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所能带来的能量，从来都不会比爱少。
冉洛明知该劝桃香，不要为着恨意而活，然而这样的话，却说不出口，因为她清楚，桃香除了恨，着实再没有更大的能量源泉，支撑着她面对未来的风雨。
更重要的是，每多伺候姜帝一回，桃香的恨意便会越深，直到那人死了，方才罢休。
“纵是我，也没有把握，你敢吗？”冉洛弯腰穿自己的绣鞋，背对着桃香：“她在宫中这些年屹立不倒，永嘉郡王与韩世子自小养在她跟前，你当真觉得，你斗得过吗？”
桃香经过此事，自然不是个冲动性子，没有立时回答，反倒默了默：“姑姑，若昨日是郡主回去，会如何？”
冉洛穿好绣鞋，站在脚踏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桃香，却是一个字也没有说。
桃香笑了：“我便知道，我哪里能入得了皇上的眼呢，也不知是我的造化，还是我的不幸。”
冉洛皱眉道：“你别想左了，郡主昨日让人追你回来，是我拉着郡主不许。”
桃香笑容更胜：“姑姑怕我怨到郡主身上？”
桃香轻轻的摇了摇头：“我不会的，若这世上还有一人能斗得过她，便是郡主了，我再没见过比郡主更聪慧之人。”
桃香看向冉洛：“既是郡主昨日想要拦了我，那必定知道回去会发生什么，如此倒无需我去与郡主说些什么了。”
冉洛看着突然变了一个模样的桃香，不知该说些什么，那带了点点妩媚的面具，似是一下子落到桃香的脸上，冉洛心下不忍：“小桃红……”
桃香冲着冉洛摇了摇头：“姑姑不必再劝我了，我知道该怎么做。皇上身边如今正缺这样一个人，只要我做得好，澄碧堂那位，都不一定是我的对手，既是已经这样了，我总要为自己争一争，才不枉活了这一遭。”
冉洛再没什么话好说，沉默片刻，才说得一句：“你既是想明白了，日后言行举止都小心谨慎些吧。”
桃香再次露出妩媚的笑容来：“有姑姑，有郡主，我再没什么怕的，最多不过一死罢了，若能多拉上一个人，我便是赚了的。”
冉洛慢慢的从脚踏上走下去，福身见礼：“姑娘若是无事，奴婢暂且先退下了。”
桃香会意，含笑点头道：“姑姑放心，下回再见着姑姑，我便不仅仅是‘姑娘’了。”
“姑娘聪慧，奴婢再没什么不放心的。”冉洛躬身慢慢往外退，却听得桃香轻轻的说了句：“姑姑好好照顾郡主，她更艰难。”
冉洛没答，却是轻轻的点了点头，扭身往外行去。
冉洛出了香玉宫，在宫门外站了许久，抬头看着香玉宫那鎏金嵌玉的三个字，直到眼睛看到别处都闪着金光，这才往祺云阁去。
冉洛无需说什么，聆雪只瞧她一眼，便知道了一切，手中的狼毫笔都险些要折断。
聆雪总是抱着一丝期盼的，韩皇后是冲着她，并不是冲着桃香，便是桃香去了，也不一定会出事，可她到底还是低估了韩皇后。
她不肯回去，韩皇后便用桃香来警告她吗？
“许是昨个儿喝多了酒，这会儿头还疼着。”聆雪找了个理由，与女先生请了假。
端瑞这会儿也得了消息，知道桃香被送去香玉宫的事儿，冲着聆雪点了点头道：“你去吧，婉婉午膳随我去。”
聆雪感激的瞧了端瑞一眼，一夜宿醉，两人情份都不同了。
连贾馨宁都过来，趾高气昂的说道：“你身边的宫女不安份，打发了便是，你做什么往心里头去？做错事儿的又不是你，再不济，你赏她十板子，让她晓得吃里扒外的下场。”
贾馨宁以为，桃香是自己爬上龙榻的，她很是瞧不上。
聆雪福身谢过，这才与冉洛一道往仁明殿去。
“桃香，准备在香玉宫长住了，托奴婢与郡主说一声。”冉洛在路上无人之际，轻声说了句。
聆雪脚步微顿，她比旁人更清楚，姜帝在那件事上，已经不行了，桃香昨夜不知如何过来的，这会儿又做了这样的决定，未来该怎么煎熬……
“我……一会儿写些膳食单子给她，若是可以，她立个小厨房。”聆雪不知该如何帮桃香，思来想去，似乎也只有这样一个法子，能让桃香少受些苦楚。
闫贵妃那儿从前是因为有韩容泽那味香料，如今内务府不再供给，姜帝也就不一定往澄碧堂去了，若是桃香能让姜帝觉得有起色，桃香的恩宠便深厚些。
