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婉婉从进了明间便喊起了聆雪。
浅诺一直惴惴不安的心，总算是撂了下来，笑着与聆雪道：“小郡主可算回来了。”
聆雪正埋头看账，听到婉婉的声音，神情柔缓了不少，听着声音，竟是极欢快的，更有几分好奇。
浅诺不必聆雪吩咐，便去推开了大铜镜，果见婉婉小郡主很欢快的跑过来，裙裾翻出了花。
“小郡主慢着些，晚膳可用了？要不要荔香预备些吃食？”浅诺柔声问道。
婉婉摇头，眼睛亮闪闪的说道：“我在外面吃了一海碗的热馄饨。”
这个外面，便是宫外了。
浅诺压低了声音说道：“郡主等着小郡主，到现在还没用晚膳呢。”
婉婉忽闪忽闪眼睛，欣喜黯淡了些，道：“是我回来的晚了，让阿姐担心了。”
浅诺微微一笑：“荔香预备了鲜奶炖蛋，还预备了虾油炒饭，小郡主用一些？”
婉婉点头，浅诺便将婉婉送到东稍间里，将大铜镜掩上，自往小厨房去。
“阿姐。”婉婉乖巧的往聆雪身边坐了，将头埋在聆雪怀里蹭了蹭：“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珠花勾了衣襟丝线，发出很轻的一声断裂声，聆雪看了眼婉婉的发顶，双环髻上多了一枚小巧别致的珠花，银质的并不打眼，只花蕊用了极细的短簇金丝，顶尖上用了一点鹅黄，因为略有些粗糙，正好磨了丝线，这样的东西宫里是不会有的。
聆雪温柔一笑，轻拍了拍婉婉的发顶说道：“已经是大姑娘了，再这样撒娇，可要将我的衣襟都蹭坏了。”
婉婉不好意思的从聆雪怀里出来，瞧见聆雪衣襟上一朵梅花被勾坏了花样，轻“咦”了一声，顺手往发髻上摸去，将那朵珠花摘下来，笑着道：“呀，我把它给忘了。”
聆雪也不急着去看婉婉的眼底，轻笑着赞了句：“倒是好看。”
婉婉立时笑得更欢快了些：“阿姐也觉得好看是不是？我在外面摊子上，一眼就瞧中了，是师父买给我的。”
聆雪揉了揉婉婉柔软的发顶，问：“在宫外玩了？”
“恩。”婉婉歉意的看了聆雪一眼，觉得自己一个人出去玩，没有带了阿姐，是个很不好的行为。
“其实……一开始想要从杨家回来就回宫的，但……因为那会儿有些不高兴，师父便说让我下马车走一走。”婉婉小心翼翼的看了聆雪一眼，说道。
“为着什么不高兴？”聆雪问。
“因为去杨家的时候，杨大人，杨夫人，还有……那个史姨娘，人都不好，我替公主生气。”婉婉说到此处，还有些气鼓鼓的。
聆雪看了婉婉一眼，看到了杨大人的事不关己，杨夫人的刻薄，以及史姨娘的“温柔小意”，怨不得婉婉生气。
“那后来呢？”聆雪笑了笑：“我瞧你回来倒是挺高兴的。”
婉婉又笑起来：“是！因为师父说，公主这次跟着杨大哥往广西去，离开杨家，便是公主最大，再没人敢欺负她，而且等从广西回来，公主定然就有了小孩子，到时候还是公主最大，那个史姨娘跟公主没得比。”
聆雪没想到贺远知在这样的事情上，还能如此安慰婉婉，笑着道：“你师父说的很是，公主离开临安城对她更好些。”
婉婉连连点头：“我后来被师父说的想通了，想想的确是这样，离开临安城，没人比公主大，也不用每日瞧着那样的嘴脸了。”
“阿姐不知道，杨夫人那张脸有多难看，倒对那个史姨娘好的跟亲生女儿似的。”婉婉想到杨家的事儿就生气：“怪不得公主上回在慈宁殿那样闹了，太后真的不该将公主嫁到杨家去。”
婉婉对婚事开始懵懵懂懂，但也瞧的明白，公主起先不肯嫁去杨家，也是有原因的，杨大哥再好，杨大人与杨夫人也是公主的长辈。
杨大哥一个人的好，并不能将杨家所有人的不好给抵了去。
“现在公主已经启程，便没什么好气的了。”聆雪安慰的揉了揉婉婉的发顶。
婉婉乖巧的点了点头。
浅诺在外立着，听得两人言语告了段落，这才推开大铜镜，端着托盘进来，荔香跟在后头，除了虾油炒饭，鲜奶炖蛋，还熬了一瓮老鸭汤，煨了两三个时辰，这会儿味道正浓。
聆雪面上虽不显，但到底头回让婉婉自己出宫去，放心不下是肯定的，因而晚膳便没用，想着等婉婉回来再用，可她瞧见了，婉婉在宫外吃了一大碗的热馄饨，虽是在街边小摊上，她却吃的欢快。
