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的事情，吓住了她们，也吓住了杨振云，贾伟宁等人，这是他们第一次离深宫中的阴谋算计这样近，从前不是没听闻过，这深宫里面，朝堂之上，莫说易子而食，便是虎毒食子也是有的，原以为不过是吓唬他们的，如今真亲眼见了，才算是信了。
杨振云道：“宫外，无论如何也比宫里头好一些。”
端瑞笑容和煦，应道：“好啊。”
杨振云面上一喜，掩藏都掩藏不住，口中不断发着誓：“我若是对公主不好，便叫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端瑞笑盈盈的：“杨大哥要记着今日说的话才是。”
端瑞说完，搭着白茶的手，往清暑楼去，杨振云则急急的前往慈宁殿，求见太后。
端瑞知道，自己不能不听话。
就好似贾馨宁一样，若她再闹下去，贾丞相也有办法，让她进杨家的门，以并不体面的方式。
他们这些朝堂上的人，从来不关心过程，只关心结果。
说起来，贾丞相才是最后的赢家，一个嫡孙女嫁给了太子，成为韩皇后的儿媳妇，一个外孙女嫁给了太后的娘家，朝堂上又重新平衡了。
可没人去管，他们这些人的心里在想着什么，定要血淋淋的现实，催逼着他们长大。
端瑞用力的握着白茶的手，立在清暑楼的垂花门前，吐气如兰道：“一会儿请表妹来清暑楼小住。”
贾馨宁既不肯回贾府去，却也不能这个时候就住在东宫里，聆雪姐妹住在仁明殿后头，贾馨宁是不肯去住的，唯独清暑楼，勉强还算是个能住的地方。
“取酒水，请两位郡主一并过来用午膳。”端瑞深吸一口气，喃喃自语道：“纵我们是人手中的棋子，也该让他们知道，我们也是有脾气，有心的活棋。”
仁明殿里，茗茶过来传话，韩皇后便在旁含笑听着：“你们姐妹倒是感情甚笃，本宫还记着你们初入宫的那日，与端瑞和馨宁都闹得厉害，谁也不喜欢谁。”
聆雪清浅一笑：“瞧娘娘说的，我们姐妹从来都没资格不喜欢谁。”
聆雪含笑望向茗茶：“与公主说，我们换身衣裳就过去，上回的梨花酒不好，再换了荔枝酒吧，甜一些的。”
茗茶笑着应下，聆雪点一点冉洛，冉洛便赏了一个水粉莲花的荷包给她，里头装了沉甸甸的金瓜子。
韩皇后眼瞅着聆雪不问她意见就答应了，也不恼：“昨个儿御膳房上的枸杞珍珠丸子倒是又好吃又好看的，本宫吩咐今个儿还做，既是你们要去清暑楼吃，就让御膳房送到那边去。”
聆雪微笑谢恩，茗茶这才去了。
婉婉垂着头在旁坐着，一句话也没有，韩皇后瞧着摇头：“本宫就说，你们不该出宫去玩，瞧瞧你们一个个回来，可不是都吓着了？”
婉婉惊恐的抬起头来，摇头道：“也不是吓着了，就是昨个儿睡的短了些，这会儿没什么精神。”
韩皇后与婉婉没什么好说的，一个半大的孩子，连神色也藏不住的丫头，不在她的顾虑之中，因而笑吟吟的说道：“去换衣裳吧，永嘉的朝服做好了，本宫让针工局先给你们赶了两套衣裳出来。”
婉婉侧目看向聆雪，聆雪便冲她点了点头：“去吧，换完过来寻我，咱们一并往清暑楼去。”
婉婉这才挪动，往锦月楼去。
韩皇后起身往西次间去，西次间的花厅里头果然还摆着一桌子早膳，早已经凉了，却没人动上一口。
聆雪伸手搀扶着韩皇后落座，韩皇后手落在聆雪的伤口上，轻轻捏了下，见有血渍从棉布里头渗出来，皱眉道：“你可真是够狠心的。”
聆雪立在韩皇后身侧，目光平静安然：“若不狠心些，在旁人眼里，就是娘娘的同谋了，这会儿怕也不能请了我往清暑楼去。”
聆雪此时终于明白，为何前日韩皇后那般好性儿，原是以为她已经看破了这个局，才会提前安抚。
韩皇后原还想试探聆雪一番，以为她没有预测到贾馨宁和永嘉出事，这才会划伤了手，这会儿听得这句，倒感叹聆雪心思深沉，连怎么摆脱嫌疑都想好了。
“但凡馨宁肯乖乖听话，也不至于如此了，你们这些个孩子啊，也只有摔了跤，才能知道疼，才能听话。”韩皇后身子往后仰了仰，靠在身后的大迎枕上，有些疲累的说道：“你们要知道，本宫给你们安排的，都是极好的路，哪里会害你们呢。”