冉洛在聆雪来姜国之前，就到了锦月楼，每日里发生了什么，心里也有数，轻轻点头道：“桃香是御膳房出身，自己亲手做些膳食，倒也便宜。”
聆雪点了点头：“一会儿姑姑回去，准备笔墨。”
聆雪是要去与韩皇后摊牌的，有些话，不好被人听了去。
冉洛一句多余的都没有，在外人看来，她是韩皇后赏了来的，而聆雪对她并不满意。
及至仁明殿，冉洛将浅诺带走，聆雪进得内殿请了安，就见韩皇后头上戴了条软金底嵌红宝抹额，正由秋棠按揉太阳穴。
韩皇后声音疲惫道：“你这么早回来，怕也是听说了。”
韩皇后轻叹口气，道：“给你挑的人，一个两个都是不安份的，本宫知道，你不喜冉洛，但她到底是本宫身边的老人，再妥帖不过，有她跟在你身边，本宫才放心。”
冬玲远远的站在落地罩前，并没有给聆雪搬座儿的意思，聆雪已经许久不曾在韩皇后面前这般站着过了。
“有些话，臣女想单独与娘娘说。”聆雪面上丝毫笑意也无，目光沉静，体态安然，声音湛湛如水。
韩皇后微微抬了眼皮，倒是露出一丝笑意来，她从不曾见聆雪这样直视她，温顺的猫儿终于露了爪子，她倒是高兴的。
在韩皇后看来，最可怕的不是横眉立目之人，怕的是一个人始终带着温和的面具，从来不揭开。
韩皇后冲着秋棠与冬玲摆了摆手，两人无声的退了下去，西次间里，只余下银丝碳偶尔发出的“噼啵”声。
聆雪自顾自的寻了张梨花椅落座，与韩皇后隔着两个空位置：“娘娘已经瞧过那封信笺了，不如便挑开了说话。”
韩皇后若无其事的端起茶盏来，轻轻抿了一口，方才淡淡张口道：“你说的什么？本宫怎么听不明白？”
聆雪淡淡一笑：“娘娘，明人不说暗话，我昨个儿为什么不肯回来，想必娘娘也知道，我既是能预知到这个，难道还能不知道，那封信笺，娘娘会瞧了吗？”
韩皇后眉目瞬间一滞，目光从慈爱陡然变得阴森起来：“这么说，你是故意让本宫瞧见的？”
“娘娘这话，说的对，也不对。”聆雪清浅一笑：“这信不是给娘娘瞧的，娘娘要瞧，臣女也拦不得，且臣女以为，娘娘与臣女的目的是一样的，便是娘娘瞧了也不打紧，但臣女没想到，娘娘竟然会想左了。”
韩皇后目光凌厉的望向聆雪，她多年中宫之位，积威已深，没几个人能在她的目光底下逃脱，可偏偏坐在梨花椅上的聆雪，一脸平和，丝毫不为其所迫。
韩皇后凝神细思，她有一瞬间以为，自己是被骗了，聆雪根本没有预知未来之能，可又觉得不对，聆雪若是没有这样的本事，又怎么会知道昨夜的事情，怎么也不肯回来？
韩皇后不说话，聆雪便笑道：“娘娘这来回更改主意的毛病，还真是让臣女为难，小皇子的病，娘娘怨不到臣女的头上，臣女起先瞧着，是真瞧见了小皇子的死，若不是娘娘突然罚了春柔，许小皇子这会儿已经没了。”
韩皇后眉眼微眯：“你的意思是，本宫自己破坏了自己的计划？”
韩皇后不再遮掩，似笑非笑的看着聆雪。
聆雪冷笑一声：“这会儿娘娘又起了杀机了，娘娘果真是这世上最难琢磨的人，总有各式各样的奇思妙想，便是这大位人选，娘娘都能朝令夕改，臣女着实钦佩的紧。”
韩皇后不说话，睿智的眸子在聆雪面上刮过，想要从她平和的面容之上，寻出一丝裂缝来。
“娘娘，臣女能预知未来不错，可这未来却不似过去一般，一成不变。”聆雪明澈的眸子对上韩皇后的，慢条斯理的说道：“就像娘娘一般，娘娘改了主意，这太子的人选，也就变了。”
韩皇后心思流转，收回咄咄逼人的目光，端起茶盏来，轻轻的撇着，垂眸问道：“本宫倒是糊涂了。”
“娘娘哪里能糊涂呢？娘娘心里明镜一般。”聆雪淡淡一笑：“臣女要的，娘娘从来都给得，因此臣女才会住在这仁明殿，与娘娘同心同力。”
“那么，你要什么？”韩皇后此时对聆雪的本事深信不疑，她刚刚的确是起了杀心的，聆雪在那一瞬间就意识到了，一个十三岁的女娃娃，若不是跟别人不同些，哪里能知道？
聆雪嫣然一笑，轻轻的吐出三个字来：“太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