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嬷嬷不喜欢她，聆雪吃了盏茶，便起了身。
“恭送郡主。”陆嬷嬷说的一板一眼，倒与冉洛寻常的模样更相像些，这样的态度，分明就是希望日后再没有来往才好。
陆嬷嬷是宫里的老人，知道这宫里头没那么多的巧合，聆雪这个时候过来，只是个开始，但她想要从开始就掐断了去。
聆雪看着对她避之不及的陆嬷嬷，伸手搀扶她起身，温声道：“嬷嬷，我若是安守本分，方才就已经丢了性命去。”
陆嬷嬷从聆雪手心里，将自己的手抽出来，方正道：“郡主吉人天相，自有神明庇佑。”
“是吗？”聆雪轻吐出这两个字来，笑看着陆嬷嬷：“我以为嬷嬷是不信命的。”
聆雪说完这话，出了尚仪局，这会儿倒庆幸，韩容泽这封信送的及时，不然凭着她先前的心态，怕这会儿已经稳不住情绪，急切的说服陆嬷嬷站在她这边，对于一直中正不掺合事儿的尚仪局来说，那样急切的人，她们哪里肯信服？
聆雪走了，陆嬷嬷往后头的花厅去，里头罗汉榻上，如松柏一般坐着一个头发全白的老嬷嬷，方才她将外头的话听得真真的，见陆嬷嬷进来，唇角微弯，恰到好处的一笑：“怎么？这样的人送上门来，你也不抓着，难不成等着她成了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你再上赶着倒贴去？”
陆嬷嬷横了她一眼：“再怎么万人之上，不是还有个一人之下吗？难不成你活腻了？”
头发全白的嬷嬷盘着腿坐着，纹丝不动，手里捻了颗有些潮了的花生仁，放进嘴里，好生咽干净了道：“人老了，就总想起从前的事儿来，从前受的那些个苦，那些个累，那些年为了能活下去，硬生生磨掉的东西，现在怪想念的。”
陆嬷嬷知道，丁嬷嬷是被聆雪最后的那句话给触动了。
“我以为，嬷嬷是不信命的。”轻飘飘的一句话，不过几个字儿。
从前真不信，也不愿意信，到后头信了，心里头火苗都熄了多少年，何必都成了燃尽了的炭火时，还被火钳子翻检翻检呢？
“得了，不就是一盘潮了的花生米？就让你念叨了这些日子，我一会儿去御膳房给你要一碟子去。”陆嬷嬷避重就轻，从荷包里捏了一角银子出来，迈着方方正正的步子，往御膳房去了。
罗汉榻上的丁嬷嬷，又吃了一颗潮了的花生米，嘴角含笑念叨了句：“人啊，真信了命，还有什么活头？”
此时的聆雪已经到了韩皇后跟前，手里拈着梅花糕，一小口一小口细细的吃着，韩皇后不张口，她便占着嘴，最后还是韩皇后笑着说了句：“人你也打了，禁卫军也罚了，比本宫还要威风，也没人来责备你什么，怎么还这么大的气性？倒好像是本宫将人请进宫里头来的。”
聆雪这才张口：“那个董公公才去了皇上身边不过月余，便敢将皇上的口谕不放在眼里了，我不知姜国的事儿，但大理最忌讳的便是宦官弄权，他这样胆大，将来毁的怕不只是他自己个儿。”
人是韩皇后提拔上来的，董公公提的又是镇国公府的人，韩皇后原是要告诉众人，如今这宫里头是她做主，可听了聆雪的话，又觉得有几分道理，她到底还是要名声的。
“这事儿本宫知道，已经让秋棠吩咐下去，再不许他进宫来，罚了他在府里静思己过，镇国公府很快就要办婚事，他也不会再有闲工夫往宫里头来了。”韩皇后对韩修泽是喜欢不起来的，略抻着那会儿功夫，不过是要提醒聆雪，她再不喜欢韩修泽，韩修泽也是她的侄儿，轮不到聆雪一个外来的丫头欺负了去。
这会儿又觉得聆雪做的没什么错，慈爱道：“知道你受了委屈，你日后是他嫂嫂，该怎么教训怎么教训，本宫都替你撑腰，这可成了吧？”
这不过又是一句空话，但这事儿便算是翻过去，聆雪白打了人。
“刚刚路过尚仪局，倒想起公主的婚事来，如今公主身边宫人倒是齐全的，教导姑姑与嬷嬷却不曾有，按着规矩，该是有两个的。”聆雪看向韩皇后道。
韩皇后笑了笑：“慈宁殿那边，哪里能让本宫插手？便是本宫点了两个好的，怕太后还觉得本宫是要害人，索性她们自己定，免得到时候出了事儿，倒来说是本宫的过错。”
聆雪垂眸，如今慈宁殿与仁明殿是真的势成水火，尤其是夏薇，但自从香玉宫的事儿一出，慈宁殿与仁明殿便不再争了，杨太后手里攥着内务府，太医院，司制局三处，也有了几分权势，后宫俨然达到一种平衡。
