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兰苑里，聆雪用细狼毫笔将账本中的错漏，一一勾画出来，冉洛在旁瞧了，微微皱眉，很是不悦。
一盏茶后，聆雪撂下笔，晾着账本上的墨迹，冉洛递了一盏糯米香的普洱过去，沉声问道：“要不要奴婢提点提点冬玲？”
不过两页的账，错了这么多，连加减也能弄错，不是不会，分明就是没有用心。
“不必。”聆雪将账本合上，手指轻抚上面的封皮道：“一会儿她过来，让她进来拿账册。”
冬玲如此的不用心，那必然是将心思用在了别处去，她要看看冬玲的眼睛，看她到底将心思用到了何处。
韩皇后将婉婉送过来小半个月了，若是有什么要避讳着两人的，也该开始了。
冉洛应了一声，又从袖笼里拿了一卷纸出来，铺在卷云案上：“这是小郡主刚画了的图样，昨个儿才入的库，小郡主这会儿还画着后面几幅。”
聆雪拿在手中，一卷纸分成了四份，分别画着山茶，杜鹃，凌霄，蜀葵，这四种花色在大理是多见的，在姜国却少见，宫里对这四种花并不多喜欢，还是喜欢牡丹，海棠的多。
聆雪看在眼里，再怎么想，却也想不明白，这透的是什么消息，可若说这不是在递消息，只是寻常的料子绣样，又非如此，从前她们姐妹不曾掌管广储司的时候，这样的料子就不曾送入宫里来，如今接连送了两个月，处处透着蹊跷。
“采买办那边，也没问出什么来吗？”聆雪问冉洛。
冉洛摇了摇头：“旁敲侧击了两个月，却也不敢问的太深，怕惊动了人，采买的贺提辖似乎已经觉得有些不对了，那日还特意说了一回，却是说并不曾换了皇商。”
聆雪沉吟片刻说道：“既是如此，便先放放，再瞧见了，也装着没什么特别之处便是。”
冉洛道：“是该如此，采买办的贺提辖很有几分手段，既是被他发觉了，怕好一阵子都要避着才行。”
聆雪看着手中的花样，点头道：“花色鲜少重样，送来也有二三十种了，至今不曾瞧出什么来，说不得是咱们多想了，既是惊动了贺提辖，他能说出那番话来，也必然是已经查过，没有什么特别的。”
冉洛也觉得如此，她是姜国人，只觉得是新添了花样花色而已，也只聆雪与聆婉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许还是思念故土的缘故。
聆雪将图样收起来，想去与婉婉说一说，让她最近莫要去招惹那位贺提辖，免得惹出是非来，到时候她们没查到什么，倒让韩皇后知晓了。
这厢聆雪才净了手，推开大铜镜，往东次间去，就见浅诺含笑过来，福身道：“郡主，冬玲姐姐过来了，说是传皇后娘娘的话，让郡主与小郡主往仁明殿去，世子回宫了。”
聆雪掐算着日子，韩容泽是该回来了，杨振云与岳翎两日前回来的，贾伟宁据说是因着什么耽搁了，还要等两日，韩容泽去的远了些，这个日子回来，不会被人多想了去。
聆雪盼了好些日子，真回来了，想见，又怕在仁明殿见他，怕她欣喜太过，控制不住，被韩皇后瞧了去，不知又会想了什么法子，拿捏他。
浅诺见聆雪立在大铜镜跟前，半晌不言语，试探着说了句：“郡主要重新更衣吗？”
此时午后，聆雪身上罩着一件淡雪青色绡纱外衫，通身一点纹样也无，是聆雪到瑾兰苑后做的，家常穿，清爽柔软，但去仁明殿见客，却显得似是被苛待了一般。
聆雪回过神来，笑看浅诺道：“娘娘先前赏的那匹软烟罗料子，不是裁制了夏衫？便拿那个来。让冬玲进来，世子才回宫，定有许多要与娘娘说的，我过会儿再去不迟。”
聆雪此刻心绪不够平和，到底忍住了，不是立时去见了他。
冬玲还当不过传句话，就能走了，又见冉洛撩帘出来喊她，倒有些意外。
冉洛一向板着脸惯了，没有任何情绪外露的说道：“郡主要更衣梳洗，怕要耽搁一会儿功夫。”
冬玲如今不是小宫女，便与冉洛一道进去候着，新拨过来的小宫女谷雨拿了黑漆描金托盘，端了一盏冰碗来，琉璃莲花盏外面沁着水珠，里头脆生生的瓜瓤水红水红的，看着便消暑。
“郡主说，这会儿子外头日头还毒着，劳烦姐姐亲自跑这一趟。”谷雨嘴巴甜甜的说道。
冬玲坐在小杌子上，端着碗吃，笑着与冉洛道：“到底是姑姑会挑人，奴婢瞧着这丫头比松茶，松琴还伶俐呢。”
