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容泽的笑容一绽即收，目光寒如冰雪，也只有在聆雪面前，他才肯露出这样真实的姿态。
聆雪知道，即便面前依然是芝兰玉树的他，但同从前，再不相同了。
寒心，这两个字念出来都有一丝寒意，更别说经历的人。
“世子打算如何合作？”聆雪轻敛裙裾，走在韩容泽身侧，无人跟着她二人，说话倒也自在肆意。
韩容泽没有立时说话，屏气凝神的似是在想着些什么，缓步于抄手游廊之上，叶子忽明忽暗的光落在他面容上，清俊无双。
他不答，她也不急，两人走得极慢，倒像是在赏周围的景致。
“你……要强硬些，索性将话与皇后娘娘挑明。”韩容泽声音低沉，驻足看向聆雪：“你既是能‘预知未来’，那自然也能预知到，那封信笺被皇后娘娘瞧了。”
韩容泽当先想的不是自己，他终归是有利用价值的，永嘉纵是成为太子，到底也立不起来，需要人扶持，所以，韩皇后心里再恼怒，也不会将他如何了去。
但，聆雪不同。
“没人知道预知未来的人，该是什么模样，但皇后此时心中定然疑心，一是疑你是否真的能预知未来；二是疑你预知她被太后夺权一事。”
一通百通，韩容泽被韩皇后教养长大，倒能将韩皇后的心思，猜个七八分出来。
“你既是能预知未来，还怕皇后什么？只有你强硬起来，她才会将你当做势均力敌之人，即便不够资格争，也不敢轻易动你。”韩皇后最大的弱点，便是在大事上游移不定，比如立储。
那么，在处置聆雪的事情上，也一定是如此的。
聆雪认真而专注的看着韩容泽，轻轻的点了点头，声音清浅道：“我刚刚从锦月楼出来的时候，吩咐迎澜去内务府挑人去。”
内务府被太后夺了权，聆雪便是绕开韩皇后，韩皇后也不能因着这个说些什么。
韩容泽想到的，聆雪也想到了，若她此刻再同从前一样谦卑恭敬，韩皇后就要将她当个软柿子来捏了，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强势些才好。
迎碧出了事儿，她跟前没了人服侍，就该补上人来，韩皇后定会给她安排，但她要越过韩皇后，往内务府去要人，好让韩皇后知道，她不愿意韩皇后插手锦月楼里的事情。
韩容泽颔首，聆雪心思比他细腻，平静淡然处事，已经能让韩皇后忌惮。
“如此甚好，那你要如何与皇后证明，你有预知之能？又如何解释，这次仁明殿被太后夺权一事？”这才是关键之处。
“不出意外的话，娘娘今夜会点鸳鸯锅，请姜帝来仁明殿用晚膳。”聆雪眉目微垂，微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着。
韩皇后盛怒之下，头一桩事是安排一个人取代闫贵妃的位置，而她是姜帝求而不得的人。
韩皇后只需让她侍酒，就能轻而易举的一箭双雕，毁了她，也毁了闫贵妃。
韩容泽也听明白了这句话的个中意味，姜帝如今已经不行了，但若是韩皇后有意为之，姜帝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到嘴的鸭子飞了。
“我……散学之后，会想法子去清暑楼，与婉婉一道留宿在清暑楼。”聆雪想，端瑞公主大概也不会想要她做母妃吧。
如此便表示，聆雪一早预知到，姜帝会到仁明殿去，借故躲开。
“也好。”韩容泽听着聆雪清浅的声音，心底里的那股子怒气渐渐压制住，从前不觉得，如今再看，皇后用的竟是这样卑劣的手段，聆雪堪堪十三岁而已。
“娘娘必定会想方设法让我回仁明殿去，我只怎么也不肯与婉婉回去，她便明白了。”聆雪目光落在身侧的一株茶花上，目光微冷：“待明日午间，我再与娘娘说破，早知她看了我的信笺，如此，这个结也就解开，免得娘娘总用话来试探。”
“那被太后夺权一事，你又当如何？”韩容泽说完，见聆雪柳眉微蹙，便知她还没想出办法来。
韩容泽默然片刻，修长的身子往聆雪身侧一站，声音愈发冷峻：“未来的事情瞬息万变，从前我不也是能成为太子的人吗？如今……我最多不过是个摄政王罢了。”
韩容泽以自己做比，自嘲一笑：“此事，倒也不必你来说，我会来安排，让娘娘知道，她的一个主意，改变了未来，你只需……”
