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瑞到底肯起来吃东西，只才从锦被里头往外挪了挪，瞧见自己身上的蜀锦裙裾皱皱巴巴的，便没了下去的兴致，指了聆雪道：“不如把梅花小几挪到架子床里来吃。”
聆雪瞧了眼罗汉榻上的梅花小几，上面两碗清粥便也罢了，余下被炸成金灿灿的小吃食，各个都脆生生的堆在小碟子里面，散发着香气，这样的梅花小几端到架子床里成了炕几，怕她今夜也不好睡了，这味道不熏个两三个时辰，怕难驱散了去。
端瑞哭的时候，都被聆雪瞧见了，这会儿一副破罐破摔的架势：“不管，我都这么凄惨了，还不能在你的架子床里头用个膳？”
聆雪犹豫了下，端瑞便继续说道：“我从昨个儿在杨家正院撂了话到现在，都没好好的吃过一口东西，这会儿是真的饿了。”
聆雪无奈的摇了摇头，到底将梅花小几挪了过来。
端瑞面上带了几分笑意，端起粥来喝，几口就吃了个干净，清粥原是怕太油腻了，配着小食来用的，端瑞却不管，聆雪见状，将自己的那碗又推过去道：“我还不曾吃。”
端瑞也不嫌弃，接过来就吃，她现在这个模样，不用照了铜镜，也知道必定是难看的，若有宫女这个时候不长眼的撞进来，她说不得得要了那宫女的性命去。
这一碗，端瑞倒是不急了，配着炸好了的素豆腐一道吃，素豆腐切成两截，中间夹了素馅，吃起来味道极好：“你身边的随便拿个宫女拎出去，都是能干的，也不知你都怎么调教的。”
聆雪夹了一颗裹了芡面的花生米，吃了道：“白茶和茗茶也是好的，这两日跟着你，怕也气得不轻。”
端瑞微微勾了下唇角，看着聆雪说道：“我一个公主，都能落到这个份上，你将来可怎么办？”
镇国公与镇国公夫人宋氏，哪个都是不省心的，比杨大人与杨夫人更胜一筹，更何况府里还有韩修泽。
聆雪刚要张口，就听端瑞笑道：“瞧我，这么快就忘了，你刚刚信誓旦旦的说，哪个让你不痛快，索性就都不要痛快了，这话我可记下了。”
聆雪抿了唇角，颇有几分无奈的瞧着端瑞，端瑞却认真说道：“你记住了这句话，记死了这句话，我大哥可比杨……讨人喜欢的多，京城里不知多少姑娘盼着嫁给他，从前我在宫里倒不觉得，待出了宫，才知道宫外又是一番天地。”
聆雪听着就叹气，韩容泽待她的情份，她还不至于这会儿就疑心了去，只是觉得端瑞这样不好，如水的眸子盯着她道：“你是头一个大婚的，倒是要给我们做出个榜样来，若不然，让我们跟了哪个学去？”
“我吗？”端瑞轻笑了一声：“这婚事原就不是我选的，我跟你不一样，且正是交战的时候，我胡闹有什么意思？徒添笑料罢了，杨家瞧着我百般不顺眼，嘴上一句不敢说出来，整日耷拉着脸，看着便堵心的慌，当初也不是哪个求着我嫁去杨家的。”
“杨大哥心里只有公主，纵是娶进门来，也不过是在府里供着，既是辅国公府要把娇花一样的姑娘送过去当姑子，你成全了她就是。”聆雪说道。
端瑞眨了眨眼，柔柔一笑：“只当你寻常话最少，每每到了关键时候，总是你说出的话更动听。”
端瑞喝了一口粥，粥已经凉了，不想再吃了，便挪到一旁放着，轻声道：“我心里清楚，我这会儿该做什么，我是应了她史明惠进门，但我不会让她怀了孩子，这辈子都甭想！”
端瑞说了这话，眼底闪过一抹狠辣，旋即便淹没在眼波里：“你与馨宁这阵子过得可好？我不在宫里，寻常也懒得听宫里的消息，倒没问你们。”
“没什么不好的。”聆雪觉得宫里的日子平淡如水，日复一日的过着，尤其是韩容泽这一走，便好似冬日里的湖泊，冻了冰，再没有一丝波澜。
聆雪忽的眨了眨眼睛说道：“倒是有桩事儿，是件好事。”
端瑞含笑嚼着花生问：“快说说，说出来也让我高兴高兴。”
“婉婉在跟采买办的贺提辖学算账。”聆雪笑意盈盈的说道。
端瑞不以为意：“这算什么高兴的事儿？算账，哪个及的过你？”
“那位采买办的贺提辖，胜我良多。”聆雪道：“虽我自认在账务上天赋极高，但到底接触宫里的账务不足一年，那位贺提辖几乎是活账本，我便是夸大了说，怕也要三年，才有他那样的本事。”
端瑞微微眯了眼睛，看向聆雪道：“怕你高兴的，不只是婉婉去学算账吧？”
