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还在招呼着聆雪：“雪妹妹你来瞧，这两盆开得着实好，但宫里都嫌弃这颜色，其实黑色也有黑色的好处，若是大哥还在宫里便好了，他一定喜欢。”
聆雪噙着笑意与永嘉一道进去，永嘉摆摆手，便让内殿伺候的人退了出去，有两个宫女似是有些为难，看了聆雪一眼。
聆雪一眼望过去，便知两人意思，这两个宫女是韩皇后赏过来的，要贴身伺候着永嘉，事无巨细的往仁明殿回。
聆雪温柔的望向两人：“广储司的事儿，要问太子妃意见，我在这儿等太子妃回来。”
如今的聆雪，不是从前那个才入姜国，没有任何依靠的阿猫阿狗，连宫女也欺负的了的人了，便是仁明殿的秋棠和冬玲，也要看聆雪几分脸面。
能被挑来伺候永嘉的人，自然不是蠢笨的。
其中一个宫女含笑端了两盏热茶来，便往外头去了。
永嘉甚至没关注到这点小事，心思都在那两盆墨菊上：“雪妹妹你好好养着，等大哥得胜归来，再给大哥也好。”
聆雪还未张口，永嘉揉了揉松软的头发，有些歉意的说道：“瞧我，只顾着自说自话，雪妹妹还没答应，要不要养它们。”
“要养的，二哥特意给了我的，我当然要养着。”聆雪笑着说道。
永嘉听了立时高兴起来，小心的将两盆墨菊挪到落地罩前的高几上，见聆雪不解的瞧着他，他便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道：“放在这里，不容易忘，一会儿走的时候，让人给雪妹妹抱着。”
聆雪看着永嘉的笑容，微微垂了眉眼，有些自责，永嘉待她们一向至真至诚，花灯节那日之后，她作为一个姑娘，下意识的就站在馨宁的一面，贾馨宁会哭会闹，端瑞与她一直盯着的便是馨宁，却从来没有问过永嘉一声。
“二哥……”聆雪微微顿了一下，轻声说道：“二哥若是觉得娘娘安排的课业太紧凑了，可以歇一歇，娘娘一向疼爱二哥，该是会答应的。”
自永嘉被册立为太子之日开始，课业便繁重了许多，永嘉不比韩容泽，没那么思维敏捷，他是从娘胎里带来的毛病，韩皇后花了大力气，从小将养着，才将他养的同寻常人一个模样，但若真让他有治世之才，却是不成的。
这件事儿，韩皇后，贾丞相心里都有数，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才会共同选择了永嘉，然而，他们如今却逼着永嘉学更多，来掩盖他们选择一个资质比平庸百姓还不及的帝王的事实，最终辛苦的那个人，变成了任由他们安排摆布的永嘉。
永嘉许是休息不够，这会儿眼眸里带着浅浅的倦意，听到聆雪这话，眸子缓慢的眨了眨，眼睫毛如同羽扇一般扇了扇，压低了声音说道：“雪妹妹放心，大哥与我说过的，婉妹妹也同我说过，馨宁觉得太晚了，就会把我的书都撕了，拉着我去睡觉，等先生问起来，便说是她做的。”
永嘉纯纯的眸子里写满了感恩：“你们疼我，我都知道，但娘娘也疼爱我，所以我少学一点，也免得娘娘太伤心。”
聆雪想说，韩皇后不会伤心，韩皇后明知道永嘉是什么样的资质，只这话，面对永嘉那双眼眸，却是怎么也张不了口。
她们每个人都经历了世界的崩塌。馨宁的，端瑞的，便是冷静如韩容泽，知道韩皇后真面目的那一刻，也是寒心的，受伤的，若是永嘉呢？
聆雪笑容愈发温柔了些，想着，也许什么都不知道，或是只知道表面的慈爱，也没什么不好。
“二哥说的是。”聆雪亲厚道：“总归别累着便是了，皇上也不曾这样勤奋刻苦过，二哥越过皇上去，总不好。”
聆雪寻了个听上去很合理的解释。
永嘉便笑，指了聆雪道：“雪妹妹不愧是要嫁给大哥的，连说的话都是一样的。”
聆雪微怔，这才知道，这样的话，原来韩容泽曾经说过。
她倒是多虑了，韩容泽从小同永嘉一处长大，如何会不疼爱永嘉，她忘记的事情，韩容泽一定能想的到，早早便与永嘉说过的。
聆雪微红了脸颊，想到韩容泽，也不知如今带兵到了何处。
永嘉将聆雪面前的茶盏往前推了推，与聆雪说道：“其实……雪妹妹，我不适合做太子的，对不对？”
