朽木难雕。”
“阿姐……你怎么这么说我？”婉婉拽着聆雪的袖摆不依，聆雪却是笑容满面，转眼间，她的婉婉也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