聆雪也不瞒端瑞，这些小女儿的心思，不好说给韩容泽听，到底婉婉年纪还小。
聆雪压低了声儿说道：“贺提辖很喜欢婉婉，他为人够聪明，够圆融，若是他能跟婉婉在一处，我再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聆雪从前做的一切，都是为着婉婉，如今给婉婉找到了一个可靠的人，若是能成，她真要放下一大半心去了。
端瑞一副果然如此的样，想着自己也是见过贺远知的，但不大记得长什么样子了，有韩容泽，贾伟宁，杨振云这样的人珠玉在前，便是长得好，也不过是寻常人了。
不过聆雪鲜少这样夸赞了谁，既是能这样高兴，可见这个贺提辖是个好的。
端瑞见聆雪面含笑意，轻声说了句：“你也别只为着婉婉盘算，也想想你自己。”
端瑞顿了顿道：“贾家的事儿，你听说了吧？”
聆雪点头：“贾姐姐还特意来说了一回，说是贾府要办婚事了，贾姐姐的意思，想要劝劝贾公子，不过贾公子躲着她，如今怕也是木已成舟了吧。”
端瑞拈了一块牛轧糖吃，提醒她道：“反正……自从馨宁出了事儿，我再信不过她们这些人，贾府也一样，我外祖父连岳翎这样的孙女婿都不肯要，又怎么可能要齐家的女儿？”
“不是已经说，要准备大婚了吗？这几日就要办宴的。”聆雪听出端瑞的意思来，怕贾丞相在某个时候，做出同样的事情来。
贾伟宁喜欢她，而她的身份比齐家姑娘尊贵的多，也有价值的多，说不得贾丞相会依葫芦画瓢，再来一次。
“我也是多想了些，这阵子睡不好，便总爱胡思乱想，我说这话给你听，是让你这阵子防范些，那些个人，一个也信不过的。”贾馨宁的事，让他们这些人，一夜之间长大了。
他们以为板上钉钉的事儿，都能在贾丞相与韩皇后的安排下，化为泡影。
纵是她已经有了与韩容泽的婚约，人人都知道，她是要去镇国公府做太子妃的，也不敢保证，就不会有什么变故，就像贾馨宁那时候，人人都以为，她必然是要嫁给岳翎的。
聆雪慎重的点了点头：“我知道的。”
端瑞认真的看了聆雪片刻，将自己的手覆在聆雪的手背上，看着两人腕子上那副一模一样的粉色碧玺镯子说道：“总归咱们都比馨宁强，用你的话说，我不该矫情的。”
聆雪反手握住端瑞的手，柔声道：“咱们不过是想要过的好些。”
怕那些畅想皇室尊贵的百姓，再没想过，她们有那么多的身不由己，平民百姓还有自在日子可过，她们很多却是从一出生起，便连结局都安排好了，但凡她们往这条路旁的风景看上一眼，都会有人用铁钩子，硬生生的将她们的脖子勾正，用脖子上的痛楚，提醒着她们，走错路的代价。
端瑞轻笑一声：“可偏偏就是有人瞧不得咱们有片刻顺心顺意的时候。”
聆雪还要再说什么，外头却传来浅诺的声音：“公主，郡主，慈宁殿来人，请公主过去呢。”
端瑞勾唇一笑：“你看，我刚刚说的。”
聆雪道：“太后总要给你出气的。”
端瑞不置可否：“我这颗棋子，才摆上没多久，就要被人挤了位置，太后是觉着自己的脸面无处放，难不成还能真为着我？”
端瑞下了床榻，冷冷的对外面说了句：“候着吧。”
端瑞要重新梳洗，白茶进西稍间服侍，冉洛也跟着走了进来，服侍聆雪。
待两人梳洗妥当，端瑞重新涂了妆面，再瞧不出半点哭过的模样，纤纤细手搭在白茶的胳膊上道：“你不必跟着我过去，免得倒觉得是你没劝住了我。”
聆雪知道端瑞这口郁结之气散不得，轻声道：“我正好要去说内务府的事儿，往户部拨的银子，要内务府这边折一万两，而且宫里年纪大的宫女，也该放出一些去了，内务府的事儿，绕不开太后。”
端瑞这才说道：“那你跟我去，你先说，免得我与她说出了火气，她连你一道数落了。”
端瑞拉着聆雪一道去了慈宁殿，慈宁殿的吵闹声已经散了，杨夫人已出宫去。
杨太后见端瑞进来，当先说了句：“我已经同你婆母说过了，史家的姑娘，断甭想过门……”
端瑞神色淡淡的，指了聆雪道：“我的事儿不急，聆雪要与皇祖母说内务府的事儿，这才是要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