婉婉这会儿的确是不大饿，荔香也知道，婉婉是吃过了的，便舀了一碗老鸭汤放在婉婉跟前。
聆雪这会儿倒是饿了，一份虾油炒饭吃完，连鲜奶炖蛋也吃了下去，婉婉在外面吃的实在是多，最后只喝了小半碗的汤，当下下火气。
“去吧，累了一日，早些安置。”聆雪轻拍婉婉。
婉婉打了个哈欠，与荔香一道往厢房去了。
东稍间原是书房，吃了东西，有些饭香，聆雪不急着睡，让浅诺将后窗开了通风，又过了大半个时辰，浅诺见聆雪还没有要安置的心思，悄无声息的出了去，将情况与冉洛说了，请冉洛去劝聆雪早些睡下。
冉洛想了想，拿起小满誊抄好的账本，往东稍间来。
“郡主瞧瞧小满这阵子算的账。”冉洛双手捧着，放到卷云案上。
聆雪将手中最后一本账册收了，放到一旁，接过来瞧了一眼，小满的字算不得好，但一笔一画誊抄的清楚：“倒是个稳当的。”
字如其人，做账的人，心思要细，又要密，出不得半点岔子，更不能急于求成，该一步步稳扎稳打的来，天赋和聪明，反而要放在后头。
冉洛见聆雪面上露出笑意来，才道：“既是郡主满意，日后冬玲送过来的一些账目，奴婢就让小满接手了，基础的账目该是无碍。”
聆雪抬眸，笑看了冉洛一眼，知道冉洛是想要为她分担一些，冬玲的账，越来越敷衍，知道乱糟糟的账册送过来，会理得顺顺的送回去，愈发的不动了，只享受着人前的荣耀，倒好像那些个账目都是她做的，那些个漏洞，都是她瞧出来的一样。
“冬玲的字，倒是与小满的差不离。”聆雪道。
冉洛也不避讳，笑着回道：“小满习字不多，奴婢就是让他照着冬玲的账本学的字，总归都是半路出家，要写得差不离，不难。”
“那也好，想来冬玲早便不乐意誊抄这些账目了，便让小满来吧。”聆雪这一句话，就决定了小满将来的位置，小满在这一瞬间，成了冬玲内里的芯子，不拘将来韩皇后身边这个算账的换成谁，芯子都不会换的。
冉洛笑着福身道：“小满一直想来给郡主磕个头，只这阵子忙，一直没工夫。”
“不必那么麻烦，他是个好的，姑姑与谷雨出事那会儿，多亏了他跑前跑后的，让他记着姑姑的情儿便是，这些账，日后要麻烦姑姑了，月底月初的，我会过一下总账，出了什么差错，也好及时瞧出来。”聆雪道。
冉洛听着前头还觉得没什么，待听到这里，眉头几不可见的皱了皱，下意识的抬头，问：“郡主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冉洛跟着聆雪的日子不算太短，聆雪这个人遇事沉着冷静，再着急的事儿，也得一步步脚踏实地的来，便是当初夏薇冷不丁没了，也没这么短时间，就提一个人上去顶着，反而是聆雪自己每天抽出一个时辰来，过慈宁殿的账目，直到五个月后，新人调教出来，才接手了账目去。
这会儿，世子不在京城，韩皇后又被贾丞相打击了，杨太后更不会找事儿，这种时候，郡主急什么？
聆雪想了想，道：“总觉得，萧公公定会在贾丞相面前说些什么，姑姑也知道的，我与婉婉的身份尴尬，皇后娘娘因为一些缘由照顾我们姐妹，但前朝，却不见得将我与婉婉当个正经主子，我与婉婉也来了一年多，姜国护佑孤女的美名远扬，我们姐妹的价值已经没那么大了。”
冉洛替聆雪担忧，皱眉说道：“奴婢倒是预备了些东西，准备给萧公公送过去，郡主也别太过担忧，这还不到一日功夫，晚上送过去，萧公公气消了，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聆雪坐在大大的紫檀木圈椅里，身姿端正，身侧的玉色烛台，发出浅白色的光泽，衬得聆雪清冷了几分。
聆雪声音微凉的说道：“东西便不必送过去了，根不在萧公公身上，且有些事情，早已经开始了，并不是今日。我……暂且还没想出对策来。”
聆雪想到自己从萧公公眼底里看到的事情，心底一片冰凉，可空想了这一日，也没什么结果，她的力量，还不够强……
聆雪立起身来，在菱形琉璃窗子前站定，看着窗外，轻声说道：“姑姑，你说，如果姜国的百姓认为，蒙古攻打姜国，是为着我们姐妹，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