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香楼中,自韩皇后宣读遗诏之后,就彻底的静谧了下来。
“皇上快快起身。”韩皇后又恢复了寻常的贤良,几步上前,跪在姜帝跟前。
这个时候,韩皇后该哭的,可她面对这个宛如烂泥一样的帝王,实在落不下一滴眼泪来,纵是想着她的皇儿,也无济于事。
韩皇后挤不出眼泪来,姜帝却仍不想要靠近韩皇后,似乎只要韩皇后一靠过来,桃香那张七窍流血的脸,就在自己面前,不断的放大再放大:“你别过来!别靠近朕!”
闫宝林此刻唯一的倚仗,便是姜帝了,只盼着姜帝这个糊涂的皇帝,能不认先帝爷的遗诏:“皇上,嫔妾扶皇上起身。”
韩皇后反手给了闫宝林一巴掌,这一巴掌打的极重,且韩皇后手上戴着三个赤金鎏金的戒指,这般猝不及防的打过去,闫宝林的脸上瞬间多了两道血痕。
闫宝林只是怯怯的哭,如同软婕妤一般模样,只姜帝吓了一跳。
姜帝这辈子,也没瞧见过韩皇后这个模样,韩皇后多少年来,都是端庄雍容的,偶尔姜帝在群芳之中迷了眼,回头瞧见韩皇后这样端方大气的牡丹,还能有那么几分兴致,可如今……
韩皇后扫了秋棠与冬玲一眼,两人立刻将瘫坐如泥的姜帝,从脚踏上扶起来,将人搀扶到罗汉榻上去。
韩皇后不必姜帝赐坐,径直坐到姜帝的身侧,依旧温柔端方:“闫宝林刚刚说,本宫是为着做太后,为着有恃无恐,才会给皇上下毒,本宫有这封遗诏在手,用得着费那般气力吗?”
“本宫即便是皇后,依旧可以有恃无恐。”莫说杨太后,就是姜帝,也没有废后的资格与权力。
闫宝林咬着唇,做出一副娇态来,哀求道:“皇后娘娘恕罪,嫔妾也是被这起子奴才糊弄了,才会……才会……求皇后娘娘饶嫔妾一命,嫔妾必定尽心尽力侍奉皇上与皇后娘娘。”
闫宝林从低微处爬起来,卑躬屈膝的本事倒是极大的,仿佛刚刚那个极度膨胀,俨然成为继后的女人,不过是一个幻影。
韩皇后听到此处,却笑了,笑得雍容华贵:“本宫倒是觉得,闫宝林你方才说的话,处处有理,有本宫在一日,让你往东,你不得往西,那这两个御膳房的管事,是怎么被提出来的?本宫不过被一个宫女泼了碗脏水,你便能调动御膳房的人了?”
“哦,本宫倒是忘了,闫宝林曾经是贵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本宫原让你在澄碧堂给祁儿抄往生经,你却能从澄碧堂出来,去了御膳房抓人,又能到软香楼来,指认本宫。”韩皇后含笑看着闫宝林,居高临下。
闫宝林腿废了,跪得这一会儿,就犹如跪在针毡上,头上冒了虚汗,连面上的妆容都冲刷了去,看着狼狈不堪:“娘娘……”
“只本宫奇怪,你的澄碧堂四面环水,是怎么得到的消息?去了御膳房拿人问供,又到了软香楼,竟跟本宫前后脚到?若早知你有这样的本事,本宫应该将慎刑司交给你打理才是。”韩皇后倚着软绵绵的丝缎软枕,温柔问道。
闫宝林整个人往地上倒去,韩皇后此刻越是温柔,她越是活不成了。
闫宝林从齿缝里露出冷笑来:“一切都在娘娘的手掌心中,只怪嫔妾愚笨,没有早早识破……”
闫宝林此刻懂了,什么都明白了,明白了怎么她能得到消息,怎么能装扮一新,怎么到了御膳房那样顺风顺水……
不是她聪慧,而是韩皇后早就给她铺好了每一步的路,挖好了每一个陷阱,就等着她一个个的踩进去……
闫宝林笑自己蠢笨,此时方才懂了,她自始至终都不曾被韩皇后放在眼里过,她的那些个伎俩,在韩皇后眼里,一文不值。她只当韩皇后是她唯一的对手,却不想韩皇后眼里,她莫说是对手,连蝼蚁都不如。
韩皇后依旧高高在上的坐着,闫宝林看向韩皇后身侧的姜帝,她想,若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救她,怕也只有姜帝了。
然而此时的姜帝……
韩皇后温声与姜帝说道:“皇上待闫宝林不薄,赏给她澄碧堂,为着她,虽不曾散尽六宫,但也将妃嫔们都贬为了低品阶,她身为母妃,不曾护佑住皇子,不知反思己过,竟然还妄图毒害皇上,诬陷本宫,闫宝林罪大恶极,还请皇上圣裁。”
姜帝此刻犹如惊弓之鸟,看着谁都像是要毒害他的人,这些从前都是他的枕边人,与他寻欢作乐的美人,如今却化成一个个厉鬼,着实恐怖。
“朕……朕……不想再见到你们!都给朕滚!”姜帝声音有些颤抖,他着实是不想见这些人,更不想说出要她们性命的话来,他不想再看到一个美人皮,在自己面前蜕下来。
韩皇后笑了笑,起身恭敬的行了一礼:“从前皇上身边的公公不得使唤,臣妾为皇上挑了一个新的来。”
韩皇后说完,喊了声:“小董子。”
一个身着靛蓝色服饰的小太监脚步轻快的进得内殿,恭声儿给众人请安,这厢韩皇后叫了起,董公公立刻立到姜帝身边,笑嘻嘻道:“皇上,您瞧瞧,奴才给您带了什么来?”