冉洛扫她一眼，直白道：“内务府送来挑选的，哪个都是伶俐的，你若想挑，也能挑个好的。”
但秋棠，冬玲都怕下头的人抢了她们的风头去，韩皇后要提人，她们也只提那些个木然的宫女。
冬玲被冉洛戳破心思，也不敢恼，抱着碗吃干净了，才道：“世子这回回来，朝廷里夸赞连连，怕过不得几日，手下又要添了几路厢军了，郡主真真好福气。”
冉洛原想说冬玲，郡主早晚要出宫去，她自己若是立不起来，韩皇后跟前早晚没她的份，可想想聆雪并没让提点冬玲，这才将这句给咽下去。
“杨公子回京，手里添了五路厢军，岳将军回京，如今掌着荣国公手里的五路禁军，世子总归不会太差。”冉洛淡淡说着，没有丝毫情绪。
冬玲心里头暗暗道，怨不得聆雪那么好脾性的人，也不喜欢冉洛，冉洛这哪里像是贴身伺候的姑姑，分明就是教导嬷嬷了。
冬玲这会儿倒忘了，她这手算账的本事，还是冉洛教导出来的，若不是冉洛严厉，她也没那么快出师，如今虽比不得夏薇，但总比秋棠强上许多。
聆雪换了一套烟蓝色软烟罗缠银丝紫藤襦裙出来，发髻挽了斜寰，簪了一支琉璃翡翠茉莉双股钗，从屏风后转出来，不施粉黛，却另有一番清丽娇态。
冬玲眯着眼儿笑道：“娘娘便说，这宫里头郡主穿软烟罗最是好看的。”
聆雪深看了冬玲一眼，盈盈一笑：“这话若是让太子妃听了去，怕要立时拔了你的舌头去。”
冬玲被聆雪这句话吓得不敢出声，如今贾馨宁在宫里头无人敢惹，办差办得好了，再金贵的东西，说赏就能赏下去，若是一点做的不好，张口闭口就是人命，真真正正的赏罚分明。
“这也是皇后娘娘说的，奴婢哪敢胡乱说了这话？”冬玲低垂下眉眼来，才因着吃冰碗落下去的汗，又出了细细密密的一层。
聆雪不置可否，指了浅诺道：“去瞧瞧婉婉好了没？再耽搁，就要让娘娘等着了。”
浅诺福身应诺，才出了殿门，就见韩容泽上了另一侧抄手游廊，浅诺笑着回转，与聆雪禀道：“郡主，世子亲自往咱们这儿来了。”
聆雪微怔，冉洛已经领了冬玲，浅诺往外头迎了去。
聆雪走了几步，还不曾走到殿门边，就被一道鸦青色身影兜住了，韩容泽出去一遭，似是人都高瘦了些，原就是身材颀长，这会儿立在殿门口，连外头的日头都挡了去，只留下浅浅阴凉。
“娘娘那儿有命妇拜见，便打发我过来瞧你和婉婉，瑾兰苑我还不曾来过，正巧儿来认认门。”韩容泽说的自然至极。
聆雪如今也惯了，再多的规矩，在杨太后与韩皇后的刻意安排下，也都淡了去，怕宫外的百姓怎么也想不到，规矩森严的皇宫，男女大防淡成这样。
浅诺亲自捧了一盏热茶来，冬玲给韩容泽请过安，便回仁明殿去了。
冉洛与浅诺一个守在廊下，一个立在明间里，韩容泽倒与聆雪往东稍间去了。
“这铜镜倒不错，我瞧着仁明殿也添了一个。”韩容泽指了指旋转的大铜镜，东稍间这一面，是幅兰草图泼墨图，很有书香气。
韩容泽话说的从容，眼睛却一时也没从聆雪面上移开，聆雪微嗔了他一眼道：“还不快些将茶盅放下来？要烫坏了手吗？”
韩容泽垂眸，看着自己手中的茶盏，笑了笑，他倒是把这个都忘了：“秀色可餐，古人诚不欺我。”
他瞧着聆雪，连烫手也顾不上了，若吃东西，想来更不会好看了。
“油嘴滑舌，也不知同哪个学来的。”聆雪指了指卷云案，让韩容泽将茶盅放下。
聆雪是羞恼之下，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吐出这样一句来，但韩容泽听来，却微微沉了脸道：“韩修泽的事儿，我会处置的。”
韩修泽的事，聆雪不曾给韩容泽去信，但想来宫里的事儿，也瞒不得他，聆雪见他眉宇间带了寒意，柔声道：“这不值得生气，我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他日后也进不得宫来，总归是两不相见的。”
韩容泽剑眉微凛，怒气更胜，宫里见不得，日后出宫呢？
他从前留着情面，倒让韩修泽愈发蹬鼻子上脸，这次焉能饶他。
韩容泽正想着如何处置韩修泽，就听得聆雪说道：“刚刚拜见娘娘的命妇里，是不是有丁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