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是诺家人，又因着韩容泽先前对这些人有些疑虑，因而聆雪瞧得极认真仔细，只是她一一瞧过，也不曾瞧出什么隐秘来。
诺家人经手的是传递消息的事儿，因而鲜少有沾染了血腥的，除了这些人套话与学人声调语气的事情外，聆雪实在没发现什么旁的。
聆雪往韩容泽那厢瞧了一眼，为着方便她问话，韩容泽坐到了另一侧的圈椅里头，因着熬了夜，这会儿到了将军府的正院，知道是自己府里头了，又有聆雪在，他难得卸去冷峻，带了几分慵懒随意，半靠着圈椅，闭目养神。
一身略显厚重的玄色，落在他身上，倒是衬出几分清贵俊秀来，聆雪也不扰他，原就有些温和的声音，愈发软糯几分，与诺家人说话。
这一行人里头，除了浅诺外，大约比韩皇后年轻个五六岁，又穿的是粗布衣裳，说起话来，像是憨厚朴实的邻里。
诺家人套话的本事一绝，自然是自带亲切和气的，不一会儿便同聆雪说道了起来。
待话说开了，浅诺叫做二伯娘的那个妇人往韩容泽那厢瞧了一眼，见韩容泽呼吸平稳，竟是有些睡着了的模样，便放低放缓了声儿往聆雪跟前去。
“有桩事儿，原不该叨扰郡主，只咱们想来想去的，怕也只有郡主张口，这事儿才能落了定准来。”那妇人搬了小杌子到聆雪跟前，低声说道。
聆雪眼角余光瞧见韩容泽的袍子微微动了下，便显得有些好奇似的道：“是什么事儿？”
那妇人道：“是要另外买下两所园子的事儿。郡主知道，咱们这样的，除了往各府进去的，就得往那人多的地方去，什么茶馆，酒肆，戏园子的地界，越往这里头去，越能得到更多的消息，因而咱们一直都是在这样的地方容身的。
这一年年的下来，咱们盘下来的店面里头，各行各业都有，唯独……勾栏院，世子爷不答应。”
聆雪眉梢一挑，还不曾说话，那妇人似是生怕聆雪不答应一样，急急解释道：“郡主，是这么回事儿，世子爷自小住在宫里头，不沾染这样的俗地，觉得不干净，可那样的地方，却是消息的好来源，咱们多少消息都是从那得来的，咱们说了几回，世子也不同意，想来想去的，还得请郡主做说项。”
那妇人一口气说完了，偷瞧了韩容泽一眼，见眼睛还闭着，这才瞧向聆雪，等着聆雪给她个准话。
浅诺原是在他们中间，正说着事儿，听得这话，皱了眉，一声不吭的立在了聆雪身后，有些埋怨的看向那妇人。
那妇人仿佛没瞧见浅诺的神色，依旧还是那么和善的笑着，仿佛自己说这话，不过是人之常情，并没有什么旁的打算。
聆雪看着那妇人的面容，噙了笑意瞧着她，却不曾张口。
那妇人寻常做惯了的这样的事儿，便是被聆雪这么瞧着，也不怵。
一直以来，遇上这样的事儿，她只管这么和善的笑着，就能将对面人的话语尽数堵了去，便是聆雪觉得她是有心为之，瞧着她的神情，也得觉得自己是想多了。
可偏聆雪与外头的那些人不同，对上妇人的神情，半点不曾落了下风，她不张口，那妇人却不能一直不说话。
那妇人强撑了一会儿子，终究是败下阵来，但总归不愿意在头一回面见聆雪的时候，便输了这一回去，因而讪讪道：“郡主可是觉得咱们这话有什么不对？哦，不是咱们，是奴婢，奴婢是粗人，不会说话……”
妇人的话没说完，聆雪便笑着打断了：“姑姑说笑了，诺家人不是世子的奴仆，不曾定了身契的，只是因着世子对诺家族长的救命之恩，诺家人这些年才尽心尽力的帮衬着世子，因而说咱们没什么不对，说奴婢，那才是错了。”
聆雪先将这关系理清楚了，趁着这话的功夫，目光在这些人眼睛上转了一个圈，她们不曾有什么多想的地方，倒好像真的就是因为韩容泽对他们族长的救命之恩。
聆雪不动声色，继续说道：“只是姑姑这话问的，我不知如何作答。这一则，外面的事情，我不是很懂得，姑姑是诺家人，想必也知道我的根底，我自小在大理皇宫里长大，到了姜国，又一直在宫里住着，外头街上都有什么铺面，我怕都说不利落的。
再一则，便是这桩事儿本身了。姑姑与世子说了几次，世子不答应，那么世子必然有自己的想法与章程，姑姑与我说了这桩事儿，我头回见姑姑，自然不能不理会姑姑专门说了的这话。