董公公这厢话音一落,打了个响指,鼓乐之声奏起,却是四个粗使太监,高高抬了一个翡翠纱衣的美人迎乐进来。
美人在绯红的竹板上,迎乐而舞,腰肢纤细,身段玲珑,一双眼眸微微一勾,似是能将人的魂魄都勾了去。
姜帝原还懒得理会,想着自己身边伺候的人,也换成韩皇后的,自然不满,可待瞧见了这位美人,方才的事儿,哪里还计较?谁伺候在他身边不是伺候着?总归皇后是不会要他性命的。
“美人……”姜帝也算是个阅女无数的,有韩皇后这般端庄大气的,也有闫贵妃这般妩媚妍丽的,还有聆雪那般清丽宜人的,可似这架上美人一般娇软甜香的,宫里却不曾有过。
美人随着架子落了地,翡翠纱衣轻轻一飘,声音娇娇软软的:“奴糖糖见过皇上。”
“糖糖?糖糖!果真是够甜。”姜帝将所有的事情都忘在了脑后,将糖糖腰肢一搂,便往后头去,甚至有些不耐烦的说道:“皇后快些处置,将软香楼空出来。”
韩皇后行了一个福身礼,笑盈盈:“皇上安心,臣妾立时就将人处置了去,绝不让皇上烦心。”
韩皇后扭过身来,看向跪地的软婕妤:“你跟进去伺候,糖美人初入宫,许多东西不熟悉,你许多不熟悉的东西,也跟着糖美人多学学。”
软婕妤不过宫中教坊司出身,胆小的厉害,这会儿才喘匀乎了气儿,听得韩皇后吩咐,谢了恩,跟着去了后头。
聆雪看戏看到这会儿,也已经尽够了,福身见礼,出了软香楼。
糖美人是京城名妓,韩皇后为着收拢姜帝的心,连宫外的娼妓,也能接进宫里来了。
聆雪往锦月楼去,见着冉洛,让她去清暑楼传话,免得婉婉几个担心,传过了话,再去寻刘公公。又留了浅诺在身边,写了一封信笺给韩容泽。
桃香的事情是个意外,聆雪只恨自己那时没与桃香多来往,若是之前发现桃香还不曾惹得姜帝厌弃,就立时去香玉宫见了她,也就不会有这样的事儿了。
韩皇后要对姜帝动手,便是韩容泽都想过,是不是要借着姜帝的手,将韩皇后彻底的压制下去,直到聆雪将韩皇后有遗诏的事儿,告知韩容泽,这才熄了心思。
姜帝是制不住那道遗诏的。
如今遗诏一出,许多事情都不同了。
姜帝不会再丢了性命,最少半年之内,韩皇后是不会动姜帝的,她会让姜帝好好的活着,直到所有人都把香玉宫的事情忘了,再不会有人提起之时……
浅诺将信笺塞到袖笼里,弯着腰退了出去,聆雪坐在卷云案前,轻轻的按了按自己的眉心,却是冬玲领了四个粗使宫人,抬了两个箱笼来。
“奴婢给郡主请安,娘娘说,新送进宫的软烟罗不错,特教奴婢挑了十二匹来,给郡主与小郡主。”冬玲此刻言笑晏晏,一个时辰前,还吓得不得了,这会儿却又是另一番天地了,若不是她跟着聆雪,怕这会儿比闫宝林还不如了。
聆雪瞧了冬玲一眼,便知道韩皇后将毒杀桃香,谋害姜帝的罪名,都压到了闫宝林身上,闫宝林被秋棠带去了慎刑司,不知要受了多少折磨,才能死了去,从今往后,这得宠了多年的闫宝林,终是再也瞧不见了。
韩皇后赏她东西,是为着她在关键时刻,立在了韩皇后身边,她再一次让韩皇后以为,她是有预知未来之能的,然经此一事,韩皇后怕是要在后宫里横着走了,当韩皇后不再要那层伪善的慈爱,宫里怕是要翻个过,而她必须加紧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