聆雪诧异的瞧着永嘉，倒希望能从永嘉的眼底瞧出什么来，只永嘉的眼睛纯粹的很，记下来的都是高兴的事儿。
聆雪微抿了唇角问：“是谁与二哥说了这样的话的？”
在聆雪看来，永嘉纵然不是最适宜的那个，但总比如今的姜帝强上不少，太平之年，能做一个仁君。
永嘉皱了皱眉说道：“没人与我说过，我自己觉出来的，若不是我姓赵，大概也没资格做太子，若是大哥姓赵，就最好不过了。”
聆雪连忙摇头，这样的话，若是从旁人口中说出来，怕立时就要被拖出去打死了。
永嘉不等聆雪张口，便又说了一句：“雪妹妹别慌，我说这话，没什么别的意思，我只是想，娘娘与贾丞相明知道我不是适合做太子的人，还是要为我争取，让我做太子，祭天大典怕我出错，不厌其烦的一遍遍的教。
我不比大哥那么聪明，什么事情都学的慢，她们也从来没有嫌弃过我，只冲着这个，我便要好好学东西的，不然怎么对得起他们，雪妹妹你说是不是？”
聆雪轻轻的点了点头。
永嘉得到赞同，像是得到窝丝糖的小孩子，高兴的说道：“我便知道，雪妹妹一定会觉得我说的对。”
“不过”，永嘉话锋一转，轻声说道：“这话雪妹妹不要与馨宁说，她不喜欢娘娘和贾丞相，其实……其实花灯节的那日……娘娘与贾丞相也是为着我，才害馨宁妹妹……”
在永嘉心里，这世上怕再没有坏人了。
聆雪看着自己面前，头发有些毛茸茸的永嘉，鲜少会黯淡下的双眸，觉得心疼不已，他每句话都说的很认真，在他心里，每个人都是为着他的。
这样的想法，分明就是贾丞相与韩皇后灌输给他的，将他们的阴谋诡计，说成是对永嘉的爱，让永嘉承受其中的愧疚与自责，怪不得不拘馨宁如何闹，永嘉都无限度的包容，聆雪以为，是永嘉心地良善，似个小孩子一般的真诚，倒此刻才算是明白过来了。
聆雪蹙着眉，还不及说话，就见贾馨宁立在了落地罩旁，原本有些灰暗的眸子，在见到两人之后，有了几分神采，声音却有些闷闷的：“你来了。”
聆雪立起身来，一眼望到贾馨宁的眼眸里，垂下头去道：“恩，广储司的事儿……”
“那来阁楼上吧，我这身衣裳太重了，换身轻便的与你说话。”贾馨宁笑着回道，又与永嘉说道：“今个儿赏菊，有几盆绿菊，我让人抱回来了，绿色的摆着，比黑色的好看。”
永嘉闻言，咧嘴而笑，很高兴的样子：“那我让他们抱进来，看看摆在哪里好看。”
贾馨宁道：“再顺便换两个瓷盆，要好看的。”
永嘉答应的干脆，换盆，安置，总要花费大半个时辰了，永嘉却半点不嫌麻烦的样子。
聆雪跟着贾馨宁上了阁楼，贾馨宁换了身轻便的珊瑚红云锦褙子，倚在罗汉榻上道：“永嘉什么都不知道，不告诉他，也好。”
“恩。”聆雪轻轻应了一声。
贾馨宁单手托着螓首道：“你说她们是不是太残忍了些？明明是他们的阴谋诡计，却要永嘉替他们自责，替他们愧疚，替他们偿债，他们却一副高高在上，一切为着永嘉考虑的模样？”
这些话，馨宁从前不曾说过，只聆雪能感觉的到，贾馨宁慢慢的对永嘉越来越好，虽然贾馨宁对人好的方式，从来不肯直言。
聆雪此时心里盘绕的，都是从贾馨宁眼底里看到的东西，便沉默着没有作答。
贾馨宁轻笑了声，问：“你来，是不是来问我，为何要在皇后面前，做个哈巴狗的模样？”
聆雪已经知道了，贾馨宁肯服软，是为了岳翎。
贾馨宁与岳翎私底下会面，被韩皇后抓了个正着，贾馨宁不怕，但岳翎怕，韩皇后可以用秽乱宫廷的罪名，要了岳翎的性命，即便岳翎出征在即。
贾馨宁不敢赌，赌岳翎如今的重要性，她赌不起，所以在韩皇后面前伏低做小，一切都是为了岳翎。
聆雪不忍让贾馨宁亲口说出事实来，装着自己猜破了的模样，轻声道：“贾姐姐这又是何必？能让贾姐姐这样的，也只一个人，可贾姐姐这样做，值得吗？当初是他不肯带姐姐离开的。”
贾馨宁认真看了聆雪两眼，轻轻一笑道：“你果真是咱们几个里面最聪慧的，什么都不用说，你便懂了。但你不懂的是……他是我唯一活下去的缘由了。”
“爱也好，恨也罢，若连他都没了，我真不知，我为什么还要活着了？你懂那种感觉吗？”贾馨宁声音轻的如同阳光下的浮尘，飘着，不知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