聆雪不置可否，掀开梅花小几上的白瓷盅，里头的血燕还冒着热气，聆雪双手捧了过去：“臣女只盼着，娘娘再不会轻易更改主意，若当真要改，只管与臣女说一声，臣女总不会似贾姐姐一般，有恃无恐。”
聆雪到底压着满腔愤恨，压低了姿态。
韩皇后如此才满意了，笑吟吟的说道：“本宫便知道，你是个乖觉的，本宫不会亏待了你，你日后也要好生劝着容泽，他是在本宫跟前长大的，本宫最是疼爱他不过。”
聆雪点头应诺：“娘娘放心，臣女明白，定会好好相劝世子。”
韩皇后含笑长出一口气，神态愈发慵懒，舀着燕窝，小口小口的吃着：“若各个都似你这样省心，本宫哪里还用如此耗费心神？”
聆雪垂下头去，攥了攥手心，声音依旧轻柔如雪：“臣女不求旁的，只既是要嫁到宫外去，嫁妆却是少不得的，臣女与婉婉身无长物，什么都是娘娘赏下来的。”
韩皇后不怕聆雪提条件，就怕她无所求，刚瞧着她吩咐冉洛赏人，那般大手笔，再听得这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笑着说道：“上回祁儿的丧仪，你办得不错，这嫁妆按理说，不该你自己理，但本宫也着实没那么多功夫，什么都看顾着，便让夏薇引着你去库里挑东西便是。”
聆雪便是要嫁，也是往镇国公府去，从宫里往镇国公府送银子，韩皇后乐意之极，便是给了金山银山又如何，总归与她大哥的府邸。
聆雪得了韩皇后这句，面上的笑意更深了些，莞尔道：“昨个儿逛庙会，婉婉特意买了一个凤凰的糖人，说是要给娘娘的，可路上在马车里压碎了，怪可惜的。”
韩皇后哪里会将宫外的东西看在眼里，不过在意婉婉这份心罢了，笑着说道：“婉婉是最乖巧的，你们也不能怪本宫偏疼她。”
婉婉从锦月楼回转，换了一件杏子红二色金百蝶穿花云锦袄裙，发髻挽着两个小揪揪，上头配着两朵攒珠流苏绢花。
韩皇后便赞道：“本宫便说，也只婉婉穿了杏子红才好看，跟画上的童女似的。”
婉婉主动往女童方向装扮，聆雪暗暗颔首，心里头却心疼她，拉着她往清暑楼去，两人坐在一顶暖轿里。
“婉婉，你不必管外头如何，阿姐一定会护着你的。”聆雪帮婉婉在斗篷外面扣好了赤金喜鹊登梅领扣说道。
婉婉抿着唇，好半晌没说话：“阿姐，贾姐姐从前也是什么都不懂，我倒觉着，我懂一些也好，将来总不会似贾姐姐那样难受，倒不如跟公主似的。”
端瑞是一早就看明白了，她也闹，却晓得分寸，晓得什么时候该低头；贾馨宁一直不明白，真的明白的这一日，几乎要了她的命去，仿佛一下子便长大了。
聆雪无言以对，温柔的拍了拍她道：“皇后娘娘如今待你还是不错的，并不曾有什么坏心思。”
婉婉点头：“我知道的，从前公主与阿姐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心里有数，阿姐不用担心我，我便是知道了，也能如从前一样，与娘娘撒娇，哄得娘娘开心。”
聆雪不知是喜是悲，缓缓的点了点头，将婉婉的斗篷又系得紧了些。
两人到清暑楼的时候，贾馨宁已经到了，阁楼上打发了人，只两人相对而坐，贾馨宁身侧已经堆起好几个蟹壳来，她却不肯停，咬着蟹腿与两人打招呼，让两人先吃东西。
她们四个都不曾用过早膳，却也着实没什么胃口，这会儿瞧着贾馨宁吃螃蟹，格外的心酸。
她们这样的身份，自小就有人教导着，螃蟹大寒，是不许多吃的，再等大了些，便知道螃蟹吃多了，容易导致女子不孕，她们虽不懂得，但多少心里有个期盼，将来嫁个如意郎君，生一个可爱的胖娃娃，一家和乐。
贾馨宁此刻却是不管的，贾丞相不是想要她将来生一个儿子出来，稳固贾府的地位吗？她偏不肯生！
贾馨宁硬吃了许多，眼瞅着咽不下去，还要往嘴里塞，端瑞气得跺脚，伸手就拽了装螃蟹的碟子，扔落了地。
瓷盘碎裂，好生大的动静，阁楼下伺候的人，也不敢往楼上来。
聆雪拉了贾馨宁的手，用帕子给她擦嘴角，婉婉则舀了半碗笋片虾仁汤，递给贾馨宁，让她顺一顺。
“不想有孕，有的是法子。”聆雪道：“别这样作践自己，她们会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