可若是我理会了，不知根底的去劝世子，这又算的什么呢？我同世子是不介意谁高谁低的，但却不能让底下的人以为，但凡我说的话，世子都会听，那世子成什么人？我又是什么人？”
这妇人想试探的便是这个，诺家人早便知道，这位郡主在世子心里眼里的地位不一般，这是每个在世子跟前禀报郡主事由之后，都要说的话。
这些在临安城的诺家人头回见聆雪，自然要知道这所谓的不一般，到底是到什么份儿上，是不是没有底线，连他们几次三番被拒绝了的事情，也能扭转过来。
总归她们是想要将盘下青楼楚馆的事儿落定了的，她们在聆雪跟前提一提，办不成了也没什么损失，办成了，自然最好，她们也就琢磨出日后该怎么办了。
聆雪将那妇人与这些人的想法徐徐说出来，没有一点儿隐瞒与遮掩，她明明白白的告诉她们，她知道这是她们的试探，但她不接受。
明间里一下子静下来，大抵谁也不曾想过，聆雪看破了，还说破了。
韩容泽此时才睁开眼，眼底清明如水，哪里有半分睡着了的模样，分明就是一直听着的。
韩容泽不介意让这些人以为，聆雪是他的心尖尖，甚至希望他们知道，聆雪在他心里头的地位。
若聆雪应下来，便是为着聆雪的地位，为着聆雪的体面，他也会应了这件事情，即便这事儿是违背他初心的，但总归有找补的方法，他不会因为这样的事儿，落了聆雪的脸面。
可偏偏聆雪没有顺着他们铺好的路往里头跳，就把事情摊开在明面上。
聆雪心思玲珑，如何就解决不了这样的事儿了？她摊开来说，就是一点儿也不想损了他的威严。
韩容泽无奈的，轻轻的冲聆雪摇了摇头，聆雪却只是浅浅的笑，指了韩容泽的方向道：“你们与其在我跟前费这个嘴皮子，不如去问问世子是怎么想的这事儿？为什么就不肯答应。
世子要料理的事情多，有时候不会解释，你们日后若实在得不到世子的答案，将话递到我跟前来，也是成的，到时候我找个世子得空的功夫，问明白了世子的想法，再转告你们。”
话说的绵软，意思却明白，她是万分信任韩容泽的，韩容泽怎么做，必然有他的道理，她不会与他对着干，不会去劝，但会帮着他们问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妇人被聆雪一番话说的服了气，这会儿挪下了小杌子，给聆雪磕头道：“还请郡主恕罪。”
聆雪不介意，笑盈盈的说着无碍。
韩容泽乌沉沉的眸子望过来，明间里这么些人，他却只瞧见聆雪一个，张口说起话来，清冽如雪，凉凉的安人心：“这临安城的几大青楼楚馆，背后之人是贾府，余下寻常青楼，去的恩客对咱们来说，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所以我才不答应。”
韩容泽说这话，是冲着聆雪的，明明这些诺家人就跪在这里，他偏要只对着聆雪说，可不就是给聆雪方才的话撑脸面？
被无视了的诺家人这会儿又给韩容泽赔罪，他们并不知道青楼背后的人是贾家，只一直奇怪着，怎么什么生意都盘的，都做得，唯独这青楼没得商量，还以为是韩容泽瞧不上这地界，又以为是惧内，怕了郡主，这才在这当口说出来的。
聆雪原也是有些奇怪的，韩容泽做事，不会毫无根据，且做事果决，不是纠结这些的，可一再拒绝，必然有其道理。
这会儿说明白了，倒也想通透了，贾府在临安城立足这些年，怎么会一点儿根基也无？
这么瞧起来，似乎诺家人的根底，比贾府还差着那么十几年。
闹了这么一场，聆雪算是与诺家人熟识了，浅诺送人出去的时候，还有几分不高兴：“我早便同二伯娘说过了，郡主不是那些个寻常的，二伯娘何苦这样试探？好在郡主好性，不然世子都要恼了去。”
“是是是，不亲眼见过不能信，咱们世子的眼光，哪里能差了？”妇人倒是爽利，半点不被方才的事情所扰，张口还是说的韩容泽的好。
明间里，聆雪问：“这些便是临安城里的所有人了？那位族老可在临安城？”
聆雪觉得，诺家的关键，怕还在那族老身上。
韩容泽只听这句，便知道聆雪的意思了，这些人是忠心的，那么诬陷他们不是忠心的吴卓，就有些奇怪了……