杨太后一心关注端瑞的婚事，只要韩皇后在这件事上不使绊子，杨太后就心平气和的紧，内务府那边用人，太医院都不会故意为难。
“不过，你若是想要现在就选起人来，本宫不拦着，到底你身边伺候的人少。”韩皇后如今当用的也还差着人，只韩皇后宁愿从小宫女调教起来，也不愿用那些个精明的姑姑，嬷嬷们。
就像冉洛一个样，韩皇后知道冉洛能干，却不愿意让她在跟前伺候着了。
聆雪想了想道：“是要选几个当用的，我年岁本就不大，出了宫，没有姑姑或是嬷嬷给我撑着气势，怕又要被人欺到头上，不过倒也不急，没得公主还没选人，我就选了的道理。”
聆雪说完，又说起端午的事儿：“粽子该包起来了，昨个儿荔香就泡了粽子叶，宫外头也得分派下去，娘娘这两日，又要不得空了。”
韩皇后病才好利落，正是有精神头的时候，笑着道：“本宫宁愿忙着些，也比整日里躺着，起不来身的强。”
韩皇后说着，将梅花几案上的图纸铺开了道：“你且瞧瞧，这儿你可喜欢？”
聆雪往韩皇后身边一凑，见韩皇后手里的是内宫地图，韩皇后指了的，是一处在锦月楼后头的院子，与锦月楼隔着御花园，遥遥相对，门却是往东开。
聆雪一时拿不准韩皇后的意思，不敢轻易开口，只淡淡道：“这个院子，臣女曾听公主说过，她是喜欢那里的，还曾想过，去那儿开个院子，只太后娘娘没答应。”
只冲着这个位置，太后就不能答应，离着仁明殿这样近，出了院子往东一拐，穿过御花园就能到了锦月楼的角门，端瑞每次来给韩皇后请安，杨太后都要算着时辰，自然不肯让端瑞住过来。
韩皇后此时倒也肯与聆雪说几句心底的话，笑盈盈的说道：“太后不肯将这个院子给了端瑞，可离着慈宁殿进的也只有清暑楼，清暑楼夏日里住着倒是阴凉，可哪个女儿家不爱暖阳的？天井里头都种着树，绿油油的，哪个姑娘家能喜欢？”
聆雪笑着应道：“娘娘别说，公主心里头还真是这样想着的，怎么瞧清暑楼，都喜欢不起来呢。”
韩皇后猜到了端瑞的心思，心情便好起来，拉着聆雪道：“这院子早便备着的，左边是御花园，右边开了一道水渠，是澄碧堂那个湖里流过来的，做了假山，倒有些溪水潺潺的样儿，周围再没别的院子，阳光也极好。”
韩皇后越说越满意：“自打住进了仁明殿，本宫就存着心，要将这院子留给本宫的女儿住着，她请安过来也方便，那边也是埋了地龙的，冬日里住着也暖和。”
聆雪总算明白过来，这院子，韩皇后是要给她的。
聆雪不动声色，韩皇后继续说道：“你如今也定了亲事，不是小孩子了，与婉婉在一处住着，倒好像本宫苛待了你一样，不如搬过去。”
韩皇后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笑意盈盈的看向聆雪，婉婉是聆雪的底线，韩皇后一直都知道，但她也要让聆雪知道，无论如何，她都是这后宫之主，聆雪前头敢打了韩修泽，是仗了她的势，那就要听她的话。
不过，聆雪从来不是一个听话的，违逆她的意思，也不是头一回了。
“也好。”聆雪点点头答应了，让韩皇后出乎意料，倒有些诧异的瞧向她，似笑非笑道：“本宫还以为，你定是舍不得婉婉的，倒没想着你能这么快答应。”
聆雪含笑说道：“臣女觉得娘娘说的有理，婉婉总要长大，有我在这儿，她总是黏着我，倒养成了依赖性子。”
“你这么说也是有理。”韩皇后到底对聆雪答应这样快有些吃心，难不成她一早就预料到了？
可便是一早就预料到了，也该是想好了怎么拒绝的说辞，怎么这么痛快就答应了？
“臣女去收拾收拾箱笼，既是那院子赏给了臣女，那边的艾叶与避五毒的荷包，都要挂起来，怕有好多事情要做。”聆雪说着，含笑告退，倒好像真的很高兴，立时要搬了院子了。
聆雪前脚才回了锦月楼，婉婉便与冉洛，迎澜回来了，在广储司数了许多匹衣料，婉婉这会儿还有些眼花缭乱的，韩皇后慈母似的说了句：“如今天气热起来，怕你着了暑气，御膳房做了樱桃酥酪，在井水里湃过的，你去尝尝。”
婉婉笑着福身谢恩，高兴的吃起来，韩皇后道：“本宫将瑾兰苑给了你阿姐，你阿姐很高兴，已经回去收拾箱笼了。”
婉婉手里拿着的雪白汤匙，“叮”的一声儿，落回了南瓜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