韩容泽顿了顿，才道：“你只需与永嘉走的近一些，让她知道，你意在太子妃之位。”
聆雪抬起头来，一张脸白净剔透，只觉得此时的韩容泽周身都散发着浅浅的寒意。
“从前太子是我，你便离着与我近一些，如今换成了永嘉，你便离永嘉近一些。这些都不必你来说，让她自己体会便是。”韩容泽最后一句，说的极慢，冷静到了极致。
“她是一心追逐利益之人，自然不信有人会无欲无求，你让她觉得，你意在太子妃之位，她便不会再难为你，说不得还能与你愈发亲近。”韩容泽有些玩味的说道。
聆雪轻轻点了点头，又问他道：“那世子要如何做？”
说这些，句句都是为她考量，那么他呢？
她尚有私心，想要姐妹周全，韩容泽从前是当真无欲无求，韩皇后想要的，便是他要替韩皇后做的，如今……
“我如今倒不知要做什么了。”韩容泽似笑非笑道：“我会好好的想一想，总归不做那棋盘上的棋，案板上的鱼。”
聆雪离着他近，清楚的瞧见他眼底闪过的凌厉孤绝，此刻的韩容泽更像是一头被伤害了的幼狼，猛地变了一个模样。
“世子不该为了旁人，折磨自己。”聆雪担心韩容泽会突然性情大变，逆反着韩皇后行事，与他而言，并没有什么好处，最起码，对韩容泽如今的阅历来说，还不够资格与韩皇后斗，她也一样。
聆雪说这话的时候，话语里夹杂了浅浅的叹息，仿佛瞧见了当初的自己。
母后自裁，父王卖国求荣，她怒其不争也好，怨其无骨也罢，终究是折磨自己，父王与母后感受不到半点。
韩容泽眉尖轻轻一挑，凌厉的眸子射向聆雪，对上那双明澈的眸子，渐渐锋芒敛去，恢复了寻常温雅如玉的清贵：“你说的对。”
他有一瞬间想过，韩皇后那么想要他与贾馨宁联姻，那他就毁去韩皇后的希望，他娶贾馨宁入门，然后激怒贾丞相，让韩皇后后悔失望，可此刻听得聆雪之言，才恍然大悟，他险些就选了一条自损的路。
“我会与贾家走的近的。”韩容泽突然云淡风轻的笑了：“太后，皇后，甚至皇上，都那么在意贾丞相，这才是重要的一颗棋子，动之，山崩地裂。”
聆雪含笑颔首，她知道，从今往后，她再不是孤身一人。
聆雪到祺云阁时，女先生已经讲了课，见她此时才来，只淡淡的扫了一眼，便去后头花厅吃茶去了。
婉婉迎上来，半是嗔怪半是担忧道：“阿姐怎么回事？怎么这会儿才到？”
两人一道从仁明殿出来，她已经习惯了同永嘉先走，没想到今个儿聆雪与韩容泽迟迟未来，她禁不住有些心慌。
“没什么，出了迎碧的事情，我心里不大自在，便多留了一会儿。”聆雪希望婉婉什么都不知道，在她能力所限之内，护得她的周全。
端瑞公主倚着梨花椅，看过来，问：“是你跟前的宫女出了事儿？”
端瑞公主就住在慈宁殿里头，倒也听了一耳朵，知晓太后揪着侍卫赌钱的事儿，从韩皇后手中，要了内务府的管事权。
聆雪点头，接过婉婉递过来的茶盏道了句：“迎碧偷了我的钱匣，给侍卫银子去赌，我再没想着，她能这样大胆。皇后娘娘听了，也气得不得了，已经将人发作了，只我这会儿还不曾消气，我寻常赏她不少金银，她竟自己伸起手来。”
端瑞深看了聆雪一眼：“没想着这事儿竟然跟锦月楼有关系。”
端瑞话语里的意味深长，聆雪只做不懂，撂下茶盅，叹了口气：“我瞧着皇后娘娘这会儿正在气头上，怕是恼了我，以为是我故意将这件事情闹出去的，如今我是有理说不出，恨不能将迎碧打杀了去。”
端瑞垂眸，微微转动手心里的粉彩南瓜陶瓷手炉，轻笑道：“不必你动手，母后不会轻饶了她去。”
怕等不到她们散学，迎碧便没了性命。
端瑞似笑非笑的看向聆雪，扫了一眼她后头伺候的桃香道：“你身边，又该添人了，就怕这添来的新人，还不及迎碧呢。”
“我吩咐迎澜去内务府挑人了，这回说什么也要挑了老实本分的才好。”聆雪说道。
端瑞眉间一挑：“你让迎澜去挑人？”越过韩皇后去？
“是呢，迎澜倒是伺候的不错，细致周到，她挑上来的人，总错不了。”聆雪叹道：“从前我们在大理的时候，那些个伺候的，到了关键时候，一个个都逃了去，哪里还管我们是不是她们的主子？”
婉婉听了深有所感，轻声道：“倒也不念着她们能为着我生，为着我死的，但总得有几分良心在。”
婉婉顿了顿，看了眼身侧的荔香道：“如今我这两个倒都是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